□祝勇
中国的古代神话中,万物的起源总是与土地有关。
炎帝姓“姜”,“姜”即“羊女”,它透露出牧羊的母系社会的信息,人们称他为“神农氏”,又表明他是农夫的先祖。也就是说,人类自从诞生就被放置在游牧与农耕的双重选项中,人们只能选择其一,而无论选取了哪一项,都将与另一选项构成矛盾。
早在1901年,梁启超就在《中国史叙论》里指出:“地理与历史,最有紧切之关系,是读史者所最当留意也。高原适于牧业,平原适于农业,海滨河渠适于商业。寒带之民,擅长战争;温带之民,能生文明。凡此皆地理历史之公例也。”历史学家将400毫米降雨线作为划分游牧和农耕两种文明的界限,这是因为这条降雨线划分了两种不同性质的土地,它们并存,而且无法互换。
仿佛精心设计的寓言,牧民和农夫的角色不是命中注定的,而是由他们所处的土地性质决定的。牧民或农夫一旦进入对方的区域,就会转换身份——农夫如果向北越过这条线,就变成了牧民;牧民如果向南跨越了这条线,就变成了农夫。原因很简单,无论是牧民还是农夫,都无法带走自己的草原或者田园,而只能选择与环境最适宜的生存方式。于是,这条降雨线成为两种文明漫长的边界。牧民与农夫的争斗就是沿着这条线展开的,正如美国著名汉学家拉铁摩尔所说:“在这两个主要社会秩序接触的正面,以及它们中间许多小的外围社会,常常会扩展成一个接触与退缩、征服与反征服、坚持与妥协的过渡地带。”有意思的是,这种争斗只能在这条线(带)上进行,一旦越过这条线,他们的立场就会随身份一同发生转换。
这时,一个惊人的事实出现了。长城,刚好在这条降雨线上立起来。它如同一道镶嵌着花边的篱笆,分开了牧民和农夫的土地。仿佛长城的建造者是建立在对降雨量的精确测量之上,它们的线路惊人地吻合。
长城准确地出现在文明的分界线上,如同喜马拉雅山脉是两个大陆板块发生物理冲撞的结果一样,长城在地表上隆起,原因在于两大文明板块的相互冲撞与挤压。
在中原王朝看来,长城是制止胡人和东胡人马队的最有效武器。无论多么快速的马队,在城墙面前都不得不停下它们的脚步。如同一层坚硬的铠甲,长城为“诸夏”的血肉之躯与“狄夷”的弯刀划出了一道安全的距离。这一点很像孙悟空给唐僧画出的圆圈,它意味着安全、可靠,跨出一步,风险就会即刻降临。所以,对于“诸夏”而言,长城是作为安全与凶险的临界线存在的,安全抑或凶险,都可以通过长城问询对方的消息。那些冰冷的城墙,随时向人们发出危险的讯号。
知识小贴士
牧民养的牛走到了农夫的田里,把麦苗吃了,给农夫造成了损失。这是牧民与农夫之间的矛盾,也是牛与麦苗之间的对立。这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纳德·哈里·科斯用过的一个比喻,后来被学者们反复引用,并被命名为“科斯定理”。
(摘自《讲给孩子的故宫-从故宫到长城》,天天出版社,李少白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