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贝《画室》内涵解读及价值研究

曾 鹏

（巢湖学院文教学院，安徽 巢湖 238024）

库尔贝是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美术代表之一，他对底层人民的关注和生动形象的描绘离不开他艺术创作的原则及对时代犀利敏锐的观察，其代表作《画室》在题材、内容、技法、风格上都体现了现实主义写实绘画的特征。100多年来，现实主义写实油画已逐渐成为中国油画创作主流，学术界对库尔贝现实主义绘画和他的代表作《画室》研究也是各持己见。

以库尔贝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思想及艺术风格特点研究，例如，张健提出现实主义绘画的特点具有真实性、典型性、客观性、叙事性[1]。以库尔贝画作及生平资料研究他的创作技法和绘画思想，例如，张茜通过库尔贝和尚弗勒里之间的信件往来，揭开了库尔贝《画室》作品中23个人物与库尔贝生平之间的联系[2]，窦倩阐述了库尔贝创作的《画室》如何影响着布尔乔亚[3]，李华研究了库尔贝在巴黎公社失败后在艺术作品上的销售状况和在法国及其他国家展览以及名誉推广情况[4]。以现实主义展览和研讨会等形式，充分讨论现实主义架上绘画的发展阶段及方向，例如，全山石艺术中心主办《从库尔贝到印象主义油画及纸上作品展》、中国美术学院暨艺术人文学院主办“库尔贝与中国现实主义油画”论坛、中华世纪坛举办《从库尔贝、柯罗到印象派——来自法国诺曼底的光影世界真迹展》，张国全研究表明陈丹青西藏组画是受现实主义库尔贝画作题材的影响[5]。在艺术蓬勃发展的当下，本文通过分析现实主义库尔贝《画室》的创作背景、内涵解读、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以及价值和影响，重温现实主义绘画的魅力，从而获得新的启迪与创新之道。

一、《画室》的创作背景

《画室》又称为《画家的画室：概括了我七年艺术和道德生活的真实寓言》，尺寸为359cm×598cm，是库尔贝1855年为了参加当时“巴黎万国博览会”展览精心绘制的力作，该作品诠释了作者1848年以来在艺术道路上的坎坷处境。库尔贝倡导的现实主义与《画室》的创作并非偶然，而是当时社会发展和绘画艺术的蜕变规律的需要。“对库尔贝写实主义艺术有一个全面的掌握，就不能局限于在字面或风格的表面理解，需要结合文本与作品，将创作语言与话语言行紧密联系，探究库尔贝写实主义艺术的发展脉络以及所蕴含的思想内涵”[6]。首先，《画室》作品的创作和库尔贝成长环境密切相关，21岁的库尔贝前往巴黎学习法律，却对巴黎的艺术氛围深深入迷，决然弃法从艺，在卢浮宫美术馆临摹了大量经典作品。在他所崇尚伦勃朗和委拉斯贵支的画作面前，学会了严谨造型和磅礴大气的画面风格，以及对光影微妙的处理等绘画技巧，他身处西方造型艺术的环境之中，潜移默化之中练就了扎实的造型基础。其次，19世纪中叶欧洲动荡的社会背景和当时照相技术的出现，让上层阶级更多关注到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传统的创作机制和新的艺术组织发生了转变。19世纪法国艺术发展存在两种形式：一是传统官方机构组织与赞助的学院沙龙，掌握着一年一度最负盛名画展的话语权；二是随着当时商业市场力量和规模的逐渐壮大，艺术家开始直接与商人洽谈，在商人们提供的场所中，进行创作与展览，很显然后者大大激励了艺术家们创新探索的艺术动力。在此前提下，决定了库尔贝必将选择现实主义美术的道路，也成就了现实主义美术的高度。

二、《画室》的内涵解读

《画室》虽然最终落选“万国博览会”展览，但并不意味作品的艺术语言及表现手法不高明，而是《画室》在题材的选择上与当时官方所把持的“艺术沙龙”主旋律背道而驰。库尔贝曾说：“我希望能让大家看到我的画室其实是个既自然又有道德的地方。”当再次观看《画室》内容及画面效果时，反而更有伦勃朗的《夜巡》、莫奈的《日出》此类突破传统题材佳作的韵味，透露出库尔贝敢于直面生活的艺术创作精神和特有的艺术风格及绘画特点。

1.现实题材及风格特征

“库尔贝现实主义绘画中的‘现’就是强调其当下性和时代性；而‘实’则是强调其真实性，不对生活加以美化和粉饰”[7]。这就是库尔贝现实主义绘画旗帜鲜明的一面。他在巴黎期间将手中画笔聚焦于现实中的普通人，常被精英阶层忽视却在历史上起着巨大作用的劳动人民。例如，《采石工》《筛麦的妇女》描绘底层人民的形象，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描绘“第四等级”。《画室》左部分描绘的是他在生活中或街头所见到的底层人民生活景象。这是他现实主义创作题材的源泉，是理性的笔触，再现了时代普通辛勤劳动者和贫苦底层人民生活真实的一面，反映了他对现实主义的态度，明确了他在艺术上的审美倾向。

“由于地域、种族与生活方式的不同，形成了对事物不同的观察方式和绘画表现形式，产生了不同的文化形态”[8]。如库尔贝所言，“我不会去描绘天使，除非天使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在致学艺者信中宣称，艺术与才能作为艺术家的一种手段，仅仅是他个人通过自身的才能去表现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观念和事物而已。库尔贝专注底层人民形象的描绘，他敬重自然，在面对自然和现实社会时，用自己的才华和对现实生活的感触再现现实中的景象，他抵触学院派的教学方式，不束缚于19世纪学院派画家借用宗教和神学素材进行创作。

2.艺术与道德生活的寓言

《画室》作品背后隐藏着库尔贝艺术对道德的理解，画面的寓言还要从他与好友尚弗勒里的来信中揭示。在画作中前面衣衫褴褛的儿童正在注视着画家作画，寓意着库尔贝小时候对艺术的憧憬与向往，同时传达当时现实主义美术脆弱而充满生机的一面。女模特是画家根据照片模样描绘的形态，和油画架背后的雕像、石膏头骨形成对比，暗示着学院派只顾在画室照着没有生命的石膏头骨和僵硬的雕像作画，脱离现实的作品必将没有生命力。库尔贝故意将自己安排在《画室》视觉中心突出位置，侧脸面对观众，显然画家本人有极强的自恋情结。库尔贝将艺术生活化、道德化，这是艺术家用手中画笔对底层人民的关注和形象描绘的体现。

3.人民质朴形象的再现

库尔贝在日常生活中关注底层人民，善于挖掘平凡朴素的美和高超的写实绘画技巧，为后继青年画家们奠定了基础。法国评论家对库尔贝现实主义美术有着高度的赞赏，认为库尔贝现实主义影响着马奈、莫奈，成就了印象主义。他在《画室》左边所描绘出的质朴底层人民的形象和右边占据当时意识形态主流的高层精英产生强烈的对比，著名英国艺术史家T. J. 克拉克（Timothy James Clark，1943—），在《人民形象》一书中认为这种含糊暧昧无论是库尔贝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安排，但是它就在《画室》画面中，是艺术家对社会现象表明态度最有力的话语权。我国明末清初杰出的写意画艺术大师朱耷所描绘出孤傲的飞禽“白眼向天”的神情，和库尔贝《画室》中的底层人民形象有类似含义，并非单纯地描绘飞禽，而是借用艺术形式隐喻自身对社会的观点与态度，它摆在画中却极具有分量。

三、《画室》的艺术语言及表现手法

“艺术的伟大本性在于创新，但完全抛弃艺术语言遗产的创新是绝不可能的”[9]122。《画室》在光线的把握与处理上犹如乐曲中响亮的音色意蕴丰富，这显然是受伦勃朗和图像阴影的启发，但相对伦勃朗的画面在光线处理上更加明亮，不同于学院派的浮光掠影。例如，《画室》中的石膏头骨隐藏在阴影之中，画布中间库尔贝本人和女人体采用聚光的形式凸显主题，暗黑色的画室墙体，明亮的窗户光线，使整体画面在光线明暗处理上还原了画室作画的现实场景。画面色彩整体和谐统一，其中库尔贝正在作画的风景，色调鲜亮，使其在《画室》棕色色调中脱颖而出。《画室》中的物体与人物之间能感受到光线的流动，这种韵律的把握展现出库尔贝对光的敏锐及处理画面人物关系高超的绘画技巧。

1.构图

《画室》整体画面呈半圆型构图，23个人物复杂的身份背景合理安排在一个空间内，把人物巧妙分成左、中、右三个部分，以库尔贝正在作画的风景画布为中心，左右两边人物向外延伸，以三角形的构成形式贯穿整体，具有强烈的韵律感。从画面中底部的小狗到背景高挂着的风景作品，窗外暖色光线、褶皱的窗帘、大大小小的油画框高低错落有致。画家本人手拿调色盘和凝视他作画的小男孩与女人体模特、地上打滚的小狗构成三角形稳定的视觉效果，都体现出库尔贝巧妙的构图和空间上微妙的处理技法。

2.色彩

他善于利用色彩对比和平衡营造画面空间，透露出大胆并卓有成效的创新效果。背景采用反复覆盖的厚画法，又不完全是厚堆出来的颜色，使画面透露出一种灵动和微妙。他热衷使用黑色为基调的颜色作画，浓涂连续塑造的方式处理画面，充分发挥了油画刮刀的魅力，呈现出可触性的效果。在绘画颜料与调色油的使用上，他没有遵循古典油画“薄涂透明”“肥盖瘦”的原则，而是采用厚重立体感的厚涂法。例如，《画室》中背景整体处理成暗黑色，墙上挂着的几幅风景画中的翠绿色给暗黑色的背景带来了视觉上的“呼吸”，并与画架上摆放着的风景形成了色彩上的呼应。红润的女人体、亮黄的地面都给欣赏者很强的带入感，左边人物身着深蓝色的衣服和人物脸庞明亮的皮肤形成颜色对比，右部分整体人物衣物处理暗黑色与后面窗户明亮的光线形成明度对比，从而打破了沉闷的背景，反映出库尔贝对色彩敏锐与娴熟的把控。尚辉在“库尔贝与中国现实主义油画论坛”中评论库尔贝的色彩，“他画面最为精彩的是作品中并不是单一地使用厚堆的颜色，画中呈现的赭石、熟褐中所出现的一些亮色，让人感觉到它的灵动与微妙”[9]125。

3.肌理

库尔贝《画室》在背景处理上使用刮刀和笔刷反复涂抹叠置的方式，使其背景有很强的触感和肌理。他熟练的油画技法呈现了有油色的光彩，然而并不是依靠明度的变化，而是油彩本身在涂抹中所透露出来的特有亮度。在库尔贝反复的涂抹中，传达出一种“浊而能清”的透明色，这种透明的亮色从黝黑的色层里催剥出来，亮且厚重。另外，《画室》中最凸显的裸体女子是借助照片参照的形体，当时科技水平的发展，照相技术早已成熟，照片成为艺术家创作观看的依据，在某些方面影响着艺术思维、创作观念以及表现形式的多元化，但库尔贝《画室》中女模特是参照照片女人体的轮廓，并非抄照片，他借用照片中女人体的形态，注入自己对女人体的理解和画面需求，使作品中的女人体生动地显现在画面上，是理想美的化身，富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四、《画室》的价值及影响

库尔贝在短短六周时间完成的《画室》曾遭受过很多争议，他认为自己一直戴着面具在世人中间生存，就像他自己说的：“在他们熟悉又可笑的面具背后，我强忍悲痛与心酸，它像吸血鬼一样盘旋在我心头。”库尔贝凭借高超的绘画技法和身处无奈的环境又心处物外的境界最终流亡瑞士，直到1960年，库尔贝现实主义美术才逐渐被大众接受与认可。

1.《画室》的展示与研讨

库尔贝用他敏锐的眼光始终犀利地观察着这个时代，对法国19世纪的现实主义发展及壮大具有引领性作用，这也使得除学术界对他关注外，国内也相继举办大量的库尔贝作品展。2012年11月，上海中华艺术宫举办《米勒、库尔贝和法国自然主义：巴黎奥赛博物馆珍藏》；2020年10月，全山石艺术中心主办《从库尔贝到印象主义油画及纸上作品展》暨“库尔贝与中国现实主义油画”论坛；2021年7月，中华世纪坛举办《从库尔贝、柯罗到印象派——来自法国诺曼底的光影世界真迹展》，前来观展的人络绎不绝，影响巨大。尚辉在“库尔贝与中国现实主义油画”论坛提出，当今青年画家在学习和观赏其经典作品时，应该置身于当时的库尔贝时代背景之中，思考他是如何受到图像和古典图式的双重影响，我们能从中看到什么、学到什么，这才是要学习的根本；全山石介绍此次展览是以论坛为目的举办的研究性展览，通过展览和论坛的形式讨论库尔贝的创作理念及其油画本体语言，揣摩油画的表现力，通过学习和研究来发掘属于自己的创作道路。全山石在评论库尔贝的作品时，说到《画室》作品其本质并不复杂，但他描绘得很诚恳、质朴、实在，我们将他的《画室》与19世纪法国画家作品摆放在一个空间来看，结果显而易见。其实质就在于他作品中所传达出的真实和分量感，进而感受到它的凝重、厚实与真诚。

2.《画室》的沿袭与重构

纵观近年来国内大型展览中，沿袭和重构库尔贝《画室》作品不在少数。大芬美术馆馆藏的檀梓栋《画室来电》、湖南画家戴平均和戴双清在第12届全国美展中的《临界·体温》作品将自己和家人朋友入画于画室的场景之中；崔小冬创作的《不期而至》，更是直接挪借库尔贝《画室》画面构成，叙说着一个中国油画家的内心世界，也体现了对库尔贝《画室》重新解读后的画面再现；2019年6月10日为纪念库尔贝诞生两百周年，著名画家严培明先生分别在法国巴黎市立美术馆举办《严培明—库尔贝，面对面》、巴黎奥赛博物馆举办《上海的葬礼》展览，他通过大幅油画描绘58岁时库尔贝的胸像，与库尔贝相隔100多年的隔空“面对面”，回顾库尔贝在艺术史上伟大的成就；王功新在《谁的画室》中，采纳库尔贝作品《画室》的构图样式，组建类似《画室》的场景，还有夏硕《画室镜像系列一》、刘宇轩《画室》等等都或多或少离不开库尔贝《画室》的影子，这些优秀的国内画家通过重温库尔贝《画室》，创作一批富有震撼力的“中国现实主义《画室》”，这无疑是对库尔贝《画室》的肯定及致敬。

五、结语

《画室》作为库尔贝现实主义美术的一个重要标签，艺术家的质朴手法、高超的油画技法和执着的艺术观念开拓以现实题材为主的写实主义绘画道路，使艺术面向现代化、生活化、真实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对年轻艺术家的创作和艺术发展道路依然有着很多可借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