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自从去年妹夫给我妈家装了一个摄像头后,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她老人家了。
这感觉真好。虽然对我妈来说,好像有点不公平,因为她的隐私全没了,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理解我们做儿女的心情,正好也解决了她之前老说家里东西不见了,担心是阿姨拿走的一块心病(我和妹妹都严重怀疑是她自己健忘找不着)。妈妈独居,与妹妹家只隔一条马路,她一生热爱自由,不喜欢与我们晚辈同住。她对我说过,老年人与你们生活习惯不同,住一起时间长了怕有矛盾,我如果和两个女儿闹翻了倒没有什么,你们反正是我亲生的不记仇,万一和女婿处不好事情就难办了。她有她的隐忧。
摄像头的位置正对着客厅,可以顺便看到厨房与洗手间的门,以及人在里面活动的身影,只有两个房间看不到。但我想看的不就是这些吗?妈妈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关灯睡觉的。她出门了没有,阿姨今天帮她做了几道菜。甚至有好几次,我听出来电视里唱的是京剧里的哪出戏,追的是哪个剧,或者是哪位歌手唱的歌。我觉得我妈平时的文娱生活虽然靠电视机略显单调,但电视机比她的女儿作用大,因为女儿不能时时陪伴她。
在监控里看到妈妈的感觉很有意思,也许我们应该早就装一只了。比如,她经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歪头睡着了,我就会对着摄像头喊:“老妈,别受凉了,快盖个毛毯。”妈妈听到我在喊她,就醒了,还欲盖弥彰地辩解,没睡着没睡着。有时,看她走来走去地忙碌着,动作明显比从前迟缓,就大喊几声“老妈”。她就凑到摄像头跟前,好像看见我在里面似的,一脸惊喜,笑眯眯地问,这回是我家大姑娘吧?镜头里略有放大变形的妈妈,像个欢乐喜剧人,看得我哈哈大笑,我笑她也笑。这种时候很多,因为我和妈妈都乐此不疲。我越来越觉得,虽然没有爸爸可喊了,但随时有妈妈可见,可喊,对我来说,是天下最快乐幸福的事之一。
生活不可能总是甜的。中年来自身体的压力,大城市生活的压力,疫情的反复,会让我的灵魂有时惶恐不安,情绪走低。这个时候,我就打开摄像头,只要看见我妈的身影,心就能马上平静下来。也许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两个灵魂,一个垂头丧气,一个热气腾腾。这两个灵魂此消彼长,一直在较劲,但他们都需要一个出口。有人说他负面情绪一上来就去运动,有人说她会去买买买,有人选择吃甜食。我呢,是看我妈,换句话而言,宇宙的尽头是监控里的妈妈。反正负面情绪一旦有了去处,丧气的灵魂就逃走了,热气腾腾的灵魂会过来拥抱你。
罗翔教授在延伸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时说:“很多时候,我们爱的是整个人类,却不爱具体的人,而真正的爱应当是对具体个体的爱。”“我们要做具体的事,爱具体的人。”他说得太好了。有位文友告诉我,她把八十多岁、腿脚不便的老妈接到自己家里照顾了,虽然每天服侍妈妈很辛苦,但是她的内心特别安宁。因为她知道自己做得对,不想等到有一天,妈妈不在了,再后悔。她说最喜欢电视剧《人世间》里的周秉昆,因为他的善良悲悯和重情重义。
父母一天天肉眼可见地老去,我们也在变老,而爱是对抗岁月的唯一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