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坚毅
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是相对于过去机构行政化的一种转型,是适应教育考试改革新态势的变革。《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和《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都提出了考试招生制度改革,从国家教育发展战略的高度提出了建设专业化教育考试机构的目标[1,2]。促使专业化实现的基本途径是学习。教育考试机构长期行政化管理情境下形成的接受性学习方式,已不适合解决当前所面临的矛盾和问题。笔者认为,美国心理学家斯特兰·奥尔松(Stellan Ohlsson)提出的“深层学习”(deep learning)理论,特别是其中的创造、调适和转变机制,可以为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建设提供参考。
专业化,是指某种职业经过一段时间历练后成功地满足专业性职业标准的过程。它涉及两个同时进行并可独立变化的过程:其一是作为地位改善的专业化和作为职业发展、专业知识提高;其二是专业实践中技术改进的专业化[3]。有学者认为,提出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的问题,是因为时至今日教育考试机构服务水平已不能完全适应新时代我国教育事业改革发展的需要,必须从传统的“行政管理型”组织结构转变为专门管理和服务的专业化机构。专业化的转变过程,实际是对教育考试管理运行机制的继承和发展。
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认为,专业化建设至少应注重以下六方面:一是树立教育考试评价服务理念;二是构建国家教育考试安全体系;三是提高考试评价技术;四是建立国家教育考试评价服务体系;五是建立考试评价质量控制标准体系,把质量控制分解到考试各个环节,以提升整体考试服务质量;六是加强考试评价专业化人才队伍建设[4]。也有专家认为,开展专业化建设应以“四个中心”为建设目标:一是考试理论研究中心;二是考试技术研发中心;三是考试政策研究中心;四是考试评价服务中心,深入挖掘考试数据,研究数据所包含的信息,根据不同“顾客”群体的需要,提供个性化的评价信息,完善与高校、学生及政府、社会的沟通服务机制,为高考制度改革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5]。
加快专业化建设,不断提高其服务能力和水平,不仅是《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 年)》的要求,也是教育考试机构适应教育形势发展的必然趋势。近年来,随着我国教育改革日趋深入,教育考试机构的专业化建设也得到较快发展,考试管理体系日臻完善,现代考试技术应用更为广泛,服务功能不断扩大。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不是过去机构模式在改革新情境下的迁移,而应是一种推陈出新。专业化的教育考试机构建设,必须有一个建设学习型组织的准备阶段。机构组织的学习是要从学习中获得观念创新、思维创新和行为创新的心智能量,促使专业化建设工作向预期目标稳健推进。由此,需要从深层学习中下功夫、找出路、想办法,通过学习来推动教育考试机构的专业化建设。
单调变化是指单一而不丰富、重复且易确定的变化。非单调变化则与单调变化相反,侧重指多元而复杂、多变且不确定的变化。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变的时代,变化是客观现象,人的认知也有单调变化和非单调变化之别。非单调变化的特点在于不确定性,且难于准确预测判断。
面对单调变化,人们可以凭借现有的知识经验去适应环境或处理事情,学习的要求和花费的成本不高。如果面对的是非单调变化的复杂环境或复杂问题,仅仅依靠过去掌握的知识经验,不重新学习,难免事倍功半,甚至无法完成既定的任务。研究复杂性理论的哲学家埃德加·莫兰认为:恰切的认识应该正视复杂性(complexus),这是一种不同要素交织在一起的东西[6]。确实,当不同的要素(例如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技术的、心理的)不可分离地构成一个整体时,当认识对象与它所处的环境之间、各部分与整体之间、各部分彼此之间存在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反馈的组织时,就存在复杂性。事物的复杂性,也表现出统一性与多样性之间的联系。人类社会特有的发展使我们愈益经常和愈益不可避免地面临复杂性的挑战。因此,人们应该积极主动地通过新的有效的学习来适应非单调变化的环境。
学习是个复杂的认知过程。心理学家对学习规律和学习方式方法等问题进行了长期研究,获得了许多研究成果,对人们的学习实践起着积极的指导作用。基于教育考试专业化建设的学习,美国心理学家斯特兰·奥尔松倡导的“深层学习”,是值得尝试的一种学习方式。
“深层学习”理念的产生,与我们生存的环境有关:在一个复杂而混乱的世界中,唯一不变的是变化。而且,变化是彻底的、颠覆性的。先前的经验不起作用,甚至在很多时候是一种误导。在这样的世界中,除了经验归纳,还需要认知能力,在学习中寻找规律以及用这些规律预测未来。人类进化的方式主要是依靠学习而非天生的行为,这使人类进化出能够超越先前经验的认知机制[7]。
奥尔松对这种能够超越先前经验的认知机制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出版了学术著作《深层学习:心智如何超越经验》。深层学习统合的理论框架如图1所示。该理论框架描述了“事物创造”“技能调适”和“信念转变”等三种类型的认知变化,它们具有共同的核心,即对非单调性变化的认知。从本质上看,深层学习就是基于非单调认知变化所构建的超越经验的统合型心智活动,即基于系统思维来分析构成系统的各要素特征,并在分析的基础上进行综合,以形成对系统及其变化的整体认知。
图1 深层学习统合理论框架
奥尔松建构“深层学习”理论的基本假设是:人们在基础行为改变(从先天结构到对知识、技能的获取)的过程中,进化出了认知过程和机制。这使他们能抑制经验并超越经验的动作指令。奥尔松的“深层学习”理论并不否认认知机制在经验基础上所起的作用,归纳学习在严格的条件下也可以帮助人们将情景信息编码到记忆中,形成预期和计划等,从而产生出与原有知识一致的新知识。不过,这种添加性的知识增长,只能算是单调性学习过程的结果。人类完整的学习理论中还具有另外一种非单调性的学习机制,该学习机制不仅能够引导学习者放弃、否决、拒绝或者抑制先前已接受了的陈旧知识,而且能够创造一种心理空间去接纳变化甚至矛盾的概念、信念和策略,以解决现实问题和预测未来。这种学习机制允许人们超越先前的知识经验,创造新的知识。
我国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建设处在社会经济与教育改革的非单调变化环境中,为了实现其专业化建设目标,选择“深层学习”理论机制来支持所需要的观念创新、思维创新和行为创新是符合自身逻辑的。
“深层学习”理论认为:环境是变化的源头,且人们不得不去适应。适应环境强加的变化,人们通常认为这是“学习”;如果是主动发起的变化,人们则视之为创造。表面看来,学习与创造是两种不同的事件,但更深入的研究揭示了二者有着内在的相似性。“深层学习”认为,人们基于适应环境所发生的认知变化和为了创造所产生的认知变化,终究是一脉相承的认知实践,是生存和发展之道。在过去的学习认知中,学习与创造往往是割裂开来的两种概念,分别具有各自的研究方法,这种认知不利于学习与创造的协同发展。“深层学习”着力将学习和创造两种情况归入同一学习理论框架,以实现不同研究领域的统合。
2014 年9 月《国务院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颁布以来,新高考改革开始进入千家万户的视野,高考政策的每一点变动都牵动着每一个高考家庭的心弦。促使这种变革的新高考试点方案,无疑有着国家教育考试机构的智慧和贡献。2019 年,教育部考试中心研发出《中国高考评价体系》。该体系的创新点在于:梳理了高考考查各要素之间的逻辑关系;遵循正确的研究方向、目标和科学的路径、方法,创造性地提出高考命题理念从“知识立意”“能力立意”向“价值引领、素养导向、能力为重、知识为基”转变的理论基础与方法论基础。中国高考评价体系是一个以价值为引领的、系统的、科学的、创新的评价体系,有助于在高考的各项工作中切实落实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8]。
新高考改革的破冰之旅首选上海、浙江两地。高考究竟怎样改革?两地凭借深层学习更新观念,创新思维,创意设计。上海市最终以“打开多元化大门,改变一考定终身”的核心理念推出本市的新高考试点方案。其方案明确提出“分类考试、综合评价、多元录取”,着力遏制应试教育,推行素质教育,坚持立德树人,促进科学选才。浙江省基于“扩大学生学校双向选择权”这一核心理念,出台不分文理、七选三、“三位一体”的新高考试点方案,该方案强调评价选拔的综合性,推进人才评价选拔从单一向综合转变[9]。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建设过程中进行深层学习,不仅要对创造机制的作用有所认知,而且要运用该机制去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对此,首先要有问题意识,这是产生创造动机的出发点。放眼目前的高校考试招生情况,虽然较过去已有长足进步,但深入观察思考之后,还是可以发现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和尚待完善的对策。发现问题是为了解决问题,更是为了创造性地解决问题,从而找到实现教育考试任务创新的突破点。一旦有了新的创意,人们的思维又重新走上逻辑思维的途径,直至将创意转化为可以实施的行动计划。这种渐变性逻辑思维与突变性非逻辑思维的交互作用,也是创造性思维能量释放的作用机理[10]。
技能的运用与一定的任务情境相关。如果我们去执行尚不熟悉的任务,这种情境被称为“工作中的学习”。在这种学习过程中,人们需要反复尝试执行一项尚未完全掌握的任务,在任务完成之前当事人最期望的是掌握某种技能,促使能力的增长。“深层学习”理论认为,人们在生产生活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错误,而且层出不穷。而组织机构出错,一般与管理规则和执行策略无法适应变化的环境有关。对于运转多年的组织机构来说,都有一套基于管理规则集合的通用策略,规则集合为特定任务的规则充当了模板。在实际工作中,过于宽泛的规则或通用策略模板可能失灵。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根据“深层学习”的调适理论,就应该通过整合任务环境中越来越多的信息,将规则特异化。随着技能的调适,组织机构制定的每条规则的约束条件将变得越来越严格,规则被乱用或误用的概率将越来越低。当然,我们也希望基于约束条件的特异化,最终能够让其中的某些规则在合适的任务情境中被激活,并发挥出应有的积极作用。
专业化建设需要“深层学习”理论的支持,更多的情况是对非专业化时期习得的教育考试技能进行调适,以适应教育考试制度变革情境下的行动方案。由于当前的教育考试改革比过去更为复杂艰巨,教育考试机构在“工作中的学习”情境下习得的教育考试招生技能已变得不合时宜,墨守成规地进行教育考试决策和执行难免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失误。例如,为了引导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打破固有的文理分科模式,国家也实行过让学生选考科目的改革方案,先试省市采用了“6选3”或“7选3”的选科模式,但在实施结果中发现了考生趋易避难、弃考物理、扎堆生物的现象。对此,后来的试点省不得不进行调适,换成“3+1+2”的科目组合,即语数外3 科必考,从物理和历史两科中选1,再从其他科目中选2。调适后的选考模式基本上能满足高校对学生物理素养或历史素养的需求。
高校招生考试改革过程中产生出的新问题,让人们深感教育考试改革的复杂性和艰巨性。无论考试科目组合、考查命题要求、评价指标体系,还是招生录取方式等,较之过去都有明显的改变,这意味着教育考试机构处在非单调变化的情境之中,教育考试机构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队伍素质、组织体系、理论研究、技术发展等方面都要进行技能调适,以适应新情境,解决新问题。考试学是一门研究考试现象及其规律的新兴社会科学。它以人类测度、甄别人的素质与智能个别差异的社会活动——考试为研究对象,探求考试发生、发展、演变的成因,研究考试的内在结构、外部关系及其功能,揭示考试的固有规律,论述考试的基本理论、程序、原则与方法,以指导考试实践[11]。此外,还可以学习教育学、公共管理学和社会心理学等学科知识,补充和完善知识结构,为考试技能调适提供知识支持。
在“深层学习”理论中,除了事物创造机制和技能调适机制外,还有信念转变机制。信念是情感、认知和意志的有机统一体,具有稳定性、执著性和多样性等特点。信念的主要作用在于指导行动,特别是在不熟悉的情境中。
联系教育考试机构的专业化建设问题,其中同样存在核心信念转变问题。缺乏具有稳定性和执著性的考试机构专业化信念,任何关于教育考试机构的职能专业化、队伍专业化和手段专业化的对策都会在实施中落空。专业化的成功才会致使人们对专业化信念的认可。这看起来是一种悖论,但在现实中的确如此。当教育考试机构在专业化建设方面持续创新并且卓有成效时,人们才会坚信走专业化之路是教育考试机构持续发展的不二选择。如何才能促使教育考试机构的考试管理和服务从“行政化”转向“专业化”,这是值得探究的问题。有专家在论及考试机构专业化建设内容与途径时,提到了“价值的专业化”[3],这点命中了考试机构专业化信念转变的要害。丹尼尔·贝尔认为,任何社会都是一种道德秩序,它扎根于一种共同的价值体系。社会如此,机构亦然。从伦理的维度看,我国教育考试机构专业化建设能否如愿,除了人们经常提及的职能专业化、队伍专业化和手段专业化等信念之外,还需要价值专业化这种重要信念的形成和坚守[3]。
我国的教育考试机构逐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专业价值观,如顾客意识、科学精神、公平原则和高效管理。专业化的教育考试机构必须坚持立德树人、服务选才和引领教学的教育考试价值观,通过考试机构文化建设来落实新的考试信念的转变。彼得·圣吉在《第五项修炼》中提出了建立学习型组织的五项学习技术,即自我超越、心智模式、共同愿景、团队学习与系统思考。这五项修炼均与思维方式的改变有关[12]。根据其中的“自我超越”修炼技术,可以要求教育考试机构的员工在追求自我发展的过程中,通过深层学习逐步实现内心深处最想实现的愿望,而且这种愿望应与考试机构的专业化发展预期相吻合。根据“改善心智模式”的修炼技术,可以要求教育考试机构的员工将根深蒂固于心中的经验模式改善为深层学习所期望的创造、调适和转变模式。基于“建立共同愿景”的修炼技术,就是要求教育考试机构形成一个有共有目标、价值观与使命感的组织信念,拥有一种能够凝聚并坚持实现共同愿景的核心竞争能力。关于“团队学习”的技术,可以提示教育考试机构注重专业团队建设,并且通过团队深层学习开发团队人力资源,形成强大合力,使之在事物创造、技能调适和信念转变等方面发挥骨干作用。至于系统思考的技术,则意味着教育考试机构需要改变传统的点状思维和线状思维,学会具有全面、动态和本质特点的系统思维,防止在教育考试决策时出现工作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