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婷 宋晓波 张昱 张艳丽
1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松江医院(筹)药剂科,上海 201600;2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松江医院(筹)呼吸与危重病学科,上海 201600
肺脓肿是由病原微生物引起的肺组织化脓性坏死灶及空洞性改变,临床可表现为发热、咳嗽、咳痰和胸痛等,引起肺脓肿的常见致病菌有金黄色葡萄球菌、肠杆菌科、厌氧菌等[1]。但在临床的实际工作中由于实行符合标准的厌氧菌培养困难重重,以及缺乏现成可靠的培养技术等原因,厌氧菌临床检出率较低。本文通过临床药师参与1例多种厌氧菌混合感染致肺脓肿患者的临床诊疗过程,讨论并分析多种厌氧菌并存时的抗感染治疗方案调整,总结抗感染经验,以期为临床类似患者的用药方案制定提供参考。
患者,男性,72岁,因间断发热1月余伴咳嗽、痰血于2022年2月28日入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松江医院(筹)。患者自诉近1月余有间断发热,体温最高达39℃,伴阵发性咳嗽、咳白粘痰及活动后胸闷气促等症状,2月24日至外院就诊,查血常规:白细胞计数(WBC)16.69×109/L、中性粒细胞%(N%)87.4%、C-反应蛋白(CRP)15 mg/L。胸部CT提示左肺上叶感染伴空洞形成;右肺中叶结节;主动脉硬化。医嘱予0.9%生理盐水100 ml+头孢美唑2.0 g静脉滴注,每天2次,抗感染治疗4 d后症状未见好转,且出现痰中带血,痰色为鲜红色,每日十余口,为进一步诊治,拟“肺部感染”收住院。患者高血压病史20余年,左旋氨氯地平治疗中;慢性肾炎10余年,中药治疗中;高尿酸血症2年,苯溴马隆治疗中。入院体格检查:体温38.9℃,心率89次/min,呼吸23次/min,血压165/88 mmHg(1 mmHg=0.133 kPa)。神清,呼吸稍促,两肺叩诊清音,左肺呼吸音偏低,未闻及干湿啰音,其他无特殊。入院诊断:肺脓肿伴有肺炎、高血压3级很高危、慢性肾炎、高尿酸血症。
患者2月28日入院后,医嘱予以盐酸莫西沙星氯化钠注射液0.4 g静脉推注,每天1次,抗感染治疗;盐酸氨溴索胶囊30 mg口服,每天3次,对症处理;左旋氨氯地平片2.5 mg口服,每天1次,降压治疗。3月1日:患者高热,体温最高达39.2℃,咳嗽咳痰气促较前好转,血常规WBC 25.62×109/L、N% 88.6%、CRP 128.72 mg/L;降钙素原(PCT)2.56 µg/L;白细胞介素6(IL-6)294.7 pg/ml;生化检查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9.9 IU/L;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22.6 IU/L;肌酐(Cr)123 µmol/L;肾小球滤过率(GFR CKD-EPI)50.21 ml/min;免疫报告:肺炎支原体/衣原体(-),血结核抗体免疫球蛋白M(IgM)(-)、IgG(-)。医嘱在莫西沙星0.4 g静脉滴注,每天1次,抗感染基础上加用注射用哌拉西林他唑巴坦4.5 g静脉滴注,8 h/次。
3月3日:患者体温最高达39.2℃,有明显咳嗽咳痰,血常规WBC 17.62×109/L、N% 83.2%、CRP 92.62 mg/L;PCT 1.05µg/L,患者感染指标较前下降,继续目前方案抗感染治疗;同时真菌葡聚糖(G试验)、曲霉半乳甘露聚糖试验(GM试验)结果回报均为阴性。3月5日:患者体温最高达38.2℃,仍有咳嗽咳痰,当日行支气管镜检查显示双侧支气管炎性改变,左侧为著;送灌洗液培养,灌洗液宏基因组二代测序(mNGS)。3月7日:患者体温最高达38.0℃,仍有咳嗽咳痰,患者补充主诉:近期有反复的牙龈肿痛;血常规WBC 17.65×109/L、N%87.3%、CRP 28.33 mg/L;PCT 0.26µg/L,IL-6 43.63 pg/ml,血培养、灌洗液微生物培养结果回报均为阴性。灌洗液mNGS结果回报:牙髓卟啉单胞菌(序列数:225),解肝素拟杆菌(序列数:113),齿垢密螺旋体(序列数:7),中间普雷沃氏菌(序列数:9),龈沟产线菌(序列数:10),短真杆菌(序列数:47)。停用哌拉西林他唑巴坦和莫西沙星,更换为美罗培南0.5 g静脉推注,8 h/次。
3月10日:患者体温仍高于正常值,最高为37.8℃,有咳嗽咳痰;血常规WBC 13.23×109/L、N%83.3%、CRP 27.18 mg/L;PCT 0.26µg/L,IL-6 43.63 pg/ml,临床药师结合患者临床症状、实验室指标、mNGS结果及用药史,与医师共同讨论,建议该患者在美罗培南基础上加用甲硝唑0.5 g静脉滴注,12 h/次,医师采纳意见。
3月14日:患者体温恢复正常,稍有咳嗽咳痰、气促;血常规WBC 10.08×109/L、N% 74.0%、CRP<0.499 mg/L;PCT 0.14 µg/L,IL-6 43.63 pg/ml,较前继续下降,提示抗感染治疗有效,维持目前治疗方案。3月18日:患者体温正常,咳嗽咳痰症状不明显;血常规WBC 7.18×109/L、N% 69.60%、CRP<0.499 mg/L;PCT 0.07 µg/L,生化提示ALT 8.28 IU/L、AST 11.63 IU/L;Cr 86.85 µmol/L;提 示 感染 控制。3月21日:患者咳嗽咳痰较前好转,无发热,考虑一般情况稳定,故予以出院。出院带药:左氧氟沙星片0.5 g口服,每天1次;甲硝唑片0.2 g口服,每天3次;肺力咳合剂15 ml口服,每天3次。
肺脓肿是由病原微生物引起的肺组织化脓性坏死灶及空洞性改变[2]。临床表现最初可与肺炎相似,有发热、咳嗽、咳痰和胸痛,胸部影像学可检测到具有气液相的后壁空洞[3]。肺脓肿包括原发性和继发性肺脓肿2类。原发性肺脓肿常由吸入引起,主要病原体为厌氧菌。继发性肺脓肿常见致病菌有金黄色葡萄球菌、革兰阴性杆菌(如铜绿假单胞菌、肠杆菌等),亦可见隐球菌、军团菌等[4]。该患者近1月余有反复间断发热,体温最高达39℃,伴阵发性咳嗽、咳白黏痰及活动后胸闷气促等症状,血常规WBC 16.69×109/L、N%87.4%、CRP 15.00 mg/L。胸部CT提示左肺上叶感染伴空洞形成;右肺中叶结节;肺脓肿诊断明确。患者既往伴有高血压、慢性肾炎、高尿酸血症等多种疾病,综合各方因素考虑混合菌感染可能,故初始治疗方案给予莫西沙星0.4 g静脉滴注,每天1次。
莫西沙星系第4代喹诺酮类药物,通过干扰拓扑异构酶Ⅱ和Ⅳ抑制细菌DNA合成起到杀菌的作用,对革兰阳性菌、革兰阴性菌、厌氧菌及衣原体、支原体等不典型致病菌均有较好的抗菌活性[5]。该药在体内分布广泛,具有较高的肺部组织浓度,综上,初始抗菌药物选择合理。
3月1日,莫西沙星抗感染72 h后患者体温仍明显高于正常值,体温最高达39℃,血常规WBC 25.62×109/L,N%88.6%,CRP 128.72 mg/L;PCT 2.56 µg/L,均较前明显升高,提示初始抗感染治疗方案仍未达临床预期,医嘱在莫西沙星抗感染基础上联合哌拉西林他唑巴坦扩大抗菌谱、加强抗感染强度;3月7日联合方案已使用1周,患者体温仍高于正常值,体温最高达38.0℃,伴有咳嗽咳痰,血常规WBC 17.65×109/L,N% 87.3%,CRP 28.33 mg/L;PCT 0.26 µg/L,IL-6 43.63 pg/ml,依旧明显高于正常范围,提示上述抗感染治疗无效。
再次评估患者病情及药物治疗方案,分析抗感染无效原因可能为:(1)病情评估不够,患者是否存在非感染因素可能?后续治疗中临床医师重新评估患者病情予以排查G试验、GM试验、风湿免疫等指标,结果均未见异常;且患者自入院血常规感染指标一直明显高于正常值,故基本排除非感染因素可能;(2)目前抗感染治疗方案能否覆盖可能致病菌,是否存在罕见致病菌或耐药菌可能?初始选用莫西沙星抗感染疗效不佳后,医嘱加用了哌拉西林他唑巴坦,哌拉西林他唑巴坦系青霉素类加酶抑制剂,对常见革兰阳性菌、革兰阴性菌、厌氧菌均有强大活性,两者联合使用可通过不同作用机制提升抗菌药物疗效,扩大抗菌谱,理论上可有效覆盖可能致病菌。但临床疗效不佳,耐药菌及罕见菌不可排除。为进一步明确病原菌,医嘱建议行支气管镜检查、肺泡灌洗液微生物培养、同时行肺泡灌洗液mNGS[6]。
厌氧菌是广泛寄居于人体口腔、上呼吸道、肠道、泌尿生殖道的正常菌群或条件致病菌。机体免疫力下降和深部组织损伤是厌氧菌感染的主要原因。鉴于厌氧菌标本的采集、运输、培养条件要求较高,药敏试验操作复杂等原因,临床微生物实验室的阳性结果较少[7-9]。临床常见抗厌氧菌药物有β内酰胺类-β内酰胺酶抑制剂、甲硝唑、克林霉素、四环素、喹诺酮类等。
3月7日患者体温、细菌感染指标仍高于正常值,同时灌洗液mNGS结果回报为多种厌氧菌混合感染:牙髓卟啉单胞菌(序列数:225)、解肝素拟杆菌(序列数:113)、短真杆菌(序列数:47)、龈沟产线菌(序列数:10)、中间普雷沃氏菌(序列数:9),上述细菌均为牙周优势厌氧菌,结合患者反复牙龈肿痛病史,考虑该患者口腔厌氧菌下行至肺部导致肺脓肿可能大,再次评价目前抗感染治疗方案:在行医嘱中哌拉西林他唑巴坦、莫西沙星理论上均可以有效对抗厌氧菌,但实际临床效果不佳。查阅相关文献发现,近年来厌氧菌耐药率逐年增加,部分革兰阴性杆菌如拟杆菌、厌氧菌对克林霉素耐药率>50%,革兰阳性球菌对甲硝唑的耐药率约为30%[10-12]。本例患者以牙周厌氧菌感染为主,相关文献报道牙周厌氧菌对大多数的β-内酰胺类抗生素耐药,耐药机制如下:产β-内酰胺酶;细胞壁外膜对β-内酰胺药物通透性改变;青霉素结合蛋白的改变[13]。革兰阴性杆菌中大部分拟杆菌属有产β-内酰胺酶的能力,50%的普雷沃菌和20%的卟啉单胞菌也可通过此路径获取耐药[14]。亦有研究显示:66.9%的菌株普雷沃菌对克林霉素耐药,<6%的菌株对甲硝唑耐药[15-17]。既往所选药物莫西沙星、哌拉西林他唑巴坦均有较好的抗厌氧菌作用,但实际临床效果不佳,考虑与上述耐药机制有关。
但尽管如此,大部分厌氧菌对厄他培南、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甲硝唑仍保持较高敏感性[11,18-19]。《哈里森呼吸病学与危重症医学》[4]亦推荐碳青霉烯类、甲硝唑作为厌氧革兰阴性杆菌的首选治疗药物,故3月10日予以调整抗感染治疗方案:停用哌拉西林他唑巴坦和莫西沙星,更换为美罗培南0.5 g静脉滴注,8 h/次,增强抗厌氧菌活性,美罗培南使用72 h后评估患者体温、血常规各感染指标较前下降,提示抗感染有效,但鉴于各项指标仍未恢复至正常范围,请临床药师会诊,药师综合评估患者病情,建议加用甲硝唑0.5 g静脉滴注,12 h/次联合抗感染治疗。本文经mNGS获得的5种菌株中,牙髓卟啉单胞菌、解肝素拟杆菌、普雷沃氏菌系革兰阴性杆菌,短真杆菌、龈沟产线菌系革兰阳性球菌,美罗培南系碳青霉烯类药物,通过抑制细菌细胞壁合成达到杀菌左右,具有抗菌活性强、抗菌谱广的特点,对革兰阳性、革兰阴性需氧菌和厌氧菌多个菌种均有强大的抗菌活性[20]。甲硝唑系硝基咪唑类抗菌药物,通过抑制细菌脱氧核糖核酸形成干扰细菌繁殖,两者合用可通过不同机制加强抗菌疗效。该患者在美罗培南联合甲硝唑治疗3 d后,体温及感染指标较前明显下降,3月21日患者体温、血常规各细菌感染指标降至正常范围,各项临床症状好转予以出院。
本例报道的1例多种厌氧菌感染导致的肺脓肿患者,虽未得到细菌微生物学培养证据,但结合患者有反复牙龈肿痛病史以及肺泡灌洗液mNGS结果可以明确。提示当临床微生物学培养难以获得时,mNGS也是一种较好地明确病原菌的手段。在肺脓肿诊疗过程中,厌氧菌是非常常见的致病菌,该患者初始治疗方案已考虑到这一因素,故所选用抗菌药物均具有厌氧菌的抗菌活性,但实际效果显示莫西沙星、哌拉西林他唑巴坦等药物并未取得较好疗效,进而考虑耐药菌存在可能,经调整抗感染方案,使用美罗培南联合甲硝唑联合抗感染后症状好转出院,提示在实际临床工作中,应关注耐药厌氧菌存在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