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聪,赵昶潞,高继宁,陈颖,李红,赵倩,胡超娜
1 山西中医药大学 山西太原 030024
2 山西省中西医结合医院 山西太原 030024
原发性肾病综合征(primary nephrotic syndrome,PNS)的临床表现以水肿、大量蛋白尿、低蛋白血症、高脂血症为主,因其发病率高、危害大、起病隐匿,从而成为威胁人们健康的主要疾病之一。PNS可归于祖国医学中的“水肿”“风水”“肾风”等范畴[1]。有关研究表明,中医中药的联合干预治疗,在提高临床疗效、减少24h尿蛋白定量、升高血浆蛋白、降低血脂、减少不良反应及降低复发率等方面明显优于单纯西医治疗[2]。若能合理运用中医理论辨清该病病机,再结合现代药理学对PNS的研究来指导临床用药,如此两擅其功,以达提升疗效之旨。
高继宁教授是山西省名中医,国家中医管理局中医肾病重点学科带头人,第五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从事肾病的临床与科研工作40余年,临证经验宏丰,疗效有口皆碑。对于PNS,高师认为其病机以脾亏虚为本,湿热瘀互阻为标。至于其病位,高师以脾肾为主,重视先后天两本,进而达到五脏同调[3]的效果。高师对于PNS的治疗,常重视补虚与泻浊同用。笔者有幸侍诊高师左右,现将高师治疗原发性肾病综合征的独到经验浅析如下,以飨同道。
高师在日常诊疗中强调PNS的治法当以辨病为先,辨证为主,病证结合,方能有的放矢。PNS在临床表现上接近中医的风水,风水始见于《素问.水热穴论》:“勇而劳甚,则肾汗出,肾汗出逢于风,内不得入于脏腑,外不得越于皮肤,客于玄府,行于皮里,传为跗肿,本之于肾,名曰风水”[4]。可见该病临床表现主要以水肿为主,然水肿之治,病性有阳水、阴水之分,部位有上下之别。见阳水者,高师喜用《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第十四》[5]当中的防己黄芪汤作为基础方,配合五苓散、五皮饮,三方合用。对于按之没指的凹陷性水肿常有一剂知,二剂已之效。若遇阴水水肿,按之如泥膏者,高师常用实脾饮化裁,常获良效。临床上除水肿外,往往还伴随有一些其他的兼症,诸如乏力、口干、腰酸、腿软等。高师认为临床表现虽多,治疗上要善于抓取主要矛盾,正所谓“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6]这些兼症皆是由大量蛋白尿所致体内精微外泄,脏腑气化失常所致;如乏力,是精微外泄于体外之后,内在脏腑缺少滋养,脾精有亏则四末不荣,肾精有损则腰府失养。咽喉失于滋润则口干,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皆由乎低蛋白血症之因也。高师临证时总以补脾益肾活血利湿为治疗大法,执简御繁,以应无穷之变。
高师在该病的治疗过程中,在关注患者症状的变化的同时亦颇重视其内在病机的辨析,高师认为原发性肾病综合征在病机上是以脾肾衰败为本,湿瘀互阻为标,处方以益气活血,清热利湿八字为要,然而由于患者体质的差异,以及时令、地域的影响,临床上该病的症状表现往往繁复万千。然诸多症状皆可由相对应的病机一线贯穿,譬如水肿、少尿、腰困、乏力皆因脾肾衰而作也。生理过程中,脾为太阴湿土[7],可运化水湿精微奉养周身而为后天之本,肾为少阴君火,可藉三焦为媒介,运输元气于周身,生生不息而为先天之本。高师处方极为重视脾肾二脏,若正常的生理过程遭到破坏,势必会产生代谢废物,诸如水湿、瘀血等,待其成为病理产物后反过来会影响机体气机的运转。水湿内停可阻经络,经络不通则痛作焉。瘀血可影响水液输布,即《金匮要略》所言“血不利则为水”[8],肾病病程缠绵,久病入络者诚多,久病致瘀者亦不少。补益脾肾,气足则固摄有权,精微不泄。同时气行则血行,瘀血自消,气行则水行,水湿自调。据“腰以下肿,当利其小便”[9]之论,在补益脾肾的同时佐以活血利水之品,如丹参、牛膝等之药,常能提高疗效。
高师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摸索出了一些特异性的方症组合,临床使用疗效确切。高师常用几组对药与角药来针对一些固定的症状,在消蛋白方面,高师运用黄芪配合山药补益脾肾,补气升阳以固精微外泄,则蛋白自消。针对湿热为主而致蛋白尿难消者,高师喜用白茅根、石韦共用[10],利尿通淋,清热利湿以消蛋白。若遇顽固性的蛋白尿,高师则用虫类药,搜风通络,活血化瘀消蛋白,如水蛭、地龙药对[11]。针对肾虚所产生的兼证,如针对腰痛患者常用杜仲、续断药对合用,杜仲通督脉而强腰,续断补肝肾而壮筋骨。盖湿邪属土而肾属水,据五行相传之理,湿邪常附着于腰部而致腰酸困,湿性趋下而生腿软之症,此对药组合恰能切中病机,对症施治。又如针对失眠,高师喜用酸枣仁、生龙骨、生牡蛎这三味药构成一组角药来治疗,PNS患者常因肾水失滋而致心神亢动,心悸之人诚多,盗汗之人亦不少,盖汗为心之液,“阳加阴之谓汗”,酸枣仁滋补心血则心悸可除,生龙骨藉重镇之力而有安神之效,止悸之能,以其重可镇怯之故也。生牡蛎咸寒,咸能入肾,寒能收引更添止汗之效,此三者合用,配伍巧妙,于病机丝丝入扣,临床疗效颇佳。据法象学说[12],蝉蜕轻清入肺经,有利咽开音之效,高师常用薄荷、僵蚕等药清利咽喉来防止疾病内传,达从咽治肾[13]之功。
在通读诸家经典之后,高师结合自身的临床实践,体悟到确定治疗大法的重要性,创出一批高效方剂,如治疗原发性肾病综合征的“强肾汤”,随即广泛用之临床,获得了可喜的疗效。中医历来有因证立法,随法遣方之说。对病机的精准把握,有利于辨出准确的证型,依据辨出的证型就能确立出治疗大法,在大法的在指导作用下,选取相应的方剂成为了取效的关键。此时,不可过于拘泥具体方剂,因每个方都有其内在的病机,只要符合当下治疗大法的方剂均可选用。临床中,PNS患者常因口服激素等阳刚之品而出现阴虚之证,如阴虚风动之手抖,阴虚阳亢之面色潮红如醉,此时不可执成方用之,而应重新审视治疗大法,据法重新选方,酌加滋阴潜阳之品来照顾兼症,疗效更为稳妥。关于治法与方剂的选择总以切合病机,方证相应为要[14]。
聂某,男,49岁。2021年5月30日初诊。自诉:间断双下肢水肿1月余,加重3d。病史:患者于4月21号无明显诱因出现双下肢浮肿,后就诊于当地医院,尿常规示:尿蛋白+++,潜血+++。后前往太原市中心医院住院治疗,经肾穿刺活检诊断为PNS,口服坎地沙坦等行对症治疗,未使用激素及免疫抑制剂,症状未明显改善,遂就诊于山西省中西医结合医院高继宁专家门诊。刻下症:乏力,自汗,双下肢水肿伴双腿沉重,腰困,精神一般,纳可,眠一般,易醒,盗汗。小便泡沫多,大便 1-2次/d,成形。舌质暗红,苔黄略干,脉沉数。中医辨证属脾肾亏虚,湿瘀化热。治以健脾益肾,活血利湿。方为:黄芪30g,鳖甲20g,地骨皮30g,秦艽15g,浮小麦30g,麻黄根10g ,煅牡蛎30g,苍术15g ,生薏苡仁30g ,川牛膝10g ,石韦30g ,金樱子15g ,青风藤15g ,玉米须30g,白茅根30g ,车前子30g ,水蛭9g ,地龙12g,川断15g,生杜仲15g,生地15g,酸枣仁15g ,生龙骨30g,生牡蛎30g,服法:7剂,1剂/d,早晚饭后水煎温服。
二诊2021年6月7日。服药后睡眠易醒消失,自汗盗汗均有明显改善,精神较前好转,乏力、腰困较前改善,双下肢水肿略有好转,双腿仍有沉重感,小便泡沫较前减少,大便调,纳可,眠可。舌质红,苔黄,脉沉数。予初诊方去鳖甲、地骨皮、秦艽、酸枣仁、生龙骨、生牡蛎、续断、杜仲、玉米须,加当归15g,麦冬15g,五味子15g,防己15g,猪苓15g,茯苓15g,白花蛇舌草15g。10剂,1剂/d,水煎服,早晚饭后温服。
三诊2021年6月17日。服药后乏力消失,腰已不困,双下肢水肿较前好转,双腿沉重感明显缓解,小便仍有少量泡沫,大便可,纳可,眠可,余无明显不适。舌质淡红,苔腻,脉沉濡。复查尿常规:尿蛋白++,潜血+—,镜检红细胞3个/HP,血生化:血浆白蛋白24.3 g/L,血尿酸 355.7μmol/L,肌酐:63.1umol/L TG为 3.19 mmol/L,TC 为8.31 mmol/L,LDL-C 为 6.13 mmol/L。予二诊方去麦冬、五味子、防己、猪苓、茯苓,加川芎15g,桃仁15g,红花15g,赤、白芍各15g,草决明15g,绞股蓝15g。14剂,水煎服,1剂/d,早晚饭后温服。
一月后复查尿常规:尿蛋白+—,潜血—,镜检红细胞0个/HP。反馈双下肢水肿消失、小便泡沫尿消失,诸症皆痊。
按:此患者首诊辨为脾肾亏虚,湿瘀化热证。治以补脾益肾,活血利湿。高师诊脉过后,言“脉得诸沉,当责有水”[15],可知此乃脾肾亏虚后,水液输布失调,浊邪闭塞三焦,脾气不转,水精不能四布,长此以往则阴液自亏,故有阴虚盗汗之症,阴虚阳亢而失眠之症。针对盗汗,高师用秦艽、鳖甲、地骨皮、生地,即秦艽鳖甲散之方义。针对失眠,高师用角药酸枣仁、生龙骨、生牡蛎一同配伍,镇静安神则睡眠可安。脾气不充则肺气不固,自汗生焉。劳则气耗,故有乏力之象。针对此症,高师用黄芪、煅牡蛎、麻黄根等药配伍,即牡蛎散的方义,故自汗可止,乏力自除。苍术、薏苡仁、川牛膝即四妙散的方义,川牛膝引药下行,兼导湿邪下行,苍术配伍薏苡仁一运一散,相得益彰。石韦、白茅根是高师利湿消蛋白的常用配伍,杜仲配伍续断为强腰壮骨之药,用之腰痛自止。水蛭配伍地龙,因虫类药有搜风通络之功,加之肾综患者长期处于高凝状态[16],需活血通络之品方能改善。车前子一味旨在“小肠主液”[17]之理,中医有“治湿不理小便非其治也之论”[18],在此处诚为妙用。另此方暗含利水不伤阴之功,血行则水行之理,足见高师审证之精微。
此患者二诊时,诸症皆有不同程度的缓解,仍有水肿、腿沉一症。故减去滋阴潜阳之品,投以利水渗湿之品旨在利湿消肿,防己、黄芪、猪苓、茯苓即防己茯苓汤之方义,另有麦冬配合五味子以达金水相生之功,兼有防止利水伤阴之弊。三诊时,患者症状大幅度改善,佐证了防己茯苓汤治皮水之确切疗效。查血生化可知,患者存在高血脂的症状,高师用桃仁、红花、川芎活血以改善肾脏微循环[19],以草决明、绞股蓝以降血脂,足见高师学贯中西,尔后衷中参西之学术思想。随访时反馈诸症皆痊,足见久久为功之效。
目前PNS治疗以糖皮质激素结合免疫抑制剂为主,短期疗法值得肯定;然而临床实践中发现部分患者接受治疗后骨髓抑制、肝肾毒性等不良反应发生率较高,且复发问题较为显著,故寻求新的治疗手段已成了临床关注的焦点[20]。根据PNS的临床表现,可依照中医中的风水来进行辨证论治。研究表明[21],这对于改善患者体质、减轻激素带来的副作用有一定的帮助。高师认为该病机为脾肾两虚为本,湿热瘀互结为标,与现代研究表明PNS患者长期处于高凝状态[14]有着共同性。治疗上秉中医历来“专病用专药”之论,结合现代药理研究而选择活血化瘀的药物,如桃仁、红花、川芎等,改善了肾脏微循环[19],进一步提升了治疗效果。综上所述,高师治疗PNS用益气活血,利湿泄浊法,以防己茯苓汤作为基础方针对主要病机,佐以自拟经验方以及对药与角药的配伍来随症加减,用中药减轻激素的副作用,衷中参西的临床诊疗思路,临床疗效确切,为PNS的治疗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