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 徐英锦/文
作为近代以来东方接受西方新概念和新事物的产物,和制汉语对汉语词汇体系的形成起到了直接促进的作用。本文对和制汉语的发生契机及历史背景、传入中国的和制汉语的主要类型等做了概括式的描述,旨在阐明和制汉语的产生及发展,并进一步探究和制汉语在汉语言体系中所产生的影响。和制汉语的传入不仅为近代新概念的成立提供了保证;更直接推进了汉语的现代化;甚至改变了国人的思想观念,对中日词汇借用和文化交流具有重要意义。
中日学者针对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史上大量出现的和制汉语展开研究,并将其归纳为两个集中时期。第一次是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前半叶的约一百年之间。而第二次和制汉语的引入热潮,则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时期。本文重点研究近代以来的和制汉语的产生,及其对汉语词汇体系的影响。首先主要从历时性研究的角度探讨和制汉语产生的历史背景。而后重点论述近代以来的和制汉语的两种主要类型:从日语传入汉语的词汇和中→日→中的互动词。在此基础上探究和制汉语传入中国后对汉语词汇体系的积极影响。
本文重点研究近代即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一直到20世纪改革开放时期的和制汉语,从历时的角度探究和制汉语借用现象的背景和原因,阐明其产生及发展历程,并探究其背后的文化意义。
从历时的角度探究和制汉语的借用现象,可追溯至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自鸦片战争敲开我国大门以来,中日两国在战争和革命的时代背景下交往频繁。大量的和制汉语在这一时期传入中国,并逐渐融入中国人的语言生活中,成为汉语的一部分。如邮船、电灯、电话、图书馆、警察、主任、教授、运动会、卫生、学科……这些词在当时被称为“新名词”“文明语”或“译语”。
而自改革开放以来,和制汉语引入迎来第二次热潮。在中国对外开放政策和经济全球化的推动下,中日两国的联系更加密切。在留日学生和日本影视文化等因素的直接影响下,日语学习和日语教育在国内开始盛行。不同于以往以借用形式为主进入汉语的和制汉语,这一时期还出现汉语中原本没有的音读词汇,如“卡哇伊、欧巴桑、淋巴”等。改革开放时期的第二次和制汉语的创造和引进,可以说是第一次交流的延续。
在近代文化的转型期中,为了以日本为桥梁学习西方的新文化知识,汉语从日语中借用了很多词汇。这些和制汉语不仅受到汉语语言内部规则的制约,也受到中国社会和文化等语言外部诸要素的影响。这其中有些词如“相手方、心配、芝居、切手”等,由于表达方式过于隐晦,且汉语中本身就有更合适形象的表达,所以并未实现普及。
从词汇交流和语言接触的角度来看,近代以来的和制汉语可以分为以下两类。
在明治维新“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的社会潮流下,日本涌现出了一大批近代思想的启蒙家、翻译家以及“西学东渐”的兰学家。当时的这些日本学者为适应和学习西方新文化,用汉字创造了大量的新词汇以表示新事物和新概念,而这些词汇在19世纪末传入汉语后被吸收。中日甲午战争之后,中国读者更容易接触到和制汉语。《时务报》成为当时最早引入和制汉语的媒体之一。如梁启超在此刊上连载的《变法通议》中就借用了“宪法、公立、宗教、商业、师范”等词。直到五四运动前后,通过白话文运动,汉语体系的现代化得以完成,和制汉语的传入也就此暂时停止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港台地区由于历史原因仍与日本来往密切,因此日语在这两个地区仍被广泛使用。改革开放后,香港成为两岸内外联系的重要平台,而在这两地区使用的和制汉语则又开始传入内陆。这一时期进入汉语中的典型词汇中,典型的有“讲堂、便当、品质、整合、艺能、玄关、职能、勉强、亲和力、特许、体裁、福祉、人脉、原住民”等。
从日语传入汉语的和制汉语,其初期是作为新知识和新事物在语言学上的载体。其中多是表达抽象词汇和学术用语的名词。比如“科学、哲学、革命、民主、共和”等。而随着中国开始与西方国家有了直接接触,汉语体系便开始通过直接对西方词汇进行翻译来接受现代专业术语。在这一时期传入的和制汉语则逐渐转变为一种语言应用上的补充,其中以如“新闻、报道、娱乐、文学、年金、物流、家政、封杀、卖场、职场、企画”等反映日本文化和日常生活的词汇为主。
这些从日本传入中国的和制汉语,原本在日语中可以分为日语固有词和江户时代以来的新词两种。固有词是指出自古典日语的词汇,这类词汇产生于汉语传到日本之前,故多以训读为主。这其中一部分词,如“撤销、引渡、场合、取缔、成立”等,被用于法律、政府官方通知等正式文书中。而江户时代以来的和制汉语,其最大的特征是使用汉字表记,并采用音读的语言形式。从造词方式上来看,其中包括以“气体、华氏、摄氏”等物理学名词、“米、瓦”等度量衡单位名词为代表的音译词和“细胞,盲肠”等生物学名词为代表的直译词。此外还有根据原本语言的词汇意义、顺应本民族的语言特征来翻译的意译词,典型的有“悲剧、神经、哲学、前提、常识、义务”等。
而这些词汇在传入中国之后,最初都是按照其原本在日语中的词义和词性被使用。这其中以名词居多,如“开发、特卖、运营、完胜、完败、统合、出演、融资、充电、放送、推进、封杀”等。此外还有大量的动词和形容词,典型的有“前卫、知性、不景气、乐观、积极、消极”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制汉语被国人使用的场合和频率越来越高,受汉语的影响也越深,于是在词义、词性和用法上都会出现一些变化。如“保险”一词在日语中的原义是“对意外事故所造成损害的补偿制度”,在传入汉语以后又引申为“安全”等词义,如“这样做比较保险”。
在近代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过程中,有一些产生于汉语的词汇,传入日语后固定下来,并在十九世纪末又回到了汉语。而这些词汇按照词源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其一是出自古代中国典籍和近代白话小说等的词汇,这些词汇中国自古就有,但长时间不被使用,成为停用词甚至死词。直到从日本重新传回,并在词义上获得了与西方概念相对应的一定的现代新意义,才得以重新被使用。如“料理”一词最早出现在1915年的《辞源》中,其原本意义为“办理、处理”。如“赶紧把这件事料理了”。然而在大半个世纪后,这一词语又以“食物、菜肴”等语义传回中国,如“日本料理,韩国料理,怀石料理”等。究其原因,“料理”一词具有较强、较灵活的构词能力,便于和其他词语组合。且与较为正式的“菜肴”一词相比,其中性色彩更浓,更便于在口语中使用。因此“料理”一词的使用又重新呈现出有增无减的趋势。此外这类词还有“不动产、不作为、会员、教科书、暖房、理财、入场券、指数、准备金、外债、物语、消费税、旅行、浴场、直面、报告、进步、同胞、广告、问题、经济、关系、手腕、价值、思想、腐败、影响”等。
其二则是出自西方书籍中的词汇,这些词并未在当时的中国普及,反而在进入日语之后完成了对西方新概念的翻译,成为了和制汉语。例如“观念、有机、无机、规则、社会、自治、手续、机关、手段、方针、维新、成立、共产、细胞、微生物、细菌、望远镜、现金……”
诸多和制汉语词汇,无论其本身源自中西,历经波折后皆又重新回到汉语词汇体系中。究其原因,离不开国人在词汇使用方面的求新求异心理。当一种表达方式变得习以为常时,社会上总有一部分成员会觉得它无趣,便尝试用其他新的成分来代替。这种现象普遍出现在国人的日常生活中,甚至当时我国的作家,典型的如鲁迅等,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也多有这种倾向。在文学理论中将这一创作表达方式称为“陌生化”。而这种普遍心理成为改革开放以来汉语急剧变化的一个重要内因。
总而言之,在近代文化转换期发生的以汉字为媒介的中日词汇交流,不论是从日语传入汉语的词汇,还是中日中互动词,归根结底都是两国为了吸收西方新文化而相互作用和相互促进的结果。和制汉语这一语言现象的出现,并非是一种语言内部的问题,而是位于汉字文化圈的东方各国在群策群力通过汉字来表达西方的新概念。此时的汉字已经超越了“个别语言的书写符号”这一概念层面。
在近代文化转换期发生的以文化接触为前提的和制汉语词汇交流,是两国为了吸收西方新文化而相互作用和相互促进的结果。通过对和制汉语进行研究,我们可以发现和制汉语产生与发展的历史渊源和文化效应。
词语是概念的载体,近代以来出现的和制汉语为东方各国近代化过程中各种近代新概念得以成立提供了物质上的保证。进入汉语词汇体系的和制汉语,不仅丰富了汉语的语言表达方式,也使汉语词汇的构成方法多样化。大量的和制汉语词汇传入中国,给汉语的概念表达方式带来了新的思路。这一现象及其语言效应对汉语体系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近代文学家发起的白话文运动,其“言文一致”的重点在“文”。而和制汉语的引进,不仅为汉语词汇体系提供了包括各学科的基本专业术语在内的上千个学术性词汇,使得汉语能够从容应对西方的先进经济和科技水平的语言人文需求,也为汉语从文言文到白话文的过渡做了及时且充分的准备,为语言从近代到现代的转变奠定了必要的基础。可以说,汉语的现代化并未实现独立,而是在日语的帮助下完成的。
和制汉语的产生是外来文化的吸收与汉语语言体系内部发展共同作用的结果。和制汉语对汉语的影响,即是语言层面的,也是文化层面的,是不同民族的文化交流在语言学上的反映。近代以来传入中国的大量和制汉语词汇,在帮助当时的国人认识新事物和新概念的同时,也推进了群众对于近代新制度、新思想的接受和理解。不仅改变了当时人们的说话方式,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当时中国人的思想观念和价值观。通过研究和制汉语,实现对其的恰当运用,不仅可以发挥表达效果,更能为汉语借词的吸收提供丰富的经验,对于了解两国之间的历史和文化交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值得说明的是,由于中日两国之间日渐频繁的经济文化交流,和制汉语如今仍在不断地进入现代汉语词汇体系,并对国人的语言生活习惯产生深刻影响。且这种文化交流现象也将继续存在和发展下去。
新概念和新事物的表达基本上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对语言学及其现实应用的研究必然是其他自然科学学科的必要先行条件。因此,对和制汉语的研究或许可以与其他人文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相结合,从而向我们提供新的问题。与此同时,和制汉语的研究,其意义已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词汇史研究的范围。从其概念的引入、确立,到普及、定型,甚至变形。对其历史性全貌的探究不仅是词汇史上的问题,更是近代历史,近代科学和思想史、近代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历史的关键所在。■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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