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新南方”的声音:大众文艺中的“新南方”表达

2022-11-14 09:15彭如诗
广州文艺 2022年9期
关键词:大湾文艺大众

彭如诗

(彭如诗,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不同于江南的烟雨蒙蒙,岭南地区的雨季气温更高、雨水更为充沛。虽在中国地理划分上被统称为“南方”,但从气候、风物、习俗等诸多方面来看,笼统的“南方”概念中存在着明显的文化异质性。相较传统认知中的“南方”,岭南一带有其截然不同的地域文化风格与气质,这种独特风格与气质也在一批“南方以南”的青年作家(如陈崇正、朱山坡、王威廉等人)的文学作品中得到表达和体现。改革开放之后,人们对“南方”的文化想象已经得到延伸和拓展,触及文化话语权力更为边缘的区域(广东、广西、云南、福建、海南等)。2018年底,批评家陈培浩在评论陈崇正的小说作品时初步提出了“新南方写作”这一文学地理概念,随后杨庆祥、曾攀、林森、朱山坡等学者就这一提法进行了内涵特性、概念范畴、现实意义等关键问题的讨论。其中,杨庆祥教授对“新南方写作”的主体性问题考察及理想特质的总结分析,可以称作是对这一概念的代表性论断。总体而言,“新南方写作”是对当下“南方以南”地区的文学写作现实的呼应与召唤,亦是一个尚在行进路上的新生概念。

纵览目前对“新南方”的讨论,主要基于小说文学作品的创作展开。比起文学,偏向流行的大众文艺形式如戏剧、影视、音乐、游戏等尽管在媒介技术特性上有其复杂性,但无疑受众更广、影响力和传播力更强。从本质上来说,大众文艺的创作与生产也是基于文本、基于具体的生活经验和现实历史经验的,是能够表达和传递某种情感、思想和精神的。因此,从大众文艺的视野下去看待“新南方”,是为这一概念的延伸与拓展,也为进一步挖掘其发展的潜能与路径。

谈到“南方以南”地区的大众文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的电影电视、通俗小说和流行歌曲是绕不开的话题。当时,香港流行文艺凭借独树一帜的风格和魅力占据当时华语文化娱乐圈的半壁江山,尽管与内地观众存在语言和文化上的“隔膜”,但依旧产生了无远弗届的影响力。金庸式的武侠情怀,周星驰式诙谐幽默,还有TVB警匪片中惩恶扬善的法治正义精神……这些流行文艺几乎构成了当时人们对南方粤语方言圈普遍的文化想象。而潮水退去,中国的文化娱乐重心逐渐往内地迁移,香港流行文艺又回到了“小岛”迭代生长,渐渐淡出主流视野。除了港台地区,“南方以南”的其他地域范围内的大众文艺则没有形成明显有影响力的区域风格,要么以地方文化为根基“圈地自萌”,要么泯然于现代文化娱乐工业的生产逻辑中。

但不论是曾经风光无两的香港流行文艺,还是过去没有受到关注的、在地理空间上隶属“南方以南”的其他大众文艺,我们都无法直接将其与“新南方文艺”进行等同理解。产生这种差异感的原因不仅在于空间涵盖上有所不同,还在于“新南方”这一文化地理概念中存在着更深的意味:一方面,“新南方”虽然有着强烈的地理性特征,但它并非简单地将特定地区内的文艺创作一箩筐装入其中;另一方面,“新南方”有着鲜明的时代性。陈培浩在“新南方写作”和“岭南文学”的比较中也提到类似的问题,即“‘新南方’的界定应不仅着眼于区域历史文化,更关注技术迭代和时代新变赋予‘新南方’的新质”。也就是说,比起对过去的梳理和概括,“新南方”更是一种面向现实、面向未来的创作,面向这个时代崭新的经济文化生活。过去的经验是现在和未来发展的养料。我们回顾香港流行文艺的辉煌,不能够停留于单纯怀旧复潮,而应该将其作为“新南方”大众文艺发展的珍贵历史经验和文化资源,透过它看到“新南方”大众文艺发展的潜力与信心。

回到今天,粤港澳大湾区发展战略的提出,使得国内的大众文艺现场频繁出现“大湾区”的身影,越来越多的南方故事、南方元素、南方题材在大众文艺生产中被召唤、被使用、被表达。综艺节目领域,《披荆斩棘的哥哥》让“大湾区哥哥”走红,为内地观众呈现大湾区人民乐观从容的生活态度;来自广东的歌手伍珂玥凭借对粤语流行歌曲的出色演绎获得《中国好声音2021》冠军;热播的《声生不息》更是向大众展现一部港乐发展史,唤起人们对港乐的怀旧潮,架起粤语流行歌曲与内地流行音乐、青年歌手与歌坛老将沟通的桥梁;还有《大湾仔的夜》《乘风破浪3》中的港台嘉宾都颇受关注。戏剧影视领域,许多取材自岭南文化故事的作品取得亮眼成绩,改编自同名经典粤剧的粤剧电影《南越宫词》获得金鸡奖最佳戏曲片;讲述岭南舞狮少年逐梦的动画电影《雄狮少年》更是引起各界火热讨论,成功“出圈”;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数次获得电影奖项提名,其中粤剧游湖片段还登上春晚等。除此之外,文化娱乐产品中也常常出现“南方素材”,如以岭南都市传说为故事背景创作的国产恐怖解密游戏《鬼哭岭》上架Steam(数字游戏平台);经典音乐休闲游戏《QQ炫舞》推出“醒狮玩潮”主题,不仅在服装、建筑场景中还原岭南舞狮文化,还将南海舞狮、佛山武术动作与潮流元素结合融入舞步玩法……可以说,广阔的“南方以南”景象顺着粤港澳大湾区的发展之风不断进入主流视野,在文娱艺术领域全面开花。借助大众媒介,这些流行文艺也在不断强化大湾区的身份认同、情感认同和价值认同。粤港澳大湾区作为“新南方”的代表性地区,“新南方写作”的提出也是对粤港澳大湾区发展战略的一种积极呼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粤港澳大湾区文艺的发展也是为“新南方文艺”发展重要助力。

那么,什么样的大众文艺作品可以被称为是“新南方”的?在尚未形成代表性的作品高峰之前,这个问题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或许从两支广东本土乐队——九连真人和五条人乐队及他们的音乐作品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新南方”大众文艺的先行范本。

九连真人是一支组建于广东省河源市连平县的摇滚乐队,他们的作品以家乡生活的点滴为背景,关注小镇青年、离乡打拼、留守儿童等社会问题,具有强烈的本土意识和故乡情怀,真挚地传达这个时代年轻人对面临的社会现实压力的抗争。在专辑《阿民》中,他们虚构了“阿民”这一叙事主体,在不同歌曲中映射社会现实,表达不同主题:《夜游神》里描述了阿民作为小县城无所事事的街头青年,不受重视,又不甘于现状,通过斗狠来表达叛逆和与众不同;《莫欺少年穷》表达出阿民想出人头地证明自己的迫切心情;《三斤狗》则是想象阿民外出大城市打工,衣锦还乡之后,家庭的身份地位得到改变的“黄粱一梦”……整张专辑让我们看到中国城市化发展背后,一个物质和精神都相对匮乏的小城镇青年的生活风貌。这个人既是“阿民”,也是成千上万个在快速发展时代下面临失语困境的底层青年。

同样来自广东的小县城,组建于广东省汕尾市海丰县的五条人乐队则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带点土气,带点塑料感,用“下里巴人”唱“阳春白雪”。如他们首张专辑《县城记》充满着广式风情的市井烟火气,讲述社会急速转型中的乡野土地上的故事:打工仔与发廊妹的小镇爱情故事、玩世不恭的小混混最终进了看守所的故事,等等。五条人乐队吟唱江湖众生,吟唱脚下的土地和人,充满对底层身份的现实关怀。尽管作品风格上稍显粗糙,但五条人的作品中又有着知识分子的文学底色,甚至关注全球化、贫富分化等宏大的社会问题。

之所以将他们作为“新南方”大众文艺范本,不仅是因为他们来自广东,以地方特色语言(客家话、粤语、潮汕话)进行创作,也因为他们的音乐作品紧紧连接着“新南方”地区的文化资源和现实经验,并且能够将地域文化呼应时代发展,让大众看到主流视野之外的南方景象。被人们忽略的街头混混,外出求生活的打工子弟,或者是父母在外打拼的留守儿童,他们的人生都是作为经济发展风口的“南方以南”地区中农村、城镇人情风貌的真实写照。也正是这份真实,赋予了这两支乐队和他们的音乐作品无可比拟的感染力。九连真人和五条人能够在一众“京圈”乐队中脱颖而出,其背后或许都有着人们对小众、新鲜感的追求与偏好,但这也反映出“新南方”大众文艺发展大有可为。

积极探寻“新南方”文艺作品的美学风格和气质,不仅为了鼓励更多表达南方边地经验的创作,也为了寻求一种文艺审美多样性。不论音乐、游戏、影视,或是其他的大众文艺形式,有效的创作和表达应以具体的在地经验为基础,而南方土地上丰富的文化族群(客家文化、潮汕文化、闽南文化、岭南文化等)和走在前列的改革经验和精神,尚有关注和挖掘的空间。同时,文艺创作更重要的是突破地域经验的局限性,最终通向人类生存的普适性价值,这也是我对“新南方写作”的更高期待。“新南方”的“新”不仅是区别于传统文化概念中的“南方”之新,在于人们对“南方以南”地区文化形象认知的刷新,还在于新技术、新城市和新的人类经济生活经验,甚至意味着新的文艺审美境界。作为一个新生的文化地理概念,我期待能够看到代表“新南方写作”经典作品的到来,同样也期待大众文艺繁荣生长的“新南方”文化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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