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时对那时错》到《逃走的女人》探讨洪尚秀眼中的金敏喜

黄梦玲

（武汉工程科技学院 艺术与传媒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0）

一、叙事视角：从男性转变到女性

洪尚秀早期电影大多以男性为叙事中心，叙事线索从男性展开，然后向其他人物角色蔓延，关注男性角色情感动向及事业发展。比如在《生活的发现》中，男主角正处于人生低谷期，好友邀请他外出散心，旅行散心途中他与两名女子相遇并由此展开故事，影片以男主角及男性友人为叙事出发点；在《海边的女人》中，男主角电影导演因剧本创作停滞不前，约男性友人外出散心，期间男主角与男性友人的女友，及男主角与另外一位女性之间发生情感纠葛故事，笔者发现，片中两名男性与一名女性的关系最终转换成一名男性与两名女性之间的关系，叙事出发点同样是男性。

笔者发现，自导演与金敏喜在一起之后，叙事角度从以“男性”为中心逐步转为以“女性”视角为主。在电影《草叶集》中，以女作家视角拉开整个故事序幕，女主坐在咖啡厅一角，一边观察周边的人群，一边将当下的故事进行再创作。在《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女演员因与导演的婚外情备受争议而逃往国外，这与洪尚秀早期电影中因男性遇到某件事情而展开叙事不同，电影接下来讲述了女演员在逃离过程中整个人精神状态的变化，由开始的游离不定到最终的女性独立意识觉醒，不依赖男性，甚至不依附于情感，将重心放到提升自我中，比如女演员在饭桌上与友人的对话，当男性友人提到女演员年龄时说：“是时候生孩子了，不然年龄大了就晚了”，女演员说：“没有男人，男人都像白痴一样”，还有，女演员在一场梦境中与导演相遇，女演员对导演说：“导演，你好像老了，就像老爷爷似的”，引得饭桌上其他人哄堂大笑，导演洪尚秀借演员之口坚定捍卫女性立场，随后，当导演得知女演员近期将注意力转移到看书上时，还不忘将自己珍藏的书籍送给女演员。凯特·肖邦作为19 世纪美国女权作家之一，当母亲去世之后，她陷入巨大的伤痛之中，为了化悲痛为力量，身边的朋友鼓励她把写作作为疗愈的方法，释放生命力。而在她的小说《觉醒》中，当埃德娜逐渐摆脱家庭的束缚一心扑在画画上，被丈夫察觉后，作者有一段这样的描写：“他不明白的是，她正日益接近真实的自己，一天天摆脱过去那个虚假的自我，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副伪装，我们会披上它示人，就像披上一件衣服”。片中，女演员将情感上的伤痛转移到看书中，同样也是一种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

另一方面，导演洪尚秀经常借片中演员之口来夸赞金敏喜，比如在《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好友在饭桌上夸赞金敏喜“真聪明”，在与导演会面过程中，导演直言“你真漂亮”；在《之后》中金敏喜提着一袋从出版社拿的书，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窗外下起了雪，司机对着镜子夸金敏喜“真漂亮”，对这一情节，导演在访谈中也说道：“在拍摄的前一天，结束当天的拍摄后，在出版社里一边吃零食一边决定第二天雅凛（金敏喜饰演）回去的交通方式。排除了机车后，选择了出租车。这个时候不知道谁看了天气预报说第二天可能下雪。第二天早上就先写了下雪的剧本。拍摄之前只是开始时稍微下了一点雪，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雪突然下大了。我们都非常喜欢，觉得天气很好！”在《克莱尔的相机》中初中英语老师在第一次见到金敏喜时就说“你很有气质，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在《草叶集》中弟弟女友在饭桌上夸金敏喜“姐姐真漂亮”；在《江边旅馆》中诗人透过窗户看到雪景中的金敏喜与友人，惊叹“太美了”。洪尚秀在与金敏喜合作的几乎每部电影里都在用各种方式夸金敏喜，而这种情况在他此前的作品中很少见，由此可见导演私心很重。

二、叙事结构：五个阶段

洪尚秀之所以被媒体和影迷称之为“结构主义大师”，是有原因的，洪尚秀擅长在电影中玩各式各样的结构。首先，洪尚秀是一个非线性叙事爱好者，在他的电影中，看似简单的场景如咖啡馆、小酒馆、电影院，看似简单的人物如艺术圈的演艺人，却经常遭遇“巧合”和“意外”，他的叙事结构可以简单概括为“板块式”，板块式又分为单线串珠式、并列式和原点发散式。当然他也运用一些其他叙事手法如戏中戏、梦境、日记体等。洪尚秀与金敏喜在一起之后合作了7 部电影，笔者惊奇发现，这7 部电影有内在逻辑关系，也可以称这7 部电影为一个小的叙事体系。如果将这7 部电影当作是一个整体，每一部电影看成是一个独立的板块，那么这7 部电影之间就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笔者做一个大胆的划分，将这7 部电影的内在叙事结构划分为单线串珠式，“各个板块之间是并列式关系，创作者用一条明显的线索将各个板块组合起来，而这条线索本身带有一定的线性特征”。从《这时对那时错》到《逃走的女人》这中间像是一对男女之间的情感故事，更像是一部未完结的连续剧，从相识、相恋、相爱到出现危机、逃离，笔者将其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相识。电影《这时对那时错》作为洪尚秀与金敏喜首次触电之作，探讨了男女关系的多种可能性，叙事结构划分为原点发散式。原点发散式是指，每一个板块都有一个共同的原点，然后在每个板块中朝向一个方向发展，即一个事件有多种可能性。金敏喜在片中饰演的是一名画家，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参加电影宣传活动的导演，电影第一部分呈现的是男主在与女主搭讪过程中，表现出手法娴熟、油腔滑调，因此未能擒获女主的芳心；第二部分呈现的是相同人物、同一地点但结局却有所不同，男主抱着坦诚、真挚的交友初心，最终俘获了女主芳心。作为第一部与金敏喜合作的影片，洪尚秀延续了之前的电影风格，结构上分为两段式，男性角色却多了一个叙事视角，即不再是以往单一的刻画男主猥琐的一面，反而给出一个正面的形象，暗示事物的发展是具有多种可能性的，更何况男女情感问题变动性更大。而片中女性角色与以往相比，有一个变化是女性掌握主导权，不再受男性影响，女性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俗称拿得起放得下。片中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作为“独立女性”形象而出场的作家（徐永华饰演），作为这部连续剧的关键人物，在后面几部电影中，依然保持“作家”身份，参与到洪尚秀与金敏喜合作的电影中。据传，洪尚秀与金敏喜在合作这部电影之后，擦出爱的火花。

第二阶段是相恋。电影《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讲述女演员因与电影导演发展不伦恋而受到大众谴责，为避开社会舆论而逃往国外散心的故事。该片上映之初，各界媒体争相报道，指出该电影故事情节实则是导演洪尚秀和演员金敏喜现实生活真实写照。对此，导演洪尚秀否认了这一点，并称电影确实有一部分素材来源于生活，但不会将私生活放到电影中去。笔者暂且不对此事件下结论，但笔者将从电影内容来分析洪尚秀与金敏喜之间的关系。首先，电影结构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在国外，第二部分在国内，中间穿插梦境。其次，两部分内容都有相似之处，即见好友、吃饭、聊天、散步。在国外，女主与好友逛公园，向其倾诉自己的内心情感，并问好友“他会像我思念他一样思念我吗”，注意，此处好友即是前文提到的作家（徐永华饰演），从两人对话中得知，作家与丈夫已经结婚十年，目前处于分居状态，且从结婚之初起两人就是分房睡，女主问好友“要不要一起住啊”，好友回答说“我本来就是需要一个人住的人啊”之后又说道“当初是因为需要，才在一起，而不是因为想要”，言外之意是与丈夫结婚是因为需要婚姻，而不是因为爱情走在一起。洪尚秀在此部连续剧中刻画了作家这样一位“独立女性”形象并延续在之后的电影创作中。回到国内，女主到江陵见十几年的好友，其中一位女性好友俊熙（宋宣美饰演）出场，她陪伴女主租住酒店，在海边散心等，宋宣美作为此部连续剧中金敏喜的第二位密友，在后面作品中也相继出现。整部电影里洪尚秀借演员金敏喜之口一直在探讨一个问题：每个人都很卑鄙，每个人都活在谎言中，每个人都没有爱的资格，那些因为各种目的而在一起的爱不叫爱，因为爱情而在一起的才能称之为爱。言外之意是，你们每个人都在做着龌龊的事情，有什么资格来评判爱情，更没有资格来评判我（洪尚秀）与金敏喜的感情。众所周知，金敏喜因《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拿下当年柏林电影节银熊奖最佳女主角奖，而金敏喜也在获奖感言中正式公开表白导演洪尚秀。

第三阶段是相爱。在这一时期，洪尚秀年产量增多，继《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之后，又相继拍摄出《克莱尔的相机》《之后》《草叶集》等影片。《克莱尔的相机》与《之后》两部影片均在描写女性在职场中遭受的不公待遇，从这两部影片可以看出，洪尚秀因金敏喜的出现而“爱屋及乌”，从而关注女性职场不公问题，虽然洪尚秀电影中时常用各种口吻嘲讽艺术圈男性猥琐的一面，但洪尚秀之前从未涉足女性职场行业，借此机会，洪尚秀将“爱情”的力量发散到其他场域，但其关注“男女情感”的主题未变。在他的另一部电影《草叶集》中，女主金敏喜的角色更像一个旁观者，以上帝视角审视着周边发生的一切，女主带着苹果笔记本电脑，常年坐在咖啡厅一角，一边观察咖啡厅发生的事情一边用文字记录下来，她可以像一个记者一样出现在故事发生的现场，从而搜集第一手素材，又可以像上帝一样，审视并试图厘清这些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笔者发现，金敏喜在此片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导演洪尚秀本人，作为导演，他可以随意支配演员角色，而金敏喜就在片中承担着这样的角色。因此，在笔者看来，这一时期的金敏喜与洪尚秀已经相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第四阶段是出现危机。在《江边旅馆》中导演洪尚秀首次以“亲情”为创作主题。这为洪尚秀日后多元化创作埋下了伏笔，截至最近一部电影《逃走的女人》，洪尚秀已经连续拍摄25 部电影，每部电影都在进行自我重复，永远都在谈论“男女情欲”关系所带来的道德反思。而《江边旅馆》将重心放在父与子之间的关系上，将“爱情”逐步向“亲情”和“友情”扩散。片中另一条线索是，女主金敏喜开始出现感情危机后，独自来到一个江边旅馆，好友（宋宣美饰演）前来陪伴她走出情感阴霾，当两位在房间时，女主向女性友人发问“想象他现在在做什么，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应该在吃饭吧”，当两人谈到分手的原因时，友人说：“所以他有失去什么吗？你过得多辛苦，他根本就不是人”，女主回应：“也许吧，我也没失去什么，只是比较辛苦而已”。从对话中可以看出，女主对男友还是有所留恋的，不仅关心他是否吃饭，而且还在友人面前为他辩解。或许，洪尚秀借金敏喜之口向外界倾诉：他与金敏喜的婚外情正在艰难地进行中，请求大家不要过分进行道德谴责，要保护真心相爱的两个人。

第五阶段是逃离。电影《逃走的女人》讲述女主拜访三位友人的故事，第一位好友是前文提到的作家（徐永华饰演），第二位好友也是前文提到的，在剧中是普拉提老师（宋宣美饰演），第三位是女主前任时的情敌。女主在此片中将之前的长发剪成短发，而这也是金敏喜出演洪尚秀电影以来，首次以“短发”扮演女主角色，借片名之意，剪头发有一种“从头开始”的寓意，从与第一位好友对话得知，女主与丈夫已经结婚5 年，5 年来彼此从未分开过，这次丈夫出差，女主才得以出门拜访好友，而笔者发现，洪尚秀与金敏喜合作时间正好也是5年，从2015年第一部电影《这时对那时错》，到2020 年第七部电影《逃走的女人》，也刚好是5 年，不知是巧合还是导演故意安排，但笔者愿意相信这是导演有意安排的。虽然在片中女主不断地向好友展示自己与丈夫的恩爱细节，但从片名可以看出，两人感情是有危机的，且女主试图从婚姻中逃离出去，以此来寻找自我，这从影片结尾可以看出，女主再次回到电影院，屏幕上大海颜色由黑白变成彩色，而海面风平浪静。

三、结语

自洪尚秀与金敏喜在一起后，很多影迷说，他的电影风格发生了变化，笔者认为，他将更多的视点放在女性身上，与近些年“女权”意识觉醒有关，洪尚秀将金敏喜塑造成一位独立女性形象，无论是职场上遭到不公还是在感情中遇到波折，金敏喜总能迎难而上，坦然相待。

注释：

①韩国cine21 对洪尚秀的采访，http://news.naver.com/main/read.nhn?mode=LSD&mid=sec&oid=140&aid=0000033658&sid1=001，2017 年7 月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