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影
(贵州师范学院 贵州 贵阳 550018)
《辞海》对细节的界定是:文学艺术作品中细腻地描绘人物性格、事件发展、社会环境和自然景物的最小的组成单位。电影中的细节如同文学作品中的细节一样,具有刻画人物性格、推动故事发展等作用和功能。作为叙事艺术的电影将细节转化为“可见”的视觉化细节和“可听”的听觉化细节。视觉化细节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指对人物情绪的刻画和细部动作的描绘,即情绪细节与动作细节;另一方面是指对物件细节的运用和处理。”本文仅限于对电影作品中“物件细节的运用和处理”方面的探讨。
“在电影中,你不能对人们讲述某些事情,而只能向他们呈现。”这表明电影的是以画面语言为主,借助“可见的物”进行故事的讲述,情节的建构,呈现片中人物的情感等。电影中“可见的物”即物件,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吃、穿、住、行等方面使用或接触到的物件。电影中的物件千百万种,随处可见,但并不是出现在影片中的物件都可称为“物件细节”。物件在电影艺术作品中成为“物件细节”需具备以下要素:(1)是具有艺术生命力的细节;(2)参与剧情,推动电影故事的发展;(3)是具有戏剧性功能的物件;(4)营造特定的情境;(5)刻画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等。具体来讲,即该物件与电影作品的情节主线、人物命运紧密相关,可以营建特定的规定情境、使人物的内心得到外化,有助于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和性格、塑造人物形象,参与剧情、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是电影叙事必不可少的关键元素。
由是观之,物件细节作为电影重要的叙事元素之一,在推动电影叙事,制造戏剧的冲突和高潮,体现电影作品主题中独具匠心的艺术表现手法,极大增强观众的观看欲望。所以,物件细节在电影创作中的作用,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麦格芬”源于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它或是一个与情节相关的物件,或是一个话题,或是一个情节,或是一种意念等,它的重要作用是推动戏剧发展的核心动力,给予片中人物行为以动机。物件细节如同希区柯克悬念电影中的“麦格芬”,具有推动电影情节发展,制造悬念,组织和进行电影故事讲述的功能。
电影《疯狂的石头》中价值连城的“翡翠”、《寻枪》中的“枪”等,便是利用物件细节贯穿情节,推动叙事的经典之作。《疯狂的石头》中各路人马为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纠葛在一起,进行了一番明争暗斗的“护宝”与“偷宝”的较量。保卫科长包世宏及其所组成的保卫队负责看守这件宝物,而国际大盗麦克、本地偷盗团伙道哥一帮、伪艺术家谢小萌、房地产商冯董等人试图盗取或采取非法手段占有宝石。“护宝”和“偷宝”构成了影片故事情节矛盾的焦点和叙事动力源,推动了剧情发展。而《寻枪》中马山作为警察担当着维护一方安全的重任,“配枪”是责任、道义、权力等的代表。“枪”的丢失意味着马山作为警察的失职,意味着潜伏的刑事案件的发生,关乎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这触发了马山寻枪的行动,也使后面的故事情节得以展开。从发现丢枪到踏上寻枪之路的过程,逐步展现了马山的人际关系和生活情感状况,暗示了他男性尊严和男性欲望的丧失。“枪”作为本片重要的物件细节,不仅主宰着主人公的命运,“寻枪”更成为推动影片叙事的关键元素。
《疯狂的石头》《寻枪》以“宝石”“枪”的丢失作为引发事件的“麦格芬”,是主人公行动的动机,一系列故事情节的发展都与“宝石”、丢失的枪息息相关。“枪”“宝石”等物件细节作为引线串联起整部影片故事,也是影片制造情节冲突的支撑点,主宰着剧中人物的命运和故事最终的发展走向。
借物抒情和寓情于物是文学作品常用的创作手法,目的是通过对“物”的描写,表达人的感情,使“物”与感情共鸣统一,让感情有所依托。这种创作手法应用于电影作品中,就是电影导演借助“物件细节”的导演手法达到“托物言志或以物言情”的目的,通过“物件细节”完成剧中人物情感的表达和升华。
《我的父亲母亲》中的“青花瓷碗”是母亲招娣爱情的象征,熔铸了母亲的感情,是母亲初恋时一见倾心的爱,婚后夫妻和睦的见证和老年后相濡以沫的相伴之情的载体。片中,青花瓷碗作为人物情感的独立意象出现四次。第一次是母亲招娣用青花瓷碗装满精心制作的送公饭,寄予了母亲招娣少女怀春的情感和对爱情的美好向往。第二次出现是父亲到母亲家吃派饭,母亲招娣用青花瓷碗给父亲盛饭招待父亲,表达了母亲对父亲的认同。第三次出现是母亲做好了父亲最爱吃的蘑菇馅蒸饺,结果父亲因被打成右派遣送回城来不及吃蒸饺。母亲便用青花瓷碗盛了蒸饺去追父亲,在追赶的过程中不慎打碎了青花瓷碗。表达了母亲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遵从内心情感。第四次出现是以破碎的形象出现的,犹如母亲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四分五裂了。姥姥不忍心女儿长此消沉下去,喊了锔碗匠把破碎的青花瓷碗修好,给女儿留个念想。锔好的碗布满了钉子像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一样伤痕累累。青花瓷碗承载着母亲羞涩的爱情。青花瓷碗从打碎到锔补完整象征着父亲母亲由相识到分离,最终团聚圆满。影片借用青花瓷碗这一物件细节将父亲母亲之间相见相识相爱相伴到老的爱情具象化,达到“以物言情”的目的。
再如影片《狗十三》中名为爱因斯坦的狗也不是单纯意义上少女李玩的宠物狗,实质是少女李玩的情感寄托,是她青春的象征,代表着她的成长。对于真假爱因斯坦,李玩的态度都经历了从排斥到接受的过程,实质暗喻了李玩对家人情感的变化,从同家人对抗,埋怨家人不理解自己到最终接受家人的情感,学会理解亲情,尝试陪伴家人。实质反映了李玩的成长过程充满了妥协和“被规训”。
《我的父亲母亲》《狗十三》等影片以青花瓷碗、狗等物件细节运用将人物情感视觉化。观众借助物件细节的变化,如青花瓷碗的碎裂到缝补,真假爱因斯坦狗的丢失和找回等,体会与物件细节相关的剧中人物喜怒哀乐的情感经历,达到同剧中人物情感的共鸣。
在电影作品中,一些物件成为剧中人物独属的符号标签,或是片中人物独有的标志性物件,或是影片中人物心理反映的视觉化表达。如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脚链”成为米兰的标志性“符号”。“脚链”这一物件细节是片中人物米兰出场的独有的“符号”,导演借助“脚链”物化为米兰,将米兰的几次出场视觉化为脚链的“符号”。以此为米兰的人物形象披上神秘的色彩,营造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场效果。
在悬疑电影中,物件细节的运用是反映人物心理至关重要的一个元素。《误杀》将李伟杰的几次心理反映物化为“羊”的符号。众所周知,“羊”作为一种符号,有替罪羊、待宰的羔羊等众多复杂的意义。影片中“羊”的第一次出现是李伟杰到寺院布施,一白、一黑,黑白相间的两只羊跟随在布施僧人后面,这里羊代表着怜悯与善意,也说明此时李伟杰是一个人性本善,内心纯洁的人。“羊”作为符号第二次出现是作为见证者,见证李伟杰湖边毁掉证据的过程。暗示李伟杰内心的复杂矛盾,一方面他想保护妻女就要违背内心,他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另一方面说明李伟杰表面的冷静理性,实质心理已慌乱如麻,担心事情暴露。“羊”第三次出现是作为“替罪羊”的形象,代替李伟杰死去,反映了李伟杰想打抱不平但又胆小怕事的内心矛盾冲突。“羊”作为符号再次出现,是警察到李伟杰家搜寻警察局长儿子素察的尸体,棺材中的羊作为消灭罪证的符号。羊的最后一次出现,是李伟杰自首前到寺庙祈福,他看到一只孤零零地走着叫唤着的羊。如同此时迷茫而矛盾的李伟杰内心充满忏悔与愧疚,最终他决定通过自首获得自我救赎。影片通过羊的遭遇将李伟杰的“心理还原出来”,外化为视觉化的镜头语言,是刻画李伟杰悲剧人生的重要视觉元素。
电影中的“物件细节”大都是有实用功能的常见物件,但因被赋予了艺术的生命力,便升华为具有某种表意功能的“物件细节”。电影《十七岁的单车》《老师·好》中,自行车作为贯穿全片的重要物件细节,在影片中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一方面自行车是主人公的主要交通工具,另一方面自行车对主人公有着重要的表意功能。
《十七岁的单车》中自行车的实用功能对于从农村来城市打拼的小贵来讲是他赖以谋生的工具,有了自行车小贵才能完成送快递的任务,获得在城市生存的资本。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小坚来说,自行车是他在同伴面前挣面子和泡马子的资本,是虚荣的附属品。自行车的表意功能是小贵唯一同城市有联系的载体,实质却是权力、制度的隐喻,代表城市人对农民小贵们的压制。小贵丢失自行车意味着他失去在城市立足的机会。小坚没有了自行车寓意着他的尊严、恋爱机会的丧失。
《老师·好》中物件细节自行车的出场就将其实用功能和表意功能展现得淋漓尽致。自行车的实用功能是苗宛秋老师上下班的交通工具,表意功能则是教委对他工作的肯定,是荣誉的象征,后成为师生感情的纽带。自行车作为物件细节勾连起师生间的较量,初始苗老师严格霸道的管教以及对优等生和差等生的偏见激起学生们的叛逆心理,学生们打算同苗老师展开一场“持久战”。为了报复苗老师,学生们把苗老师的自行车挡泥板拆了。之后,因洛小乙落选共青团员,以洛小乙为首将苗老师的自行车上的漆都给磨光了。后面学生们还是觉得不“泄恨”,又把自行车高高挂到旗杆上,以此向苗老师示威。经过几番较量,学生们逐渐理解了苗老师管教他们的用心,然而苗老师的自行车却丢了。此时物件细节自行车已成为师生之间不可或缺的情感纽带,隐喻着师生情感越来越融洽。导演借助物件细节自行车的“悲惨遭遇”制造戏剧冲突,联结老师和学生之间由矛盾、冲突、误会到最终和解的关系,表层看是学生因苗老师管教严格而拿自行车表达不满,实质是借自行车表达师间由对立对抗到理解认同的情感升华。
物件细节与人物的密切关系在于,物件细节不仅参与剧情发展,帮助刻画人物性格,而且决定剧中人物命运的最终走向。
《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物件细节“灯笼”贯穿整部影片,是全片的灵魂,作为男性奴役女性的象征物,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点亮的红灯笼发出的红光等,无不为影片营造了红色的特定情境,隐喻着剧中人物欲望的张扬。通过“点灯、熄灯、封灯”一系列仪式引发各房太太间的矛盾,激发冲突,最终改变剧中人物的命运和前途。如四姨太颂莲本是一位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出嫁那天自己拎着箱子同迎娶的花轿背道而驰,显示了她的叛逆和反抗的性格。然而,走进陈府的颂莲却渐渐失去自我,预示着她悲剧命运的开始,如同陈老爷所说:慢慢就习惯了点灯、捶脚,并体会到其中的意思。失去反抗意识的颂莲沉溺于点灯仪式的支配,投入到争风吃醋的争宠斗争之中。她骨子里的叛逆和反抗意识也随着她假孕争宠被封灯而消失殆尽。即使最后疯了的颂莲依然点亮了房中的灯笼期冀陈老爷的宠幸。当然,三姨太梅珊的死,二姨太耳朵被颂莲剪掉等等都与“灯笼”相关。“灯笼”是男人权力的代表,关乎女性的生存。片中哪院点灯笼哪院的太太可以享受捶脚、陈老爷的宠爱和点菜的权利。反之,如失去点灯的机会,甚至被封灯,相应的女性极可能丧失“活”的权利。可以说,片中女性的尊严,女性的自我,女性活着的权利都被物化为那盏红艳艳的灯笼。
对于电影作品的创作而言,物件细节在电影中的功能以及应用价值是不容小觑的。电影中的物件细节来源于生活,是对生活高度艺术化。物件细节只有做到“真实”才能准确地表现人物性格,串联影片故事,营造特定情境以及清晰展现剧中人物的命运状况等,以达到震撼观众的效果。因此,电影中物件细节的运用一方面体现了导演对故事、人物、场景等的掌控能力。另一方面,灵活、恰当地运用物件细节能给影片带来意想不到的艺术魅力,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但必须注意的是,物件细节的运用应服从主题表达、情节发展、人物塑造和规定情境等实际需要。同时物件细节在电影中的功能意义不是单一的,而是几种功能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