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遥远的天色

2022-11-11 02:55将忧
花火A 2022年7期

将忧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上A版,谢谢嵇荷在这篇文的开头给予的赞扬,让我快乐地写完;谢谢祝南茗告诉我投给猫空;谢谢猫空!这开头像极了论文致谢。本人难得一见的悲剧结局的文,如文中所说,星星早在几万年前就坠落,而看到的人,谁又能说这不是故事的开始?一切如故,好梦如旧。

约图建议:男生女生挤在一起看天文望远镜(在野外,文里说的是山顶),天空上有流星划过

摘句:周泽明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也最笨拙的“蝴蝶”。

字数:8950

成功观测到新的星体之后,三十二岁的周泽明接受记者的采访,对方笑语晏晏,问他是谁引他进入了天文观测这扇大门。

近距离的镜头扫过男人细长的眉眼,最后落在他弯起的唇边,他道:“一个很奇怪的……小姑娘。”

他的措辞显得过分老成,记者笑着追问,但他没有再开口。

他低垂的视线落在手边的那个茶杯上,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就像是那一年暑气蒸腾的夏天……

一 你见过星星吗?

周泽明记忆里的黄昏从来都不是美丽风景的代名词。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黑暗和空无一人的家。

父亲会寄很多东西给他。比起陪伴的时间,花钱来弥补似乎是父亲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

周泽明就是在那样一个带着蝉鸣声的黄昏里遇见的辜长悦。

她从车棚里“噌”地钻出来,灵活得像是一只猫,精准无误地坐在他的后车座上,仰起头向他伸出手,说道:“你好啊。周泽明。”

周泽明望着那张虽然很可爱,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的脸,下意识地以为对方和之前拦过他的女生一样,于是拧紧了眉头说:“你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好好学习。”

对方眨巴眼,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我叫辜长悦,跟你是一个系的,奉老师之命来给你送试卷的。”

误会大了。

一百五十分的物理试卷,周泽明看了一眼试卷上红通通的“80”,脸一绿,伸手把卷子拽了过来,道:“谢谢,你可以走了。”

“别啊!”辜长悦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笔,继续说,“我看见你最后一题用了我從来没有见过的解题方法,你能给我讲讲吗?”

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周泽明到嘴边的拒绝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我只讲一遍,你听不懂就算了。”

那一天,周泽明站着,辜长悦仰着头看他,那一道题讲了一个半小时,直到停车棚亮起了灯,他口干舌燥地问:“听懂了吗?”

她悦的视线越过他那张脸,笑眯眯地说:“周泽明,你有没有见过星星?”

他下意识皱眉道:“猩猩?动物世界?”

辜长悦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瓜,抬手指了指那一片完全被夜色淹没的天边,说:“你看,那颗就是北斗星。”

周泽明扭头去看的时候,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辜长悦已经转身离开了,像个侠女似的背对着他摆摆手,道:“谢谢啦,你快去上晚自习吧。”

真是个奇怪的女生。周泽明盯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他空着肚子回到班里,忍不住打听“辜长悦”这个名字。

没想到对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周泽明堪堪抓住几个关键词“不上晚自习”“不参加体育课”“金贵得很”,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那个人越说越来劲:“还有一个八卦,她是单亲家庭,好像就只有她妈妈带着她……”

“单亲怎么了?”周泽明冷下眼。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周泽明也是单亲家庭,一缩脑袋,连忙说:“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滚蛋。”周泽明饿着肚子摆手把他推开。

他忍不住想起辜长悦那双眼睛,心里有点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没想到第二天周泽明又碰见了辜长悦。

他正吊在双杠上发呆,眼前突然出现辜长悦那张放大的脸。距离近到似乎再凑近一些,两个人的鼻尖就会碰上。

周泽明一惊,反身拉住杠杆,一个旋身坐在了上面。他的耳朵都红透了,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吓的。他说:“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吓唬谁啊?”

辜长悦比他想象的还要莫名其妙。她站在原地仰着脸看向他,开始很认真地鼓掌:“你好厉害。”

周泽明:“你是傻瓜吗?”

辜长悦有些跃跃欲试,满脸都是期待地说:“你能教教我吗?”

二 平平无奇体能废柴

在遇见辜长悦的时候,周泽明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好为人师”,先是在车棚里教她物理题,现在居然又开始在操场上教她吊双杠。

更让他生气的是,她笨手笨脚的,臂力弱到没办法把她自己撑起来。

周泽明看着她在下面气喘吁吁地努力,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说:“把手抬高,我拉着你上来。”

辜长悦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坐在双杠上的体验打败了她害怕的情绪。

阳光下,少女的手腕白皙到反光。

周泽明一把拉住了辜长悦的手,借着力把她整个人拖上了双杠,并说道:“啧,你也太轻了。”

辜长悦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远处的风景上。她感叹道:“原来坐在双杠上看见的景色是这样的。”

周泽明想起有关辜长悦的那些八卦,微微皱眉道:“看来你真的很不擅长运动。那为什么还要过来找罪受?”

“因为,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体能废柴啊。”辜长悦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骄傲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呵斥声:“上头的那两个!哪个班的?给我下来!”

周泽明熟练地跳下双杠,又看了一眼满脸迷茫的辜长悦,问:“还愣着干吗?跑啊!”

不等她回答,周泽明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在对方的尖叫声中把她强行抱了下来,又拉着她一路跑去了偏一些的器材室。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成功甩开了学校保卫室的人。

他这才注意到了气喘吁吁的辜长悦,有些無奈地说:“这运动量也没有很大吧?你怎么累成这样?还好我及时把你救下来了,不然你就等着他带你回去喝茶吧!”

辜长悦半天才把气喘匀,道:“谢谢你。”

“不客气。我先回去了。”周泽明潇洒地摆了摆手,说,“我们老师估计要收队回班上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哦,对了。”辜长悦突然反应过来,说道,“我当时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们班好像已经收队回教室去了。”

周泽明:“你怎么不早说?那我上体育课摸鱼的事情不就全露馅儿了吗?”

他甚至开始怀疑,辜长悦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来整他的。

辜长悦有点儿局促地说:“我……我忘了。对不起,我可以弥补的!”

周泽明虽然不清楚辜长悦的计划,但是对方一脸信誓旦旦,他也就破罐破摔了。大不了就是写一份检讨。

没想到她直接把自己拖去了班门口,下一秒,整个人面色有些难看地靠在他身上,对着一脸想要发怒但又还没来得及开口的体育老师,诚挚地说:“老师,谢谢你们班的周泽明同学刚刚扶我去了医务室。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对方显然对辜长悦并不陌生,声音温柔又体贴地道:“你没事就好。让他扶你回班上去吧,要是还有不舒服要及时跟你们辅导员说。”

周泽明满脸写着“助人为乐”这四个字,十分配合地扶住了辜长悦往女生寝室走。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这演技真是厉害!够意思!”

辜长悦先是一愣,然后笑眯眯地学着他的样子回敬了一个大拇指。

周泽明忍不住笑出声,在心里第二次给辜长悦下定义——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三 去看星星吗?

之后他和辜长悦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周泽明这才发现,其实(十五)班和他们挨得很近,晨会的时候、跑操的时候……他总是能一眼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中间找到她。

她站在人群里,白得近乎发光,明明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她毫不局促,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边的树荫下,低着头掐算着什么……

他跑着跑着也从人群里出来,蹿到了辜长悦身边,问:“你在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招呼,但辜长悦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树叶间的光影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声音里仿佛也有暖洋洋的味道:“我在算你上次教我的物理题。很难,你的涉猎很广。周泽明,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

从小到大,不止一个人夸过周泽明聪明。但是家长会,他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所以这些夸奖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大概是树下荫凉的温度刚刚好,周泽明的心里像是被阳光照了一下,探出一根软乎乎的嫩草尖。痒痒的,带着几分压不下去的喜悦。

辜长悦抬头扫了他一眼,无情地戳穿他:“你想笑就笑吧,这种事情是挺让人得意的。”

十八岁的少年别扭得要命。周泽明迅速压下嘴角,道:“还用你来提醒我?”

话说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了。但辜长悦比他的气势还足,道:“别装了,你的嘴角都要扬到眉毛上了。”

于是,在教完辜长悦爬双杠之后,周泽明又有了一个新体验——和辜长悦斗嘴消耗掉半节体育课。

他回来之后,朋友都觉得奇怪,说:“周哥,第一次看你上体育课上得这么高兴。”

周泽明熟练地摸了摸嘴角,抿着嘴,没有说话。分别之前,辜长悦约他晚上见,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明明还是上午,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晚自习结束后,周泽明的脚步轻快。

辜长悦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百无聊赖地坐在他的车子上摆腿。

看见他,辜长悦先发制人地说:“你怎么才出来?喏,我给你带了吃的。”

周泽明的肚子发出接受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动静甚至盖过了他拒绝的声音。

他狼吞虎咽地吃下那一个三明治之后,辜长悦已经自觉地坐上了车后座,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比星星还要亮。她说:“走吧!我准备好了!”

四 去赴一场约

周泽明踩着脚踏车上山路的时候还有些蒙。就因为辜长悦说晚上十一点会有一场流星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

这就是她说的,要给他的惊喜?

或许是那个三明治真的很好吃,又或许是因为辜长悦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也有可能是那句单亲家庭的八卦让他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寞……

反正比起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去看看星星似乎也挺有意思的。于是周泽明真的就带着她出发了。

一下车,辜长悦高兴得东张西望,还说:“这座山这么高,你可真厉害!”

“还……还好吧。”周泽明听着这句话,硬是憋着没有大喘气,语气不屑地说,“这点儿运动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山道上的路灯照在辜长悦的脸上,对方神色似乎黯淡了一些,她道:“真羡慕你。”

但她的声音很轻,周泽明还没有听清楚,她已经转移了话题:“我都做好攻略了!这里是离得最近的,有可能观测到流星雨的地方。你本来计划去哪儿看?”

最后一个问题问得周泽明一愣。两个人满脸问号地面面相觑。

辜长悦反应过来,问:“你本来没想看?为什么?是觉得这次的不好看?”

周泽明皱眉道:“我本来就不看星星的啊。”

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可是我听见你朋友说,你有一架折射式望远镜……”辜长悦的话没有说完,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也喜欢看星星,所以拉着你过来。”

周泽明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记得那个望远镜,是前几天他过生日,父亲给他买的。因为组装的时候喊了几个朋友,所以他们当时在学校里调侃他。

只是没有想到会被辜长悦听见,更没有想到对方会误会。

周泽明从牙缝里挤出字:“所以,你是以为我也喜欢看星星才接近我的?”

“也不完全是。”辜长悦耷拉着脑袋,老老實实地说,“其实我还馋你的设备。另外,你那道物理题做得也很精彩。”

周泽明就没有见过这么会气人的女生,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山里的风带着凉意,吹过两个人的时候像是吹在了冰冻的湖面上,气氛跌入冰窖。

更尴尬的是,流星雨没有出现。毕竟这个观测的地点本来就有一定的概率。

但偏偏辜长悦不死心地多等了半个小时,被周泽明硬拉坐上了车后座。他说:“你的脸都冻白了,再不回去,信不信我把你扔在山上?”

少年人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生硬的。

辜长悦最后还是被周泽明带了回去,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坐在车后座上拽紧了少年被风吹起的衣角,说话声音小小的:“周泽明,你不生气了吧?谢谢你今天带我过来,你人这么好,能不能和我做朋友啊?”

少年踩着脚踏板,将同意这两个字说得很隐晦:“啧,我看你就是想用我的望远镜!”

回去之后已经是半夜了,他破天荒地翻出那个望远镜,按照说明书调试了半天。

没有想到的是,他抓到了那场流星雨的小尾巴。

周泽明突然想起,这些光跋涉了漫长的光年才落进人们的眼里。或许几万年前它们就已经消失不见,但几万年后人们才窥见它们陨落。

当耀眼的星群纷纷下坠的时候,更像是一段故事走到了尽头。但对于观星的人来说,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许久,匆匆睡去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分享给辜长悦。

但是第二天,辜长悦没有出现。

五 放风筝的人

周泽明等了两天,眼看着暑假都要到了,辜长悦又出现了。

他盯着辜长悦越发苍白的脸,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一如既往地先发制人道:“周泽明,你会放风筝吗?”

再也没有比辜长悦更奇怪的女生了。而且这种奇怪好像会传染,不然他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

周泽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卖力地扯着风筝线。

夏天黄昏时候,江边的风带着热气和水腥味,还有辜长悦清脆的声音:“周泽明,你再跑快点儿!”

少年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贴在背脊上,又随着奔跑的姿势被风鼓起,衣衫猎猎,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周泽明至今记得那天夕阳铺满江水,在金灿灿的夏风里,他终于把那只简单的三角形风筝稳稳地放上了天,然后兴奋又急切地将风筝线塞到辜长悦的手上说:“快,快,快,到你了!”

辜长悦的眉眼都染上了柔和的笑意,纤细的手指紧紧拽着线,往后退了几步,仰着头看着那个风筝,说:“飞得好高。周泽明,你也太厉害了!”

少年得意地一挑眉,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他回答:“那是当然!我可是全能型人才!”

辜长悦拽着风筝线扯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她没有跑起来,风筝很快晃晃悠悠,落了下来。

辜长悦有点儿心虚地说:“按照风力和势能,应该不会掉下来啊……”

周泽明毫不客气地说:“放风筝又不是做题目,数据难道都是死的吗?”

他接过卷轴,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辜长悦的脑袋,然后出手收拾“残局”,并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嗯?”

“嗯?”

周泽明和辜长悦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看到了困惑两个字。

周泽明被气笑了,道:“你拖着我陪你放了这么久的风筝,我跑的腿都酸了。你想白白消耗我的劳动力?”

辜长悦一缩脖子,像是只被拎住了后脖颈的可怜小猫咪,连忙应道:“不敢,不敢。您想吃什么?我请!”

乖巧得要命。

赶在黄昏橘黄色的光影消失的最后一刻,辜长悦坐在周泽明的自行车后座上。迎着风,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两个人对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热乎乎的麻辣烫。周泽明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观星的感想。

六 额济纳旗的秋天

周泽明从空空的桌面一直说到桌上的碗飘出香味,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对从未关注过的星星,和别人侃侃而谈这么久。

辜长悦笑眯眯地撑着脑袋,视线从冒着热气的碗挪到了天尽头,问道:“周泽明,你有没有看过额济纳旗秋天的星星?”

周泽明一愣。他的地理不差,但也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里的标志景观,问了一句:“胡杨林和二道桥?”

“我爸之前去的时候,给我拍过照片,下次有机会我带给你看看。”

“好啊。”周泽明点点头,大有投桃报李的意思,“那个望远镜我已经会调了,有机会我们看星星去。这次肯定不会让你像个傻瓜似的待在山上吹冷风。”

周泽明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居然真的和辜长悦成了好朋友。明明性格上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偏偏聊起天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辜长悦带着他走进了一个,似乎稀疏平常,却又神秘莫测的领域——观星。

“有些人或许只是看一看,把星星记在脑海里。但我们可以写在算式里,通过计算、测量和模拟,发现更多宇宙的秘密。”

辜长悦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比周泽明初次看见的那场流星雨还要亮,里面流动着熠熠的光彩。

很快,周泽明找到机会。他几乎是冲到了辜长悦的面前,说:“A大有一个天文爱好者组织的观测活动。后天就出发,我们一起去吗?”

周泽明本以为辜长悦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对方显得很迟疑。他太想和她一起去了,于是放出一句信誓旦旦的话:“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辜长悦最后点了头。

观测的地方在沿海的城市。到达的第一天,周泽明就拉着辜长悦去了海边。

他们踩在细软的沙粒上,任由带着凉意的海浪卷起细碎的白沫拍在他们的脚腕和小腿上。被浸湿的裤腿边缘透着凉意,像是浸湿了一整个炎热的夏天。

辜长悦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由衷地感慨:“晚上要是能来这里看星星,风景一定很好。”

周泽明有些无奈地说:“你的脑海里除了星星,就没有别的美丽风景了?”

见辜长悦愣神,周泽明突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和她肩挨着肩,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准确无误地按下拍照键……

蔚蓝的海边,少女扬起的发,还有那张带着几分错愕的脸,旁边是一脸得逞的周泽明。他没心没肺地咧着嘴,毫不吝啬地露出那一颗小虎牙,明媚的笑意也感染了辜长悦。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连风都温柔了。

七 一起去天台

他们高高兴兴地住进了社团安排的青旅中,社长还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吃烤肉。

周泽明抿了抿嘴,还没有说话,辜长悦撑着额头,一副难受的样子,说:“谢谢。不过我晕车太厉害了,就不去了。”

她一往自己身上靠,周泽明当即扶住了她,满脸歉意地说:“抱歉。”

等到社长的背影徹底消失,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见了笑意。

周泽明冲她竖起大拇指,道:“辜长悦,你装起病来怎么这么熟练啊?真有你的。”

辜长悦则是一脸故作谦虚地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且,今晚的活动地点,我已经有安排了。当然要从社长手上把你抢过来。”

她这话说得,像极了某个强抢民女的土匪头子。

明明知道辜长悦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思,周泽明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故作不屑地问:“去哪儿?”

周泽明被辜长悦拉上了顶楼的时候,看着挡在门口的十几箱啤酒,才后知后觉地问:“辜长悦,你就是看中了我这个免费劳动力吧?”

少女眨巴着眼睛,显得很无辜。她道:“不是啊,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天台上的。”

周泽明在她的注视下,根本没有坚持超过一秒,就红着脸,闷不吭声地把那些啤酒瓶都挪到一边。语气淡淡地说:“无所谓,反正这些东西也不重,费不了多少力气。”

他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其实微垂的眉眼早就暴露了他的迫不及待。没有镜子,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像极了等待夸奖的大狗狗。

辜长悦毫不吝啬,像夸赞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地夸他:“哇,那你真厉害。”

他绷着脸,喜悦却从眼角眉梢跑出来。

周泽明那个时候还没有看破这个谜底,只因为一句简单的表扬而满心愉悦。

他很快和辜长悦到了高层的平台上。

诗中说的“手可摘星辰”这句,原来是真的。平台尽头没有高楼的遮挡,那些星辰饱满得像是浸着露水的花瓣,要从蓝黑色的天幕之中垂落下来一般。

他们并肩靠在平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夜晚的风透着凉意,周泽明抢先一步脱下外套,披在辜长悦的肩头。

对方鼻尖都被冻得红通通的,还吸吸鼻子,摆手拒绝:“不,不用,我……”

周泽明没等她把话说完,自顾自地抬起她的手,把两个袖子穿进去,然后十分迅猛地把拉链拉到了最顶上。

少年的衣领遮挡住了辜长悦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柠檬洗衣粉的香气。

辜长悦向来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红色。她垂下眼,结结巴巴地说:“我……到时候洗好了,再还你。”

周泽明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奇怪的氛围感染了,说话也有点儿结巴:“洗……洗干净点儿。”

这话说得活像个恶霸。

三十二岁的周泽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当时想说的不是那句。”

听到这里,主持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没想到周先生这么稳重的人,也有这么青涩的时候。那您还记得,自己当时想说的是什么吗?”

周泽明停顿了一下,绕开了这个话题:“那天我们在天台待了很久,辜长悦回去的时候,有点儿咳嗽。我们约好一起去海边再看一次星星。”

主持人忍不住问了一声:“后来呢?你们看到了星星吗?”

他抬起头,语气淡淡地说:“嗯,看到了。”然后,笃定地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天气很好,我们看到了海边的星空。”

八 我们看星星去

那天晚上天气确实很好。他和辜长悦避开观光道上熙攘的人群,绕到了一处偏僻的沙滩上。没有路灯也没有高楼大厦的霓虹闪烁。

这个时候的光,是只属于星空的。

辜长悦突然躺下,任由细碎的沙粒落进她长长的头发,说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

她从小生活在山区,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唯一觉得美好的景色,就是农村的夜晚,低垂明亮的星星。

她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问:“你有没有看过《城南旧事》这本书?里头提到了一首诗,叫《我们看海去》。没想到,现在看海和看星星这两个愿望还重合在一起了。”

“我们看海去。”辜长悦的声音清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周泽明,我们一起,看海、看星星去。”

“好。”少年背朝着月亮和大海,冲着她点了点头。

“后来呢?”主持人忍不住询问。

“后来我们回来了,之后她出国留学,我们渐渐淡了联系。”周泽明说得轻描淡写,伸手将那杯茶喝干净,准备起身离开,并说,“我的故事说完了。谢谢。”

主持人有些失望。一个关于少年梦想和青涩暧昧的故事,似乎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茶水烫的,周泽明的眼眶有些泛红。

他之所以会答应参加采访,就是希望辜长悦能看见他。

那天晚上,他们在海滩边上聊了很久,不记得是谁突发奇想,说要去海浪围着的礁石上看星星。

等到发现海水涨潮,即将淹没掉近海的这些礁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海边的风裹挟着腥味,随着水一寸寸地涨上来,温度也一点点地冷下去。周泽明强行把身上那些衣服都披在辜长悦的身上,不停地告诉她,自己已经拨打了求救的电话,只要再坚持一下……

那是周泽明无法遗忘的夜晚。辜长悦明明已经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在咳嗽,却用冰凉的手紧紧地握着他,仰头指给他看。哪里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

最后,她似乎是烧糊涂了,摸着周泽明的脸,说了一句:“蝴蝶,对不起。”

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周泽明半截身子淹没在海水中,高高地抱着已经意识昏沉的辜长悦。

被拉上救援艇,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周泽明看了一眼辜长悦。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仓促的一面,會是最后一眼。之后等他顺利出院,才从家人口中得知辜长悦的家人给她办了转院。再后来,他回了学校,又听说她出国读书去了……

辜长悦的消失和她出现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莫名其妙。

周泽明就这么失去了和她所有能够联系的方法。

那一句话,他没有回答主持人,因为他早就写在了那一年青年旅店的便签墙上。

那天在天台上看完星星,他躲着辜长悦写下的。

“辜长悦,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但是奇怪得很可爱。看来我也很奇怪。你说,这是不是天作之合?”

这句的落款,是独属于周泽明少年时期,自以为飘逸又潇洒的字迹。

他甚至自顾自地在下面补了一句回答——是。

痕迹已经泛黄褪色,就像是一张老照片。

九 他不知道的事

如果一切如周泽明所说的那样,像是沿着固定轨道行驶的火车,平稳地开往未来的路。那该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又值得庆幸的事情?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普通的幸运。

辜长悦的消失其实有迹可循。那些所谓的“体育课特赦”“擅长装病的好演技”还有老师们的额外宽容……都是因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她一直比普通人要更努力、更小心翼翼地活着。医生说以她的体质很难熬过二十岁。她努力活到了二十四岁。

唯一一次任性,就是孤注一掷地和周泽明去了沿海城市看星星。

海水涨上来的第一个五分钟,她后悔没有在周泽明的那张便签下面给出肯定的答复。但随着海水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开始后悔没有撕下那张便签或是违心地写上一个“不”。

注定了花期不长的花,连开放的时候都有些犹豫,害怕结果会惹蝴蝶伤心。

周泽明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也最笨拙的“蝴蝶”。

那一次高热引发的肺炎几乎要了她的命。等到醒来之后,她已经在大洋彼岸了。手里是周泽明99+的未读信息。

辜长悦一条都没有读,也没有回复。连“周泽明”这三个字都不再提起。

二十四岁的那天晚上,她久违地点开了周泽明的朋友圈,看见他在额济纳旗观测星空的照片。

辜长悦拿出了那一年许诺要送给周泽明的照片,看了很久……

星光在漆黑的宇宙里跋涉穿行,就像是越过时间的缝隙。青年旅社墙壁上的那张便签依旧,额济纳旗的星光依旧……

于是,似乎万事万物,也能够依旧。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