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
“五一”劳动节,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位摄影家朋友发的一些照片,是一组牛耕的照片,很喜欢。朋友说,他是在乡间村里抓拍到的真实牛耕场景。
早已经很难得见到这样的真实牛耕图景了。这些照片上的牛耕场景,应该是最后的牛耕情景了。我自己则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见过牛耕的真实场景了。牧牛、牛耕,曾经那么常见、那么熟悉的劳动生活场景,如今只能靠回忆了。
这一组照片,再次勾起了我对童年、故乡的回忆和怀念,勾起了我的乡愁,于是我把这些照片下载保存,并且转发到自己的微信朋友圈。
没想到,这一组照片,同样勾起了我的微信朋友圈里的许多亲朋好友对童年、对故乡的回忆和怀念,勾起了他们的乡愁,引得他们纷纷点赞。有一个六零版的作家说:“牛耕、犁耙,即将成为一种记忆。犁、耙,很快就只有在博物馆里才能够见到了。”一个还不满19岁、正在英国留学的小姑娘说:“余老师,我刚刚仔细看了您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照片上的牛耕农具,从形状看,居然是唐朝中后期发明的曲辕犁,距今大概有1300多年了!没想到,这种古典农具曲辕犁,在你们那里的乡间居然仍然还在使用!”
“五一”期间,回到老家乡间,遇到正在路边建盖小洋楼的几位农民兄弟,他们跟我说:“耕牛、牛耕、曲辕犁、回形耙等等这些事物,现在城里的许多年轻人,甚至也包括乡村里的许多孩子,都没有见过,或者都不熟悉了……”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这一年,我都是在边远的一个县驻村工作,开着汽车来来回回跑了近百趟,每一趟都要经过好几个县,经过许多砖房越来越多的乡镇村庄,但是都很难见到牧牛和牛耕的情景了。每一次经过乡间,经过瓦房越来越少的一个个村庄,我都会深深感慨,乡间那些像耕牛、牛耕、牧牛、瓦房一样曾经那么常见那么熟悉的众多事物,已经彻底消失了,或者正在消逝着。很快,这些事物都将成为另外一些“恐龙化石”了。
这位摄影家朋友在“五一”假期的第一天发这样一组牛耕的照片,是很有深意的。
以前的牛,可以说是一生都在耕田犁地,都在劳动和奉献的。都说劳动最美、最光荣,那么可以说,牛曾经是最美、最光荣的生命了,吃的是草,却干着最繁重的劳动。
乡村人都知道牛的命最苦,牛最辛苦,所以家家户户都很珍惜牛,心疼牛,与牛惺惺相惜,相依为命。
生产队时期,母亲多年为村里牧牛,对牛很心疼,夜里从来不会忘记给牛喂草料。
包产到户以后,我们全家对我们家的牛都很好。父母亲说,牛为我们辛苦,我们必须心疼它。
我父母亲说,我弟弟属牛,这注定了他的命最苦,一生都在乡间奔波忙碌,所以他们对我弟弟格外心疼、关照和偏爱。其实,以前的乡村人,谁的命不苦,谁不是像牛一样辛苦忙碌一生,吃的很差,付出很多,回报却极少,奉献给人的极多,索取于人的极少呢?
现在的乡村里,即便是西部山区乡间,耕田基本上都是用“小金牛”“耙地龙”等微耕机来耕耙了。开着越野车,在偏远的高寒山区农村跑几天,也很难看见牧牛、牛耕、曲辕犁和回形耙了。
用三轮车、电瓶车、农用车或者皮卡车,把一个轻轻巧巧的微耕机“小金牛”“耙地龙”拉到田边,或者直接把微耕机开到田边,挂上一架像一把把镰刀一样、锋利如刀的犁铧,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就可以开始耕田犁地了。微耕机“小金牛”“耙地龙”价格很便宜,每一辆的售价只是2000 多元,比较好的也只是3000元左右,而且不费油,在油箱里添加上两三升柴油,就可以放放心心、轻轻松松耕耘一整天了。用微耕机耕田的效率高得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轻轻松松耕耘刨耙出几大丘宽广的田地。无论是耕耘刨耙栽秧的水田,还是耕耘刨耙用于播种苞谷、黄豆、油菜、小麦、蚕豆的旱地,都可以一次性就把泥土耕耘刨耙得细细的、化化的。家家户户,村村寨寨,用微耕机耕耘刨耙一两天,每年的春耕秋耕就解决了。以前用牛耕,真的是养牛一年,只为耕田几天,其他时候,每天都得为牧牛辛苦和发愁,而且牛耕耕耘得很慢,效率很低。牛耕都必须经过两道工序,都得用曲辕犁翻犁一遍,然后再用回形耙耙几遍,但是牛耕过的泥土,泥巴也没有机耕的细、碎、化和松散。
所以,现在根本没有人家会为了耕田而养耕牛了,也没有人家还会像当年那样珍惜和收藏着犁耙了。只有少数人家,纯粹为了杀吃或者售卖,还养殖着肉牛。但是养殖肉牛和山羊,几乎都是圈养的了。以前对于每一户农家来说那么重要的曲辕犁、回形耙,都被丢进了最不起眼的墙角里,或者被遗弃在古旧废弃的老院子里,或者干脆被扔出家门,丢弃在路边,或者直接被砸烂,被当柴烧掉,当废铁卖掉了。
要想见到耕牛和牛耕的情景,要想见到出牧、牧牛、牧归的情景,要想见到“鸡栖于埘,牛羊下来”“牧童归去横牛背”的情景,要想见到风格古朴、制作精美的曲辕犁、回形耙,根本不可能了。
其实,大家都很怀念牛、牛耕和那些温暖人心的古典农具曲辕犁、回形耙的。披着蓑衣,驾着水牛,推握着曲辕犁耕田犁地,站在回形耙上面耙地的情景,总是在每一个老人和我们这些中年人的心中浮现,总是能够勾起我们的乡愁,引发我们怀念童年、怀念父母亲人和老家。
不知道古人是谁那么聪明,发明了如此美丽好用的曲辕犁,一用就用了1300多年,犁开了灿烂的中华历史和文化。怎么看,曲辕犁都很像是一个人弓着身子、努力使劲向前的样子,活灵活现、形象逼真,就是个人躬身低头在耕田的样子。扶着曲辕犁使劲的汉子,与曲辕犁完美和谐融合为一体,在蓝天白云下,或者绵绵密密的春雨中,满怀同一个希望和期冀,一起努力向前奋斗着,多么美丽和谐的画面!
我们童年时候,水牛、曲辕犁、回形耙和牛耕,都是乡间很常见很熟悉的事物,就像村里的一个个乡亲一样,天天见得到,熟悉得很。那时候,乡间都是用牛耕田耙地的,生产队里都养着许多牛,包产到户以后的,80年代,家家户户同样都养牛,曲辕犁、回形耙,村村寨寨、家家户户有,都必须有。
每年暮春初夏,收割了小春作物、小麦、蚕豆、油菜以后,就开始春耕。爷爷们、父亲们,就从墙上取下,或者从墙角里找出小心收藏了将近半年的曲辕犁、回形耙、牛担、铁耕索、铁耙索等耕田用具,认真检修一番,然后扛在肩上,赶着水牛,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或者在蓝天白云下,满怀希望和欣喜地走向一块块田地。他们扶握、摇动、推进着曲辕犁,像扶着一位亲密的老朋友,那么和谐融洽,那么美丽,在充满希望的田地里精耕细作、深翻深犁。
这位摄影家朋友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这一组牛耕照片,都是一头牛耕田耙地的,而我们童年时乡间常见的,都是两头牛一起耕田耙地的。1300多年来,祖国的大江南北、村村寨寨,总有这样两头牛与一个汉子,三个生命,一次一次,发扬团队精神,亲密合作,团结协作,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起努力,形成了强大的力量,一丘丘田很快就被翻犁出来,像翻花翻书一样,像翻开一个个乡村女子的幽谧世界一样,曲辕犁翻开了一块块土地肥沃美丽、生机勃勃、生机盎然、适合生育的幽谧世界。1000 多年来,两头水牛、一位汉子、一架曲辕犁、一架回形耙、一根牛担、一根铁耕索、一根铁耙索,这一组简单的劳动组合,却是最佳拍档,曾经辛苦而又欢快地奔忙翻犁在中华大地上,翻犁耕耘出整整一个民族的希望,翻犁耕耘出了繁荣富庶、灿烂辉煌、丰厚深沉的中华历史和文化,养活了整个伟大的中华民族。
从去年到县里驻村工作以来,我走遍了许多乡镇村寨,却也很少看见有人家还收藏着牛耕时代的农具,也没有眼福再次见到牧牛、牛耕的亲切场景。
曲辕犁、回形耙、牛担、铁耕索、铁耙索、蓑衣等这些曾经那么常见那么熟悉的农具,只有偶尔几次看到过,且都是在一些几乎被废弃了的,柱子檩梁椽子木板门窗全都乌黑、敷满烟尘的土墙瓦房的老院子里,积满厚厚的灰尘。而要是在三四十年以前,这些东西,对每一个农家来说,还是多么金贵的宝贝啊,家家户户都是小心收藏着,谁舍得这样乱丢乱扔呢!
去年年底,去某个县的乡间采风,在一个农民家办的农家乐饭店,看见他们家墙上挂满了旧时的农具,就感到很亲切,如同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见到了作古的祖父祖母和父亲。乡间和城边的很多农家乐、农家菜馆,都喜欢在墙上悬挂一串串红红的辣椒、金黄的苞谷、曲辕犁、回形耙、蓑衣等,在院子边墙角里摆放一些石磨、马灯等,营造一种大家都曾经非常熟悉的浓烈的生活气息、童年气息、故乡气息,让顾客有一种如同回到故乡、回到童年的亲切感,勾起他们的乡愁,慰藉他们的乡愁。
在一位朋友的农家博物馆里,也曾经看见收藏着许多曲辕犁、回形耙、牛担、铁耕索、铁耙索、蓑衣、扬杈、连枷、石碾子、扬谷机、扁担、尖担、石臼、石碓、石磨等往日的生产生活用具,就感到他真是位有心人,那么怀旧,对曾经的生活、旧事物那么留恋和感恩,就对他多了一份敬佩。
总是很怀念童年时很常见很熟悉、现在正在消逝或者已经消失了的、越来越陌生的农具,很怀念牧牛、牛耕等那些记忆中的田园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