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隐
雪落山川,山川瞬间永恒。
破空而过的苍鹰,如一条黑线划过雪白的世界。
世界如此寂静,一个个坟头在白雪中沉睡,宛如逝去的灯盏。
很多人在雪天死去,去到另一个世界。
不止是因为冷,天空雪花飞舞,披麻戴孝。
活着的人,在雪地上行走,来回踱步,一个个脚印是一个个问号。
这日子的着落,还得向山川寻找。雪落山川,山川瞬间永恒。
人世间的安稳,是因为有了可靠的去处。
雪融雪消,春暖花开。
群山巍峨,天高云淡。
群鸟投林,衔着一粒粒种子,栽种春天。
群鸟是运送种子的天使。
喜鹊、乌鸦、布谷、鹧鸪等,运送着橡子、板栗、漆籽、松子……去向四面八方。
在搬运的途中,被遗落,被遗忘的种子是幸运的,选择落地生根。
疫情期间,麻雀离人户越来越近。在农舍、鸡舍、猪圈附近溜达。
疫情中的村庄,门户紧闭,四门不出。几回雪落,麻雀觅食的胆子格外大了。
小时候捕麻雀的兴趣,半点不复存在。
正月十六,雪融化了,准备春耕。
晾晒种子,玉米以及各种豆子,晒场便成了麻雀的乐园,上下翻飞。
麻雀始终在靠近人户的周围徘徊,无论冬去春来,花谢花开。
村庄的雾是乳白色的,像晾晒在簸箕里的葛粉,苦涩中带着些许甜味儿。
没有人过问,雾从哪头来?也没有人知道雾升起的确切时间,就像忙碌的人们从不关心季节到底在哪天交替。
雾漫过村庄,宛若一张床单轻掩熟睡的人。柔软的可以沁出水来。
雾漫过村庄,在窗户上留下朦朦胧胧的印痕,如吻,似真亦幻。
熟睡的人们,熟睡的房屋,熟睡的村庄。
早晨,最早起床的人在村头大声吆喝:起雾了!
男人扎根绳子在腰间,刀别在后腰,上山去了。烟袋锅子在路边的石头上磕得叮叮作响。
女人在路口喊,戴个帽子,莫凉着了。
男人回头吆喝:不用了,中午给温壶酒在火炉上。
女人嘀咕着往回走,顺手搂了一抱柴火。躲在柴垛子里面的麻雀扑哧乱飞,那几只停留在电线上的麻雀是一个个美妙的音符。
不打招呼的冬,总是让村庄在每年此时异常忙碌。打了一年的柴,只为烤一个冬天的火。
老人和孩子在温室火笼里烤火。男人在山上砍伐做香菇的木材,扒叶子做农家肥;女人在屋里收拾洗刷,准备过年。
村庄起雾。雾过之后就该下雪了。下雪了,上冻了,自来水管就该停水了。抓紧时间蓄水就像一个爱酒的人时刻都在提前准备酒一样。
而我收回探在窗外的头,回身在纸上画了一笔。
群山巍峨,山如睡虎。一座座房子如零散的小宝塔散落沟沟埫埫,是群山富有动感的魂。坡坡冲冲上田地分散,如同一个盘子里被拨散的豆腐块。
群山有魂,人是山中游动的生灵。
担一捆柴火在清晨或者傍晚,柴捆勾连着路边的荆棘,人摇晃,是一种韵律。
柴捆落地,一声干柴的碎裂,一声拾柴人长叹,是时光的韵律。镰刀磨损柴火,柴火磨损肩膀,人磨损着时光。
倘若是在傍晚,拾柴者扛着柴火亦步亦趋跟在牛群后面,招呼牛羊下山,牛铃声叮当,在山间回荡,吆喝声刺穿牛铃声穿透群山,回声反卷,是一曲交响乐。
曾经,我的幸福和自豪是可以通过牛铃声判断,哪头牛脱离了牛群,倘若失踪的这头牛翻过山峰听不见铃声了,循着牛脚印爬上山顶,四处听铃声。登高望远,山风涤荡,总能把铃声送入耳中。
岁月如歌,村庄苍老。村庄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村庄的牛羊群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