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淑琳 康雪云 梁嘉怡
电影《孩子王》是陈凯歌导演的第二部作品。作为第五代导演时期的一部描述知青故事的电影,整部片子将电影的艺术性展现得淋漓尽致。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名叫老杆的北京青年被抽调到大山深处的中学里教语文的故事,从最初被学生嘲笑继而和学生成为朋友,整个故事在压抑的环境和孩子们的笑声中发展,影片的最后以老杆没有按照教学大纲及课本内容去教授学生而被学校解职为结局。影片中主要将固定镜头作为拍摄重点,同时穿插部分远景镜头以及一些边缘化构图,由此构造出全片的镜头画面。在影片开场时天空始终将人放置于画面的下方,在影片构图中,许多画面色彩斑驳,苍茫的雾气中是昏黄苍穹,中间夹杂了青紫的蓝天,让人感觉压抑沉闷。影片的声音设计也是一大亮点,声画分离、画外空间、音桥与穿越时空的隐喻性声响,恍若一个出不去的迷阵。影片中的声音诸如来娣的那声猝然的尖叫,将桌上的书卷推到地下,如此诡秘而凄然。此外,还有大量符号的运用,如坐塌的桌椅、大有内容的涂鸦、烧山。本文将基于《孩子王》视听语言的特征,将从镜头语言、色彩光影、声音渲染、符号意向等方面进行详细分析。
法国学者马赛尔·马尔丹曾指出,画面语言是电影语言中不可或缺的内容,他对电影的蒙太奇手法、电影中的人物交流、时间和画面的组织等内容进行了具体介绍。在他看来,电影语言是电影在表达资讯时运用的多元化的媒介的综合体。换言之,电影是一种呈现与感知现实生活、传达个人情感的艺术表达方式。它将当代先进科技带来的体验当作基石,得益于电影技术的持续发展与成熟而发展迅猛。现代视听语言的兴起可以从电影艺术的发展说起,电影理论研究人员指出的“电影语言”便是现代视听语言中的一种,而电影和电视编创人员更擅长运用“镜头语言”或“画面语言”。说到底,视听语言、影视语言、镜头语言等概念之间是十分相像的,但是第一种强调的是电影的一种工具特点,是一种人类思想与情感沟通的依据;第二种强调的是电影的艺术特点;而第三种强调的是电影的技术特点。
基于宏观角度上的视听语言,总体来说视听语言涉及下述三个领域:第一,它属于一种思考形式,是电影呈现生活的一种艺术手段;第二,它是电影的主要结构、故事情节、镜头画面的呈现;第三,它是电影剪辑的综合技术与手段,包括镜头跳转、镜头衔接、声画关系的具体展示。
画面色彩对故事主题的表达。电影色彩在呈现现实生活的色彩后,不但能烘托气氛与个人感情,而且能影响内容的表达,形成一些潜在的意义。如《孩子王》中的字典、与众不同的树枝、烧得暗黑的树枝,都在暗示着教育的不足给孩子所带来的不良后果。不仅如此,色彩还能和角色彼此结合,共同影响人物和主题。然而,视野和色彩在矛盾中所形成的冲击力往往更有艺术意义,《孩子王》中视野和色彩的交互也产生了更多的内涵。《孩子王》在冷暖色调的相互交叠中利用门与窗的拍摄,即当学校一出现就立即跳入了框子,通过这种方式来呈现被固化、不够灵活的教育制度。可见,视野和电影色彩在塑造形象时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
光影对环境塑造的作用。在拍摄电影时,光影与色彩均是应当尤其关注的内容。光不但可以呈现出被摄物的外部情况,还可以利用不同视野、形式使被摄物拥有不同内涵。恰恰是由于光的不稳定、变化性,才使画面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同时在调节画面、烘托影片环境、塑造人物形象与心理方面拥有十分重要的效果。光线在呈现人物情绪时也是十分关键的,对比一些空洞的语言与演员的表演,光线的充分使用能使影片给人更形象、更自然、更有震撼力的效果。
在黄昏下的逆光拍摄,房、树与人都仅仅留下了夕阳下的那个场景,空阔的天地间那种寂静感就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了。在镜头中,老杆坐在黄土地中一言不发,特别沉默。在空旷的氛围下,老杆才徐徐起身,而当开幕首个镜头的歌声再次响起,该镜头的颜色和构图相得益彰,静止的房子与摇摆着的树在画的左边,而人在画的右边舞蹈着,树延伸到了画的右上方,一切都恰到好处,也实现了动静的高度融合。树下老杆的舞袖管也在风的吹拂下摇晃得厉害,歌唱声也好似成为了他的思绪,在宽阔的天地间人是如此微小。
空间构图对人物塑造的作用。《孩子王》中有许多远景拍摄,这与陈凯歌一贯以来的风格十分匹配,不仅使空间的层次感变得更为鲜明,也拉开了观众与人物间的距离,呈现出了一种感情疏离的观影体验。大部分镜头利用门、窗、走廊等元素去呈现,不仅能展现环境,也能对人物的处境提供一定的暗示作用。
影片的开始就向观众讲明事件发生的原因,老杆被队长告知去初中教书,老杆在画面右边的阴影中,说话人是在右边的画框外,仅仅露出双手与照射于屋内的影子。与众不同的构图使老杆变得有一些神秘色彩,能激发观众的探索心理,阴影中的老杆在最初就是一个并不重要的角色,说明了其地位是不被人重视的,也为接下来从学校被赶出埋下伏笔。还有类似的构图在接下来也有呈现,在老杆和学生协商砍竹子时,陈凯歌采取的是大远景,背景是模模糊糊的大山,唯有声音进入到人们的耳中。同种场景的大远景在最后老杆教学生唱歌时重新出现,尽管人物不在阴影中,然而人在画面中显得十分渺小,在这种情况下人是十分被动的,导演好像希望以该画面来告知观众人类是特别微不足道的,不管是在大山面前还是在特殊时期里。为了突出人的从属性,导演多次将人物放在了画框外,仅仅是对空镜头进行拍摄。老杆在山中遇到了一个放牛的孩子,心生同情,他想教其文化知识却被他冷冷的态度浇了一盆水,这时的老杆尽管处于画面中,但是被前景和后景所影响,大山在后,山坡在前,在镜头徐徐往后拉的情况下人也显得越来越小。这样独特的画面适用于呈现老杆在落后地区教学所面临的困难。
空间构图的隐喻对人物走向的铺垫。为了反映老杆被传统教育的制度所约束,导演不但运用了与众不同的构图,还通过人物剪影的拍摄使画面更有神秘的色彩。老杆用两只空袖跳舞,夕阳下的光线映衬着模糊的背影,老杆做出与老师身份不符的动作。种种荒诞画面的背后实则暗示着老杆在这大山里被限制住了手脚,难以根据自己的所思所想来开展自己的教学工作,这种言外之意令人深思。
长镜头呈现故事的真实性。长镜头的表达能力是独一无二的,若镜头是一种语言,那么长镜头就是信息量较大的语句,往往更能引起观众的注意力,增加代入感。《孩子王》中的首个镜头就传达了大量的信息,展现了画面表达的真实感,一开始的迷雾与随之深入的校园与教室突出环境寂静,也将事情发展与环境的没落展现出来。在这长达70秒的镜头中,时间从早晨跨越到傍晚,环境从薄雾浓稠到太阳高照,再到日落西山,这些动态的场景给静态的事物以强烈的反差,仿佛告诉人们时间的快速流逝带来事物的衰变,同时镜头中没有出现动物或生物,死气沉沉的环境激发了人们内心的恐惧感。时间的变化是通过环境的改变表现出来的,镜头画面元素固定不变让时间的流逝透露出压抑的气氛,各个元素的布局又展现出基础的结构美感,将观众的视线聚焦于草屋。这种动静相互对照的画面语言传达了导演的核心思想,即时间的流逝与事物的衰败预示结局的悲惨,提前渲染了影片的氛围,以残忍的方式奠定全片的情感基调。
主观镜头表达对人性的深思。电影作为艺术的一种表达形式,在表达美学的同时也会传达各种令人深思的思想。《孩子王》的主观镜头可拆解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文革时期历史的描述,讲述了知青老杆支教的故事,另一方面则是对历史的反思,表述了特定历史时期下荒诞的事实。导演在创作时利用特别布置的道具、造型、服饰等元素表达现实生活中的压抑,将历史的反思转化为更具深度的哲学思考。
导演重视画面中的细节,讲究内容的循环对应。影片出现两次抄写的场景,两次分别为学生抄书和王福抄字,两者在结构上形成相互对应的关系。第一次出现学生抄书场景时观众普遍认为这是环境与背景的刻画,渲染艰苦岁月下学生们坚韧不拔的品质,同时激发观众对历史时期普通百姓的同情之心。随着影片中故事情节的发展,学生抄书的场景时常出现,细心的观众还会捕捉到画面中出现的字典。而这正好对应了影片结束时老杆送给王福的字典,将一个镜头所叙述的画面转移至另一个镜头,让镜头中出现的画面形成循环,这不仅包含了文化意义,也成为了时代的缩影。
《影视导演》中认为镜头中线条与色彩的重复出现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孩子王》正是将重复出现的抄书与字典镜头隐藏于主体剧情之下,进而形成了影片镜头的暗线,表达无法直接叙述的内容。这种重复且隐晦的语言往往是作者主观思想的表达,让影片的叙述形成了两个层次,增加了叙事的厚重感,也进一步反衬出人物发展与剧情走向。环境的节奏感会引导观众的思维,将观众带领至导演想表达的内容领域内,缩短观众与导演间的距离,使影片更具思想意义。
固定镜头展现环境的具象感。电影中的固定镜头是动态事物的细节把控,《孩子王》这部影片中大部分场景都是固定镜头,镜头中人物与环境相对静止,观众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甚至部分场景都为远景,将人物缩小到与环境成为一体,也突出了人物在时代大环境下的弱小,表达了电影的主观思想。
《孩子王》在拍摄过程中就特意安排了远景的固定镜头,导演将摄影机布置在远处的山坡上,每小时捕捉两次画面,在动态的环境变化与静态的实际环境中呈现日月星辰交替变化的效果,突显时间的流逝。而这种镜头语言显得非常有禅意,较为写意的表现手法也显得情绪较为舒缓,让影片的感情像溪流一样,逐渐流入观众的心扉。
摄影师的镜头也是该影片别具一格的地方,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在雾气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朦胧,天空被夕阳余晖映衬得无比灿烂。这些场景都极具传统的中式审美特征,不但富有诗意而且内敛克制,还夹杂了中国特有的乡土气息。在摄影师的镜头中,山雾弥漫的山丘绿意生机盎然,雾气氤氲潮湿,一间破落孤立的教室孑然矗立于群山密林之中,在开阔的地带之间,教室与一旁早已枯萎的大树共同营造出了神秘而悲凉的气氛,也暗示着故事会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
当然,这种固定的镜头也会使影片中在画面与节奏上有一定的局限性。全片主要采用的是固定镜头,先通过这种方法来表达单镜头美学风格。导演也为了可以表现出影片特有的风格,借助固定镜头来塑造时间上静止的画面,形成节奏上的凝滞感。虽然这种方式可以让影片节奏缓慢、意蕴十足,但是这种镜头表达方法需要观众从介入现实生活的观影习惯转成凝视客观世界的习惯,这种转变并不适合大多数观众的观影习惯。此外,导演在很多时候只是纯粹在展示自然风景,采用了这种长时间的固定镜头拍摄并加以缓慢的节奏处理。虽然画面美感得到了提升,但是实际上这种画面对主题表达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反而影响了影片的叙事结构,让节奏显得松弛拖沓,观影者兴致缺失。
镜头衔接设计对流畅度的把控。流畅的镜头衔接处理是影片整体顺畅度的体现。在《孩子王》中镜头画面的切换时刻紧扣剧情的发展,影片中第三场夜景的设计就显得极为巧妙,画面中先是降低场景周围的色调,紧接着镜头对准老杆点的灯光,此时老杆这一人物做出相应的动作,伴随音乐的停止,画面转变为一片漆黑,微弱的声音和火焰的摇曳声响起,黑暗中的一撮火焰重新照亮整个画面,场景发生转变,这一系列干净的过场将情绪重新渲染。这也是《孩子王》在远景中经常使用的技法。
第二处采用大远景镜头描述了老杆在学生们抄完课本后,独自一人在校外空地上舞起了袖管,画面、色彩、构图、人物动作形成了整体,周围环境的凄凉感与沧桑感仿佛也在流露出痛苦,将氛围的压抑感降到最低。远景显得人物非常小,让人物与周围环境形成对比,也反映出老杆的内心世界,表达了人物的孤寂与对固化教育的无奈之情。一片漆黑中,老杆用手中的火柴点燃煤油灯后,灯光将其身影投射在后方的墙面上,显得老杆高大,而老杆距离镜头越来越近,镜头中的画面也逐渐剩下黑暗与影子。此处镜头的语言将老杆这一人物表达得淋漓尽致,灯光的变化与老杆的影子相互映衬,这两种元素在人物与镜头的距离变化中呈现出较为动态的关系,能够让观众代入老杆的内心世界,增加镜头的深度。同时,随着老杆的逐步迈进,他前方的镜子映射出人物的形象,也暗示老杆人物性格的分裂,接下来他站在镜子前,朝着镜子内的自己吐口水,嘴角的笑容略显讽刺。人物表情的特写与神态的变化往往反射出人物的内心世界,结合剧情可知,特殊时期下教育体制的落后让他对社会有了更深的认知,他变得更加反叛,也引出他对教育方式的思考。
自然音对环境渲染的作用。在某些情况下,画面所能传达的信息有限,所能表达的含义也比较薄弱,此时如若借助恰到好处的声音,就可以让画面表现力更强。与此同时,观众的心理也会随着声音的变化而产生起伏,观众情绪会因声音变化而产生变化,情感体验也会因为声音而得到强化,从而更加认同影片所传达的思想与主题。
以《孩子王》电影中的声音为例,在雾气的那一幕中,一片寂寥凄惨里铃声响起,缥缥缈缈中慢慢掺杂了鼓点声、环境声,还有仿佛来自深山的唱歌声,而这些声音随着血红的落日也慢慢消减。而种种这些都很好地营造出压抑阴霾、暗生惊怵的氛围,无人的画面中却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伴随着歌声雾气也全部散光,鼓点鬼魅迷幻带着宿命般传来。空旷环境中各种神秘的声音与画面形成了巧妙的配合,让原本简单的空镜头也饱含深意,让影片的整体气氛借助这个镜头表达了出来。
燎原山火的那个镜头,与世隔绝的山林似乎都要被大火摧毁,火光四起中除了升腾烟雾这个画面外还夹杂了各种声音,交替出现的歌谣、惊雷、爆炸声与敲打声,反反复复地轰炸着,好像暴雨将至,又好像会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平静的画面中强烈混乱的声音让人精神受到感染的同时又痛苦迷茫。与之相同的还有来娣的那声猝然的尖叫,伴随着推到地上的书卷,凄然诡秘的画面让人汗毛竖起。
背景音乐渲染画面情绪的作用。背景音乐也被称为配乐,通常是指用来调节气氛的音乐,映衬于情节和画面之中,以增强情感的渲染力,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感受,以听觉的感染加深对视觉形象内含的理解。每个时代的乐曲都有着时代背景的专属意义,选用那个时代特有的音乐能更好地渲染画面的情绪,能让观众在影片中抽离出来却又有共情感。《孩子王》在全片中实际上运用的背景音乐并不多,只有在影片初始时老杆背着行囊上路以及在描述老牛耕地的空镜头中,采用了悠扬的笛乐来烘托当下的前路迷茫和环境压抑的氛围。此外,两个画面的衔接都出现了老杆,在一定程度上渲染了悲壮的情绪,为后面的故事发展埋下伏笔——迷茫不知前途如何的老杆就如图画面中的老牛,在牛群中不知所措。
电影中反复出现了很多符号都象征了不同的寓意,比如反反复复出现的字典、石磙车、窗户等,意指老杆在教学的时候会被“条条框框”所束缚。石磙车的沉重也衬托了老杆渺小而可笑的力气,显得那么不自量力。而老杆临走之前那个被关上的窗户,一方面说明了老杆不希望再束手束脚,另一方面也寄寓了他所传达出的美好愿望:教育制度有朝一日可以创新。此外影片中多次出现的涂鸦,也在不同的情形下表现出了不同的寓意。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黑板上的涂鸦还有老杆所画的框,可以看出孩子们对于老杆这个新来的老师不屑一顾,极为轻视与排斥。涂鸦还出现在老杆念学生作文的时候,这名学生所写的作文不但短小而且内容也极为简单,念读过程中画面也转到了学生们的涂鸦,还重点扫过了出现在柱子上的脚印。出现这些涂鸦并不是想描绘学生的贪玩幼稚,而只是想表现出当地缺失的基础教育,学生没有更多的课外娱乐,而只能在各处涂鸦。在这种情况下,语言或者其他的旁白都比不上画面中的符号。
在那个物质匮乏且特殊的年代里,教育虽然如此稀缺却也挡不住那一颗颗对知识渴望的童心和一双双展望未来的眼睛。《孩子王》让人最为印象深刻的,除了打动人心的质朴笑容和教育背后的深层反思,更有丰富的视听语言震撼人心。无论是独特角度的构图,还是富有深意的象征镜头,无不在显示着导演的深刻思想和意蕴悠长的视听语言。此部影片虽然名声不显,却一直被国内外学者所研究。本文也基于此进行了视听研究,在简单概括了视听语言的概念后,分别从色彩与光影、空间构图、镜头运用、声音与符号等几个角度进行了细致分析。
随着电影技术的不断发展,如今电影在视听语言上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各种特效电影的生产也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事实上,在电影拍摄时,每一个镜头都有专属的意义,但是如何将每一个镜头里的言外之意进行细腻的表达,则是每个电影人在未来的创作中需要不断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