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其义三部曲的得失之辨

2022-11-09 06:04陶然
剧影月报 2022年1期

■陶然

戚其义是香港电视界的金牌监制,“戚氏出品”在香港举足轻重,TVB的监制大约相当于内地的导演。他的作品如《天地男儿》《天地豪情》《创世纪》,均为“超级长剧”,影响极大。不过笔者所说的“三部曲”,却不是指这三部阳刚昂扬之作,而是指后期基调相对阴柔的《金枝欲孽》《火舞黄沙》与《珠光宝气》。其中以《金枝欲孽》一剧独领风骚,即便置于整个华语剧坛,它也称得上冷艳夺目、矫矫不群。

一、《金枝欲孽》的完美呈现

《金枝欲孽》(以下简称为《金》剧)的优长,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将常规套路突破,不让哪一位女主角成为绝对的女一号,而是把戏份平均分配给四个角色。四人性情迥然不同,但都是天使与魔鬼的复合体。这让每个角色都得到充分发挥,且能有效避免“女一号集才貌贤德于一身,偶尔反击也是迫于形势”的套路,而《甄嬛传》则是这一模式的集大成。其次是自然渗透人性之复杂。该剧不帮你作判断,只是还原与呈示;不美化丑化哪位主角,只让观众一层一层去发现。再次是起伏跌宕。起伏跌宕应当说是对电视剧的起码要求,但许多电视剧在这起码要求上也就只做到“起码”为止。《金》剧的反转和悬念及戏剧冲突却既酣畅又合理。第四则是对中下层人物的人文关怀。《金》剧以大量的笔墨写出宫廷御医、侍卫、太监、宫女、妓女的悲苦,也如实勾出他们的势利。编导既不高高在上地忽视、渺视,也不因为是“被压迫的阶级弟兄”而给予人为拔高。小宫女素樱因乌鸦而屈死,使人叹惋;孙清华老泪纵横一句“御医难当”,使人深深动容。鄂罗利、徐万田、汪福寿、小灵子、小礼子、小禄子则是一幅清宫太监的群像:尖酸刻薄、城府森严、为虎作伥、忠于旧主,甚至还有内心渴慕着女性。至于第五点则是技术层面的好处。譬如契合时代而又略带写意风格的服装,优雅深沉的配乐,镜头独特的推拉转移与双场景的穿梭交待,锋利而又智慧的台词等。

二、《火舞黄沙》的瑕瑜互见

《火舞黄沙》(以下简称《火》剧)号称《金》剧的姊妹篇,但细看下来,其成就比之《金》剧,却逊色不少。

其缺陷何在?笔者以为至少有以下三个不足:一是线索千头万绪,不像《金》剧放得开、收得拢。《火》剧自始至终是多线并行,比起上次的游刃有余,这一次显得手忙脚乱。假如去掉几个配角和重复的细节,会更凝练。二是《火》剧人物虽多,却不能保证个个出彩,当中唯有蔡少芬扮演的焦玉尖刁机敏,隐忍阴狠,最终又能放下杀子大仇,回心向善,光彩夺目。其余众人,阎万曦、计明凤较有个性。自家春芬以下,全都太合“规矩”。其间也有人会“反叛”,但总体平庸,显得杯水车薪。三是对白软弱,除焦玉以外,每个人传情达意、滔滔不绝起来,都那么地不得要领,那么地繁琐拉杂,全不见《金》剧台词充沛的创造力和一针见血的锐利。

该剧是否一无是处呢?显然并不。以戚其义的素养,《火》剧当然有它的亮点。首先,该剧在宁夏取景,尽展北部风情,视野开阔,境界苍凉,室外戏拍得很有气势。再一个,明眼人虽可看出结尾借鉴了《泰坦尼克号》,但因为有前面三十九集作底子,即使模仿也不觉得机械。抒情感伤的收梢平息了全部狂躁,惆怅淡淡、余韵悠悠。其三,《火》剧最重要的贡献在于,刻画出黄天厚土间不同群落的丰富生活。经过《红高梁》《双旗镇刀客》等影片的渲染,干旱之地似乎总活着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们。然而《火》剧颠覆了,或者说是修正了它。《火》剧让人“意外”地看到当地也有精明的生意人,也有饮食起居精美讲究的大户人家,也并不固步自封,信息闭塞。阎万曦的书房里赫然摆着一架上海流行的电唱机。就算中等家庭,也有仆人,有过得比较滋润的主人。女人也不全是男性欲望的投射,特殊情况下焦玉甚至能行使族长之权。相比张艺谋和何平的大写意,它是了不起的工笔。

三、《珠光宝气》的不尽人意

《珠光宝气》(以下简称《珠》剧)一剧中,角色们过的是钻石点缀成的华丽人生。钻石在这里同时也是一个意象,既寓示爱情,也可引申扩大为包括友谊与亲情在内的人间至情,也象征着这些人间至情应像钻石那样能够经受打磨、永恒久远。

《珠》剧头绪纷繁,角色众多,在北京、上海、青岛、西藏、香港、东南亚和欧洲取的外景,美轮美奂,构图考究之极。它最大的问题反而在于一剧之本。它入戏慢,十几集后才渐入佳境,铺垫冗长失控;它在感情戏与商场戏的分割上没控制好比例,以至会连续几集谈情,随后又连着几集尔虞我诈;它的一些主要人物性格前后断裂,尤以贺峰这一角色体现得最为明显。《珠》剧是一部野心之作,可惜也是一部较为失败的作品。局部有亮点,有引人入胜之处——如深藏不露的贺峰与盛气凌人的宋世万之间的心计比拼,但终究无力回天。

四、“三部曲”的得失之辨

戚其义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监制,它的作品总能透现出“戚氏出品”独有的风姿和神采。把电视剧烙上鲜明的作者印痕,非大匠而不能为之。赵宝刚、陈家林做到了,李少红、胡玫做到了,香港则只有戚其义做到了。在香港拍电视剧,既无内地的文化底蕴可供依凭,又要接受快餐化、流水线的制作方式,而他能够在不与商业主流相抵触的前提下,雕琢出这样个性化的“三部曲”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然而只有勇猛精进才能巩固宗师地位,成功不能靠复制来维持。纵观戚其义的三部曲,不难发现它们有着相似的对权谋手腕的强烈兴趣。这种兴趣投注在后妃争宠上浑然天成;到戈壁上两家族的外争内斗,就不无勉强;再到现代的《珠光宝气》,就东拼西凑。挖掘人性的邪恶,又描绘寒冷中的温情,是戚其义的拿手好戏。但是他对这一模式过于迷恋,沉缅难以自拔,以至于从清宫、到民国、到当代,一路让男人们女人们斗将下来,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惨烈厮杀,伤痕累累。穿着花盆底的妃嫔化为时尚女强人,御医侍卫、封建家长也变身为大大小小的企业家,但“进化”的只是作品的外表,精神内核和创作主旨却一成不变;其固步自封越是巧妙,其每况愈下就越是难以避免。

笔者以为,如戚其义能从惯性思路中抽身而出,调整方向,转向崭新的领域,以像以前那样的热情投入其中,他一定能再次成为引领方向的视坛旗手。否则,极可能日趋黯淡。他和他呕心沥血的“三部曲”之成功与挫败,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