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立明 陈绍强
史学家鲁滨逊认为,历史学应随着社会进步而变化,与人类学、医学、美学、心理学、生物学等“关于人类的新科学”形成“新同盟”,从而拓展历史研究的领域。艺术创作是人类文明创造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生活丰裕、情感丰富、精神丰盈的集中体现。艺术史不能在历史长河中缺失,艺术史学习也不能在学生的历史学习中缺位。同理,没有艺术的历史是不完整的历史,没有艺术史的历史教学是有残缺的历史教学。然而,反观时下高中历史教学,或历史课时的安排,或教材文本的编排,或统考方向的取舍,或教研内容的选择等缘故,与“热门”的政治史、经济史相比,艺术史无疑是高中历史教学的“冷门”。如何扭转艺术史在高中历史教学中的尴尬地位,笔者认为,基于历史理解的艺术史教学是扭转艺术史在高中历史教学中尴尬现状的有力举措。
高中历史新课标指出,教师要引导学生通过对核心概念、关键问题的历史理解,促进对整个历史学习主题的深入思考和认识。历史理解主要包含两层意思:一是对历史事物或者现象自身发展过程及其规律性的认识;二是对历史研究过程中所涉及的方法、原则、路径的把握和运用。历史理解是历史解释的基础,只有在对历史事物或历史现象正确理解的基础上,才能以史料为证据,对历史事物或历史现象作出客观的评价和理性的判断,即形成自己的历史解释,进而还原历史真相、逼近历史真实。具体到艺术史,其具体理解维度有:在“共性与个性”中明晰艺术史的丰富性;在“延续与变迁”中认知艺术史的时序性;在“原因与结果”中知晓艺术史的关联性;在“移情与自省”中感悟艺术史的价值性。
艺术史的丰富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艺术呈现方式的多样性,有造型艺术、语言艺术、表演艺术、综合艺术等,其中造型艺术又分为:摄影、建筑、书法、绘画和雕塑等;二是对艺术创作理解的维度多元性,有经济因素的维度、政治因素的维度、信仰因素的维度及审美取向的维度等。世界是一般性与特殊性的辩证统一,即共性与个性的统一。艺术史的个性表现为不同区域、不同时期的艺术创作在风格、倾向、面貌等方面差异性,而其共性表现为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艺术创作也有共通性,即均包含了人类对审美理想、审美情趣、审美认知、审美价值的理解与追求。
以“世界古建筑”理解性教学为例。笔者先用课件分别呈现帕特农神庙遗址、罗马大竞技场遗址、北京故宫太和殿的图片,并引导学生由浅及深地思考这四个阶梯性问题:1.三幅图片所呈现的建筑分别是什么?分别属于哪个时代、哪个区域的建筑?2.这三大代表性建筑分别有什么风格特点?3.形成不同时代、不同地区建筑风格的影响因素有哪些?4.这些风格特点迥异的建筑有“共性”吗?请从文明史观的视角阐释并举例说明。问题1 属于封闭性问题,学生辨识图片信息并依托教材中古建筑的主干知识即可直接回答,设计此类问题旨在唤醒学生问题意识,启动学生思考,引起学生注意;问题2 与问题1 相比,更有思维含量,设计意图是考查学生基于“个性”的视角观察不同区域的建筑特点,强化学生概括与归纳能力,从而认知历史的丰富性;问题3 则是问题2 的进阶,设计意图在于活跃学生思维,训练学生多层面、多视角、多维度分析问题的能力;问题4 属于高阶思维问题,回答该题需要学生对文明史观有一定的理解,设计意图在于以古建筑为切口,打开学生的历史视野,领悟整个人类文明史的演化规律及其意义。总之,这四个阶梯性问题设计遵循了学生“由表及里、由浅及深”的认知规律,是教师依托艺术史促使学生由知识性学习转向理解性学习的关键环节。
历史是在“延续与变迁”中发展与变化的。“延续与变迁”不仅指系列历史事件与变化的前后逻辑关联,而且也包括历史演进中某些事物的持久客观的存在。“延续与变迁”这一历史思维的培养与时空观素养的核心内涵、培育旨趣相同,皆要求学生在特定的时空框架中审视历史事物的萌芽、渐盛、繁荣、渐衰直至消失的衍化历程,从而探明事物衍化的影响因素、实质、影响或者意义,从而培养学生时序思维及历史贯通意识。有学者认为,历史教学有必要先建构“变迁”的观念,如此才能助力学生正确地理解历史进而合理地解释历史。历史具有历时性特征,故历史教学要牢牢把握历史学科这一鲜明特性,让学生在“延续与变迁”中认知历史的时序性。
以“中国古代书法史”理解性教学为例。书法艺术是我国的“四大国粹”之一。我国的书法艺术凝聚了世代书法学家的智慧与巧思妙想。回溯我国古代书法史,我们可以发现书法艺术的发展呈现出阶段性特征:先秦时期是书法艺术开始萌芽发展时期,该时期的书法具有古朴、自然之美,如甲骨文的厚重朴实、金文的浓重粗壮;秦汉时期是我国古代书法发展的第一个“春天”,古朴圆润的小篆,有流畅俊美的隶书;魏晋时期是我国书法趋向成熟的阶段,从书法家来看,该时期书法大家璨若星河,有钟繇、“两王”、羊欣、萧子云等,从书体来看有端庄工整的楷书、有行云流水的行书、有桀骜不驯的今草;隋唐时期我国的书法艺术进入最繁荣的阶段,及至此时书法大家人才辈出,各种书体“百花齐放”,再加上唐太宗的直接推动,书法艺术更是到了极盛节点……为了助力学生从“延续与变迁”的视角廓清我国古代书法艺术发展的历史谱系,清晰呈现不同时期书法艺术的风格特点及成因,可以利用历史年表的形式,按我国古代书法发展阶段的先后顺序展现相关内容,从而使学生理解我国的书法艺术在继承中发展、在衍变中创新,在创新中突破。
史学大家梁启超认为,历史就是“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进而“求得其因果关系”,最终使历史成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者”,从而积累历史智慧。历史事物之间存在普遍的客观的联系,这种联系或直接或间接、或显性或隐性。历史长河中不存在完全孤立或独立存在的历史事件或者历史现象。有时一个历史事件会引起另外一个历史事件(一因一果);有时一个历史事件会引起另外多个历史事件(一因多果);有时是多个历史事件会引起另外一个历史事件(多因一果);有时是多个历史事件会引起多个历史事件的连锁发生(多因多果)。因此,要深入理解艺术史,就应该在“原因与结果”中把握艺术史的关联性。
仍以“中国古代书法史”理解性教学为例,先秦时期的书法艺术“尚实”,秦汉时期的书法艺术“尚用”,魏晋时期的书法艺术“尚韵”,隋唐时期的书法艺术“尚法”,宋元时期的书法艺术“尚意”,明清时期的书法艺术“尚态”。为何不同时期的书法艺术呈现不同的艺术风格?要回答这个问题,须结合具体的历史时代背景作具体原因分析。1.先秦书法“尚实”的主要原因是当时人们在书写方面追求实用性,较少关注书写的美感,这种审美的“不自觉”造就了先秦书法的质朴浑厚之美。2.秦汉书法之所以形成“尚用”风格,主要受书写材料的革新、统一文字举措的推行、人们审美走向“自觉”阶段等因素的影响。3.魏晋时期,社会动荡,玄学盛行,人们精神解放,人们的审美倾向于自然、洒脱、随性、意境、风骨、神韵,故而“尚韵”成为魏晋时期书法艺术的特点之一。4.隋唐时期书法艺术之所以“尚法”,其原因在于统一的国家需要规范、法度,为此这个时期的遗世之作,即使是草书在狂野奔放中也不失法度;5.“尚意”是宋元时期的书法风格,其原因在于宋元时期市民阶层兴起,通俗文化勃兴,书法艺术更接地气,从而走向普及化、平民化,为此该时期的书法艺术更倾向个性化而不拘泥于法度;6.明清书法“尚态”是由于此时期是封建皇权强化期,思想控制更为严苛,在这个情况下,传统书法家重在临摹少有创新。从政治背景、经济状况、思想倾向、审美情趣、社会动态等要素入手,探寻各时期书法风格的成因,是从“原因与结果”维度深刻理解艺术史。
史学大家陈寅恪强调:“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在陈寅恪看来,习史者要成为对历史的“真了解者”,应该与古人“处同一境界”“表一种之同情”。这一理解历史的方法,有学者称之为“神入”或“移情”。以今度古、以今律古是对历史的“误解”,会使学史者滑入颠倒是非、穿凿附会、断章取义的泥淖之中。为此,唯有设身处地与古人“处同一境界”,审视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才能探明古人言行的真实意图、内在动机、本原想法,从而借镜于古人,汲取他们的生活智慧、处世智慧和人生智慧,这才是历史学习的价值所在、历史教育的价值彰显。
以“文艺复兴时期绘画艺术”教学为例。西欧封建社会末期,开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经济实力日益强大的新兴资产阶级想要谋求相应的政治地位,必须首先冲破中世纪的精神枷锁和宗教束缚。为此,新兴资产阶级以“人文主义”为思想武器,在文学、思想、艺术等领域或明或暗地反对禁欲主义、神权主义,抨击腐朽堕落的教会及其统治。为了助力学生深入理解艺术在推动社会进步而彰显其隐性价值的一面,教师可以创设对比情境。一幅中世纪时期的圣母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以此种方式既可以抓住学生的注意力,又可以作为“可视化”情境引导学生观察并思考:中世纪时期的圣母像背景千篇一律,是金黄色的神殿,圣母及圣子的表情冷漠、庄严、肃穆。从中世纪圣母像的刻画,我们就可以感受到中世纪宗教对人性的抑制和思想的控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背景是真实自然的花园,圣母神态温润、慈爱、优雅而充满人间母性的气息,圣子好奇、睿智、活泼、纯真可爱,整幅画再也感受不到禁欲主义的禁锢,反而如春季晨曦在挥洒人性回归之光。这些画面细节虽小,却不容忽视,因为通过“神入”文艺复兴时期的画面,与绘画师“表一种之同情”,可以领悟他们的精神追求与价值取向,即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以画笔为武器或显或隐地与腐朽势力斗争,展现了他们“以柔克刚”的艺术智慧和人生智慧。
综述,在烟波浩渺的文明史长河中,艺术史不能缺位,艺术家不能缺席。虽然艺术家与科学家、政治家的性格迥异、理想各异,但是他们在各自领域的奋斗轨迹和历史功绩不能被忽视、被遗忘。马克·布洛赫一针见血地指出:“千言万语,归根结底,‘理解’才是历史研究的指路明灯。”理解历史需要方法,而对艺术史的理解更需要“艺术”。在高中历史教学中,与政治史、经济史的显赫地位相比,艺术史更容易被疏忽、被边缘化,因为艺术史的价值及其教育意义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与深挖。着力发挥艺术史内在的教育价值既是历史教师的职责所在,也是历史教学的题中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