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麟扬
明代是昆曲盛行的黄金时代,昆山与宜兴隔太湖相望,重文教科第的宜兴子弟也会受其影响。在明代“曲圣”魏良辅改革昆山腔而为水磨调之初,即有宜兴籍人士在本地传唱昆曲,见于明代戏曲评论家潘之恒所著《鸾啸小品》,这是目前尚能找到宜兴人传唱昆曲最早的记录,另外明代曲家钮少雅在其著的《南曲九宫正史》序言中写道其来宜兴传唱过昆曲。明末清初的宜兴,文风炽盛,称冠于常州府属八县,更有“阳羡词派”的领袖人物陈维崧,在其词《蒋京少〈梧月亭词〉序》云:“铜官崎丽,将军射虎之乡;玉女峥泓,才子雕龙之薮。城边水榭,迹擅樊川;郭外钓台,名标任昉。虽沟塍芜没,难询坡老之田;而陇树苍茫,尚志方回之墓。一城菱舫,吹来《水调歌头》;十里茶山,行去《祝英台近》。鹅笙象板,户习倚声;苔网花笺,家精协律。居斯地也,大有人焉。”不仅证实了宜兴传唱词曲之盛,而且包含了宜兴的地理人文,一时风云际会,睥睨文坛。所谓词为诗余,曲为词余,诗词曲三者虽各为分流,但实属同源。当时宜兴籍的创作文人群体有邵璨、吴炳、路迪、周济、万树等,可谓群星闪耀,足称一时之胜。自明代以来,家乐日趋盛行,宜兴的望族蓄乐为乐,当时宜兴蓄有昆曲家班的有:吴炳、储懋端、徐懋曙、储贞庆等。当时宜兴望族子弟不仅创作剧本和蓄乐家班,而且还习唱昆曲。清朝光绪年间,宜兴曾有过专门的昆曲社为“遏云社”,社里唱曲造诣较深有:史又浦,刘文英等,至民国“遏云社”改组为“协和公会”,有六十余人,会址在宜兴瀛园,社员有周组园、贾士毅、杨荫浏、周策鲁等。在清代至民国时期宜兴历史上还有专业昆曲团体来演出。
在宜兴文化世家中有不少擅长于曲,并形成了较有规模的曲家群体。曲家们创作动机或为怀念亲人,或为娱亲、寿老,或为自娱自乐。在明清以来宜兴籍的创作群有:邵璨创作的《香囊记》,吴炳创作的《西园记》《疗妒羹》《绿牡丹》《画中人》《情邮记》合称《粲花斋五种》,路迪作《鸳鸯绦》、周济作《海燕记》、词人万树作《风流棒》《空青石》《念八翻》等二十余部剧作。可谓群星闪耀,足称一时之胜。其中尤以吴炳最为突出,清初李渔曾给予吴炳剧作很高的评价:“《还魂》而外,则有《粲花五种》,皆文人最妙之笔也”、“才锋笔藻,可继《还魂》”,把吴炳与汤显祖相提并论,足可见吴炳剧作的地位之高。民国著名学者、曲学大师吴梅则说《粲花斋五种》“以临川派之笔协吴江之律”,赞誉它“至其词彩艳冶,音律谐美,又为元明诸家所未逮,得玉茗之才藻而复守词隐之矩矱,案头场上,交相称美,词至粲花,则叹观止矣”。清初著名词学家宜兴人万树(吴炳的嫡亲外甥),出生于宜兴望族万氏,他工词善曲,著有《词律》一书,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戏曲作家。万树精于音律,制曲严谨,情节曲折离奇,刻画人物性格微妙。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在《中国近世戏曲史》中称:“万树之才,足与孔尚任翱翔;其曲律可比洪,能兼二者之长者也。”文人加入昆曲的创作,一方面丰富的昆曲演出的剧目,同时也促进了昆曲的进一步发展,而且不少曲目至今仍在昆剧舞台上演出如吴炳的《疗妒羹》和《西园记》等。
耕读并重,崇文重教的文化传统是宜兴望族的根本所在,其主体主要是官僚士大夫,他们拥有多方面的素养和才能,地位尊贵,经济实力强。明朝中叶以来家班盛行,而望族阶层就成了蓄乐家班的主力军。家乐一方面为了满足个人和家庭的娱乐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人文交际需要。
吴炳不但潜心于剧作,而且家中还蓄有昆曲家班,并亲自教授。据其外甥,清代著名词学家、剧作家万树回忆,吴炳在五桥庄、石亭埠所教昆曲优伶,耳提口授者前后达三百多人,由此可见吴炳昆曲家班的规模不小,也说明吴炳在昆曲上的造诣之深。明末宜兴人徐懋曙曾历吉安、黄州、宁波三任知府,为官清正,不惧豪强,杜绝请谒。明朝灭亡时坚决不仕新朝,入清后隐身于百姓之中,以蓄养昆曲家班歌姬为乐。徐懋曙在其隐居之后,以三任知府之财力和诗人士夫之修养,蓄养家庭戏班,演员众多,技艺超群,成为清初享有较高声誉的昆剧家庭戏班。
望族蓄乐家班主要目的为了追求娱乐,满足精神上的追求,不为名利,而是来丰富自家生活,释放压力,陶冶情操,这样有助于家庭和睦,促进家族整体与社会的联系。通过培养高水平的家乐,从而赢得同道的肯定和赞赏,并实现其艺术价值。
昆曲诞生之日起,历代都与文人士大夫阶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文人们不但投身到戏曲创作中乐此不疲,而且还习唱昆曲以消遣自娱或借以自命风雅,客观上也为昆曲的传承发展起到一定作用。从晚清到民国期间,宜兴人中的代表人物有徐致靖、任道镕和童斐。
徐致靖是清末维新派的人物之一,徐致靖善唱《长生殿》之《弹词》,口齿沉着,出字收音讲究,纯用丹田气,唱来音节苍凉感叹。闲时经常带外孙许姬传到嘉兴等地参加曲会,演唱曲目有《伏虎》《山门》《骂曹》等。梅兰芳秘书——许姬传幼从外祖父徐致靖读书、习昆曲,初唱老生外,又唱官生,得授《弹词》《酒楼》《别母乱箭》等几十出戏,尤以《弹词》得徐之精髓,兼擅吹曲笛。这些经历为他日后成为一名杰出的梨园文人打下了基础。
任道镕是晚清能臣,而且与徐致靖有亲戚关系,他历任知府、按察使、巡抚,《清史稿》有传。任道镕雅好昆曲,徐致靖的女儿徐仁镒曾向儿子许姬传回忆过:“当我十二三岁刚记事时,每年外祖要到保定去住几天,那时,任筱老正做保定知府。据任大小姐说,府里的幕友、听差看到徐二大人来啦,老爷就无心办公啦,整天在上房唱曲、研究音韵、吞吐、气口。”还说“任筱老的孙女任大小姐因为夫妻不和,常住我家,她教我《游园惊梦》《思凡》《乔醋》《刺虎》,嘴里讲究极啦,真是家学渊源。”
童斐,字伯章,是曲学专家。1907 年受聘为常州府中学堂历史和国文教员,1913年常州府中学堂改名为江苏省立第五中学,任命童斐为校长。童斐在课余游艺会中教授昆曲。生、旦、净、末、丑诸角色,都能分授演唱。刘半农、刘天华、瞿秋白、张太雷、钱穆、吕叔湘、储师竹等都跟他学唱昆曲。
在昆曲发展的历史长河之中,职业的昆曲班社和民间的业余昆曲社历来是推动昆曲艺术的传承和发展的两支重要力量。他们一个在舞台上进行艺术实践,另一个则在台下进行曲唱和表演艺术的研究。所谓“曲社”,是明清以来业余的昆曲演唱组织,初期称为曲局或曲集。它是由昆曲爱好者自发组织的团体,以研究、习唱、传承昆曲为主要宗旨。曲社成员称作“曲友”,造诣深厚者则称为“曲家”。曲友不是昆曲专业演员,唱演昆曲纯为兴趣爱好,不为演出牟利,因此更加专注于艺术的精进和提高。
清朝光绪年间,宜兴曲友就组成了昆曲的研习社为“遏云社”,其中曲学造诣较深者,是史又浦、朱绍东、姚士源等人。曲社社员汤翰铭、钱庚臣等人是遏云社的领袖人物。1911 年8 月“遏云社”改组为“协和社”。协和社的曲友大部分是城内的文人雅士或有地位、有实业爱好昆曲的人士,社员有周组园、贾士毅、杨荫浏、周策鲁等。曲友们每晚都会在瀛园的苏亭中学习乐器演奏和昆曲演唱。盛夏酷暑之时则泛舟城外的团氿之上,举杯邀月,引吭高歌;到寒冬腊月则举办“消寒会”曲友们轮流做东,围炉聚餐浅斟低吟,其乐融融。会应时应节举办“兰会”、“荷会”、“菊会”等多种活动。宜兴城内每逢有重大活动,也常会邀请协和社曲友前去演奏或唱曲。
宜兴是历代苏州昆曲班北路演出的重镇,清光绪年间,宜兴城内昆曲演出最为兴盛,有昆腔鸣凤班,该班行头讲究,演员都是苏州昆山人,在城隍庙和果利庙演出。1930年,“协和社”曾出资邀请南方昆曲正宗昆班“仙霓社”两次到宜兴演出。一次在1932 年下半年,地点为东庙巷黄家祠堂隔壁茶馆内。另一次是1935 年9 月30 日在周王庙旁南新戏院中,戏码有《琵琶记》《孽海记》《连环记》和《玉搔头》诸本。著名“传字辈”艺人郑传鉴曾在回忆录《昆剧传习所纪事》中提到“仙霓社”在宜兴演出的遭遇。新中国成立后江苏省苏昆剧团也曾多次到宜兴演出,著名昆曲演员张继青在其回忆文章和讲座时,屡次提到在张渚、杨巷的演出。当时江苏省苏昆剧团,在宜兴苏、昆剧皆演,一般前六日演苏剧,后一天日夜演两场昆剧,演昆剧时上座率往往比演苏剧还多,可见昆剧在宜兴的受欢迎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