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政策对城市二氧化硫排放的影响研究

马骆茹，张仪

（1. 北方工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144；2. 北京大学 光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0）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助力“十四五”乃至更长时期内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推进贸易高质量发展作为党中央面对国际国内形势深刻变化做出的重大决策部署，既是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实现内外循环顺畅连接的重要举措。跨境电商作为国际贸易的一种新业态，正逐渐成为我国贸易增长新动能。近几年来，我国跨境电商增长幅度远高于传统外贸，2020 年我国跨境电子商务进出口总额高达1.69 万亿元，为促进传统贸易转型升级和实现贸易高质量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我国跨境电商的快速发展离不开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2019 年11 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推进贸易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明确将“推进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建设”列为创新驱动培育新优势方面的重要举措之一。我国分5 个批次共设立了105 个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以下简称跨境电商综试区或综试区），为推进跨境电商领域制度创新发挥重要的先行先试作用，推动我国跨境电商自由化、便利化、规范化发展。从政策实践效果来看，我国跨境电商综试区在“六体系”（信息共享、金融服务、智能物流、电商诚信、统计监测、风险防控）和“两平台”（线上综合服务和线下产业园区）建设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有效降低了企业交易成本和运营成本，为各类市场主体尤其是中小企业提供了良好的营商环境，从而打造了较为完整的产业链和生态链，形成跨境电商产业集聚发展，为贸易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强大动能。

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在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绿色可持续发展。因此，新形势下我国跨境电商的发展不但要实现贸易新旧动能转换，还应有利于生态环境保护。然而，当前却鲜有研究关注跨境电商发展对生态环境的影响，为此，本文运用多期双重差分法（DID）检验了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对地区二氧化硫排放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区分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和城市产业结构考察这一影响的异质性。

1 文献综述

随着国际贸易不断发展，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逐渐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学者们提出了三大效应来解释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作用机制，分别是规模效应、结构效应和技术效应[1-3]。其中，规模效应是指一国贸易开放水平不断提高带来经济规模扩大，而随着经济规模扩大，该国会经历环境污染先加剧后缓解的两个阶段，表现为倒“U”型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4]。结构效应是指贸易开放和专业化带来一国污染密集型产业比重发生改变，从而影响污染排放水平，这种效应对环境的具体影响取决于该国贸易开放度和比较优势，即结构效应对污染密集型产业具有比较优势且政府环境规制较弱的国家不利，这类国家会随着贸易开放水平提高而加剧环境污染[5-6]。技术效应则表现为一方面贸易开放带来专业化分工，从而提高要素资源使用效率并降低单位污染排放量；另一方面贸易开放带来技术转移和溢出，从而扩大环境友好型新技术的跨国应用，与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不同的是，贸易开放带来的技术效应一般被认为对环境的影响是积极的[7]。因此，贸易开放与环境污染的关系具有不确定性和复杂性。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总体影响则取决于各个效应的加总，而各个效应的影响结果则根据具体国情不同存在较大差异。通过梳理国内学者们的相关研究可以发现，基于我国情况的研究表明结构效应和技术效应发挥的积极作用较为显著，即贸易开放主要通过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和技术进步来对环境产生积极影响[8-11]。

跨境电商作为“互联网+国际贸易”的新兴业态，现有研究针对互联网技术应用的影响分析相对较多，而针对跨境电商发展的影响分析相对较少。互联网技术应用被认为能够促进传统产业转型升级[12-13]，提升工业绿色全要素生产率和绿色创新效率[14]，通过促进企业增加环保投入等渠道发挥对环境污染的抑制作用[15]。跨境电商被认为有利于促进传统产业转型升级[16]和实现我国出口贸易的转型升级[17]，然而针对我国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研究很少，相关研究更多的是从规范分析的角度分析我国跨境电商综试区的演化动力、设立模式和建设成果[18-20]，只有极少数文献涉及实证分析，且仅限于对跨境电商发展的影响[21]。

综上所述，已有研究表明贸易开放和互联网技术应用均有利于促进产业转型升级和技术进步，进而改善环境质量，但鲜有文献研究跨境电商发展对环境污染的影响。因此，本文基于我国地级市面板数据研究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对地区环境污染的影响，并进一步通过异质性分析考察跨境电商发展对环境的影响是否存在“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从实证分析的角度对现有研究进行有益补充，以期深化对跨境电商发展影响的认识，为促进跨境电商发展的后续政策制定提供依据。

2 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2.1 研究方法

基于此，本文拟将我国各跨境电商综试区的分批次设立视为一项准自然试验，使用多期双重差分法检验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对地区环境污染的影响，选取二氧化硫排放量作为环境污染水平的分析指标，在此基础上区分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和城市产业结构考察这一影响的异质性。模型设置如下：

式中：i代表地级市；t代表年份；θi和θt分别代表城市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εit代表随机误差项；被解释变量lnyit为二氧化硫年排放量的对数，下文以lnSO2表示；核心解释变量为treati·pit，其中，变量treati代表地级市是否为实验组的政策虚拟变量，如果地级市在2018 年年底前被纳入跨境电商综试区，treati取值为1，即该地级市属于实验组，如果截至2018 年年底地级市始终未被纳入跨境电商综试区，treati取值为0，即该地级市属于对照组；变量pit是时期虚拟变量，在地级市未被纳入跨境电商综试区的时期，pit取值为0，而当地级市被纳入当期及后续时期，pit取值为1；treati·pit的回归系数β1能够反映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对地级市环境污染的影响，为了使treati·pit的回归系数估计尽可能精确，需要保证政策虚拟变量treati的外生性以及时间虚拟变量pit的随机性。

事实上，跨境电商综试区设立带来的环境效应，很可能还受到该市经济环境、产业结构等因素的影响。因此，本文进一步控制了城市固定效应、时间固定效应和其他地级市控制变量，控制变量及计算方法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及计算方法

2.2 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的数据为2010—2018 年中国106 个一、二、三线地级市的面板数据（已剔除数据缺失严重的地级市），数据来源于相关年份的《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

关于环境污染数据，本文使用地级市工业二氧化硫年排放量描述城市环境污染情况。二氧化硫作为最主要大气污染物之一，主要来自固定污染源，包括火力发电厂等燃煤燃烧，以及有色金属冶炼、钢铁、化工、炼油和硫酸厂等工业生产过程。因此，和其他污染物相比，二氧化硫污染来源结构较为单纯，其排放量更适合从产业层面作为衡量地区环境污染的分析指标。

在此基础上，本文将跨境电商综试区的设立作为政策冲击，以此考察跨境电商综试区设立对二氧化硫排放量的影响。在本文面板数据对应的2010—2018 年这一时间段，我国分三批次共35 个城市设立了跨境电商综试区，其中第一批即首个跨境电商综试区于2015 年在杭州市设立。因此，根据截至2018 年底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是否实施，将106 个地级市分为实验组（即实施政策的地级市）和对照组（即未实施政策的地级市），两组城市的二氧化硫排放趋势如图1 所示。

图1 实验组和对照组的污染排放变化趋势

图1 描述了2010—2018 年实验组和对照组二氧化硫年平均排放量的变化趋势。总的来看，两组城市二氧化硫年平均排放量均呈现出不同程度的下降趋势，这符合我国经济正在转向绿色发展的现实。进一步的，若以首批跨境电商综试区设立的2015 年为分界线，可以将上述变化趋势分成两个阶段。在2010—2015 年的第一阶段，实验组城市的二氧化硫年平均排放量明显高于对照组，这和实验组城市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有关，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在试点城市的选择上自然会优先考虑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的城市。而到了2015—2018 年的第二阶段，可以看出实验组城市的二氧化硫年平均排放量呈现出大幅度下降趋势，促使这一时期实验组城市与对照组城市在二氧化硫年平均排放量上的差距被大幅缩小。因此，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的实施应在促进实验组城市环境污染减排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3 实证结果分析

3.1 基准回归结果

基准回归结果如表2 所示。其中，第（1）列展示了未包含控制变量以及未控制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treati·pit的估计系数为负，在1%的水平上显著。第（2）列为包含控制变量以及控制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treati·pit的估计系数同样为负，在5%的水平上显著。可以看出，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显著降低了地级市二氧化硫年排放量。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3.2 识别条件检验

多期DID 模型估计结果的准确性取决于模型的相关识别条件，为此，这里使用平行趋势检验进行考察。运用DID 模型估计方法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对其他变量(θi,θt,Xit)进行控制后，核心解释变量treati·pit与误差项εit无关，需要满足：

也就是说，在控制了其他变量后，实验组和对照组在政策实施前的环境污染趋势应该基本一致。参考Fajgelbaum 等[22]的研究成果，采用系数回归方法检验实验组和对照组在政策实施前是否符合平行趋势。估计模型如下：

式中：i代表地级市，t代表年份，j代表相对时间，θi和θt分别代表城市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被解释变量lnyit为二氧化硫年排放量的对数，I(ET=j)是相对时期指示器变量，j=(-5, -4, -3, -2, -1, 0, +1, +2, +3)是相对时期，j=0 代表政策实施的当期，j=-1 代表政策实施的前一期，j=1 代表政策实施的后一期。当相对时期小于-5 时，将其识别为-5；当相对时期大于+3 时，将其识别为+3。变量treati和控制变量Xit的设定和模型（1）一样。

图2 为控制其他变量后地级市实验组和对照组二氧化硫年排放量的平行趋势图。结果显示，当j＜0 时，实验组与对照组的二氧化硫年排放量基本保持一致，满足平行趋势条件，即满足运用DID 方法的前提假设。当j＞0 时，实验组与对照组的二氧化硫年排放量开始出现显著差异，实验组地级市二氧化硫年排放量的降低速度明显高于对照组，表明跨境电商综试区设立对该组城市二氧化硫排放产生了抑制效应。

图2 平行趋势检验

3.3 异质性分析

根据已有文献可知，贸易开放和互联网技术应用有利于促进产业转型升级和技术进步，从而对环境质量产生积极影响，然而这一影响效果却会因具体国情不同而不同。因此，有必要通过异质性分析，探究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带来的环境影响是否也存在着“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

（1）按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分组。首先，从经济规模的角度，考察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带来的异质性影响。本文选取当地GDP 总量作为衡量经济发展水平指标，计算出2010—2018 年各城市GDP 总量的平均值，以中位数为界限分为GDP 较高城市和GDP 较低城市两组，分别进行异质性回归分析，如表3 所示。从表3 可以看出，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显著减少了GDP 较高水平城市的二氧化硫年排放量，而对GDP 较低城市的二氧化硫减排影响并不显著。结合相关文献研究结论可知，当前我国一、二、三线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大致位于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拐点之后阶段，城市经济发展水平提升带来的是政府和民众对环境质量要求的提升，而这种现象在GDP 较高城市中的表现更为显著。

表3 按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分组的回归结果

（2）按城市产业结构比重分组。其次，从产业结构的角度，考察城市产业结构比重差异带来的异质性影响。本文选取第二产业比重作为衡量产业结构比重指标，第二产业发达往往伴随着工业污染的加剧，这里计算了2010—2018 年各城市第二产业平均比重，以中位数为界限分为第二产业比重较高城市和第二产业比重较低城市两组，分别进行异质性回归分析，如表4 所示。从表4 可以看出，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显著减少了第二产业比重较高水平城市的二氧化硫年排放量，而对第二产业比重较低城市的二氧化硫减排影响并不显著。说明我国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不但不会导致产业结构向污染密集型方向发展，反而有助于促进第二产业比重较高的城市进行产业转型升级，从而减少环境污染。结合相关文献研究结论可知，这一结果说明当前我国在环境规制方面的要求是较强的，贸易开放带来的结构效应已经不会对我国造成不利影响。

表4 按城市产业结构比重分组的回归结果

综上所述，分组回归显示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的环境影响对于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和产业结构比重的城市呈现出明显的异质性。具体表现为，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对经济较发达、第二产业比重较高城市的二氧化硫减排促进更为显著。

3.4 稳健性检验

为确保回归结果的可靠性，本文主要通过调整时间虚拟变量和加入多期滞后效应来进行稳健性检验，稳健性检验的回归结果如表5 所示。

表5 稳健性检验的回归结果

（1）调整时间虚拟变量。在基准模型中，时间虚拟变量以年作为单位，这种做法忽略了跨境电商综试区设立的具体月份，然而，同年年初设立综试区和年底设立综试区对环境产生影响的时点显然存在较大差异。为解决这一问题，本文根据地级市成为跨境电商综试区的月份来调整时间虚拟变量。例如，假设某城市于当年三月份设立综试区，则将当年时间虚拟变量取值调整为0.25，其他年份的时间虚拟变量保持不变。调整时间虚拟变量后，重新回归分析的结果如表5 中的第（1）列所示。从表5的第（1）列可以看出，核心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负，该系数的绝对值和显著性水平均高于基准回归结果，即按月份调整各地级市的时间虚拟变量后，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带来的二氧化硫减排效应依然显著，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

（2）加入多期滞后效应。鉴于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对环境的影响可能是滞后的，这里采用分布滞后回归对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如表5 中的第（2）列和第（3）列所示，其中第（2）列为滞后一期的回归结果，第（3）列为滞后两期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考虑滞后一期或滞后二期之后，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估计系数都是显著为负的，说明即使考虑到跨境电商综试区政策影响的滞后性，这一政策带来的二氧化硫减排效应依然显著，因此模型是稳健的。

4 研究结论和政策建议

本文以2010—2018 年我国106 个地级市的统计数据为基础，将跨境电商综试区的设立作为政策冲击，使用多期双重差分法考察了该政策的实施对环境污染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设立跨境电商综试区的地级市二氧化硫年排放量显著减少，说明跨境电商综试区的设立有助于城市产业转型升级，从而减少城市污染物排放，异质性分析表明综试区政策对经济较发达和第二产业比重较高的城市能够发挥更为显著的环境改善作用，即综试区政策带来的“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都是积极的。

本文的政策建议为以下三点：一是加快面向全国复制推广跨境电商综试区探索形成的成熟经验做法。在梳理总结现有综试区建设成果的基础上，面向国内其他地区加快复制推广现有经验做法中较为成熟的部分，将跨境电商发展能够带来的积极影响惠及更多地区，促进当地产业转型升级并改善地区环境质量。二是扩大跨境电商综试区试点范围。当前设立跨境电商综试区的105 个城市已经基本覆盖了我国很多经济较发达城市，接下来综试区政策可向第二产业比重较高但尚未设立综试区的城市适当倾斜，在具备条件的这类城市增设跨境电商综试区，充分体现综试区政策对环境污染的减排效应。三是将环境保护因素纳入综试区政策考核评估体系。根据国务院2021 年7 月发布的《关于加快发展外贸新业态新模式的意见》，其中明确指出了要建立综试区考核评估和退出机制，这一考核评估的具体内容尚未发布。跨境电商作为我国贸易高质量发展的新业态和新动能，综试区的设立应有助于当地经济向绿色发展转型，因此建议将环境保护因素也纳入我国跨境电商综试区的政策考核评估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