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向
自从父亲给我翻看过《三国演义》的小人书后,我的童年世界就起了变化。但凡书上的英雄出场皆持一柄响当当的兵器,频频亮相于阵前,挥舞之际敌将翻身落马,或于百万军中横冲直撞,那是何等威风。若我有其中任何一件在手,那一定是件很拉风的事情。
可是,我知道这是非常不现实的,每翻一遍小人书手却痒得不行。琢磨再三,遂趁大人们不在家时自己折腾起来。
第一件出炉的是常胜将军赵子龙的红缨枪。材料是一根粗铁丝,老虎钳子截了十五公分长。在炉子中加热一端,就着一柄侧放着的大锤,用一柄小铁锤反复敲打成薄片,老虎钳子截成左右等边的锐角。磨刀石上磨出刃,系一小把旧红绳,红缨枪就成了。
第二件是刘玄德的双股剑。材料是两根大小一样的铁钉,长约七八厘米。炉子中加热后,将钉帽砸扁当剑柄。沿剑柄前一厘米处到铁钉前端砸扁当剑身,最后将两边磨出刃。
燕人张翼德的丈八蛇矛虽然有些难度,最后也做好了。材料就是一根粗铁丝,老虎钳子截了十五厘米长,在距前端三厘米之处,反复扭曲后再加热砸扁,最前端截成蛇信子一般的开口,磨刀石上磨出刃即成型,照例在枪头下面系上一小把旧红绳。
最失败的是关云长的大刀。粗铁丝前端砸扁后宽度不够,铁钉宽度够但长度不够,若将两个结合起来又没电焊,要电焊就要花钱,这可不敢惊动大人。再说,铁匠铺里的电焊都是接架子、车篓子、铁桶等粗笨的大家伙,我这小玩意他们的技术行吗?别呼呼两下子直接焊残了,小半天的劳动成果就报废了。左思右想,还得靠自己,炉子里加热,将两者硬往一处砸,反复试验了几次也没弄成。最后,将一枚最长的铁钉截去铁帽,留出手柄后弯出个弧形再砸扁,在磨刀石上开刃后就成了砍刀。不久用粗铁丝加工了一面唐代朴刀模样的家伙,也许就是周仓那把大刀的后代吧。
一套兵器齐全之后,院子即是阵地,小板凳就是战马,左手刀右手矛相互砍杀。一个人玩得不过瘾,就悄悄叫来一个信得过的伙伴,骑在两条板凳上对冲。板凳的四条腿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反复跳跃,或旋转,或扭动,一时狼烟滚滚。直到大人们吆喝“不要再玩了,鸡都不敢回窝了”才草草收兵。
落日的余晖将童年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若干年后,那些小刀小枪早不知散落何处,而今也只剩下个回忆了。
刀枪没有条件做大个的,但是弄副弓箭倒不是难事。
《考工记》中有关于弓箭制作的选材学问。“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特别的是,其中每一种材料只在其特定的时节里才能达到要求。也就是古书中记载的“取六材必以其时。取干以冬,取角以秋,丝漆以夏,筋胶未闻。”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农村家庭的物资并不十分富裕,别说牛角、牛筋这些做弓箭的原材料,就连一两米长的新竹子也需要去集市买。大人是没有闲钱支持我们折腾的,一切得靠自己想办法。
后园里横七竖八地长着各种树,柳枝太软,大姆指粗的荆条正好做弓背。荆条上下两端粗细大致相当,最主要的是它的韧性十分好,这对于发力是非常重要的。而弓弦就是一截尼龙绳。最初用的是细麻绳,拉起时弓蓄不上力,没拉几下就断了。尼龙绳结实,弹性也不错。做箭更简单,一种就是一端削尖了的细荆条,长约五十公分,刮去荆条表面的皮,露出白色的茎。
弓箭即成,总要试试手,后园里的树和苘麻的花就成靶子。一根绳子系在腰间,上面别了几枝箭。站定位置,认准十几步外一棵桑树下的苘麻花冠,竖举起弓,认真抽出一支箭,箭的前端搭在弓中间后端拈着弦。一边用力拉弦,一边瞄准。只听到“嗖”的一声,平生第一箭却射在了桑树干上。“咚”的一声,箭被树干弹到两步外的地上了,树下的苘麻花悠悠摆动了两下,仿佛在说“就这准头,还想射我,别做梦了!”
调整了一下状态,射第二箭的时候箭头微向右,箭头与眼睛及花冠成了一条直线。一箭下去,苘麻花便再也得瑟不起来,花冠只剩半张脸了。
连续射固定的物件,练了准头,但没几天就乏味了。对箭进行改进,荆条的前端嵌一根缝衣针,箭头再系上细线,到处寻找活物试手。
牛羊猪狗动不得,树上的鸟射不到,最先进入视线的是鸡,而且专捡打鸣打得最欢的那只。一箭下去就射在鸡背上。那只倒霉的鸡“咯啦啦”地逃走了,连带着身上的那支箭。我赶紧去追,至少要把箭拔下来。可是受伤的鸡拼命地跑,张开两个膀子往灌木丛中钻,往墙角的小洞里钻,一下就把我甩了。本以为傍晚会有邻居来找,少不得被家人收拾一顿。没想到,从头天晚上惶恐地待在家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也没有人找。
再去后园转时,在最边角的灌木丛里捡到了昨天的那只箭,也许是鸡在逃命时被茂密的树枝收缴了。我不得不改变下一阶段的打击目标,动作缓慢且人见人厌的蟾蜍、水池边透气的呆呆的红壳麻虾、伏在树干上一动不动的知了,都成了箭下之物。
自亲戚家做客回来之后,原本挂在墙上的弓箭却不见了踪影。弟弟说不知道,又不敢向大人查问。只好不了了之,自己郁闷了一阵子,却再没有重做一套弓箭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