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解析与文化表征:土家族“铜铃舞”的体育人类学考释

2022-11-04 05:34朱晓红白晋湘谌晓安
广州体育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铜铃土家族族群

朱晓红,白晋湘,万 义,谌晓安

(吉首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2021年中办、国办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文明绵延传承的生动见证,是连接民族情感,维系国家统一的重要基础”,加大其保护与传承的力度,要“坚持守正创新,尊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本内涵,弘扬其当代价值”。土家族铜铃舞作为国家非物质遗产保护项目,承载着土家族人从远古到近代较长时间族群文化的生命史,也是土家族历史文化的遗产与族群记忆,它维系着社会、群体与个人的身份认同。在社会历史交替更新及政权制度的不同规约下,现代土家族铜铃舞所呈现的样貌已基本脱离本真文化,形式上呈现“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局面,但对历史文化蕴含深意的理解越来越少;另外,土家族铜铃虽名为“舞”,但从身体的表现形式及身体实践功能的需求展演中可以明显看出,身体表达需要具备一定的力量、耐力、柔韧性、敏捷性、平衡性等体能,试想该项目与体育类的身体实践活动具有一定的同质性。那么,土家族铜铃舞的文化原貌到底内含那些文化,如何流变而来?土家族铜铃舞到底是不是体育类运动项目?美国民俗学家凯瑟琳·扬,创造性地提出“身体民俗”(bodylore),旨在为“身体成为民俗学的一个研究领域”,着力于探讨有关身体的民俗或知识,特别是身体如何参与构建社会意义[1]。体育人类学家胡小明[2]曾在研究中提出:“体育是文化,它是与人类具体的身体运动行为不可分割的文化”。和春云等[3]认为,原始宗教信仰与原始宗教舞蹈象征意义及身体表达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万义曾[4]在研究中指出,祭祀神灵仪式中幻化鬼神的祭神舞,图腾崇拜仪式中模仿动物的象形舞,驱鬼辟邪仪式中镇鬼消灾的法器舞,涵化了身体运动文化的内容习得。学者们前期研究为本文的思考与结构分析提供了逻辑,沉淀了理论研究基础。从体育人类学的角度探讨土家族铜铃舞的起源及身体动作的文化表征,探究原生性民俗类身体活动是如何增进族群认同,如何保持一种社会记忆的行为方式。用点、线、面的探索路径,冀希还原和透视土家族族群文化演变的一般规律,为实证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根源及归属提供素材,为土家族身体活动的研究提供借鉴与启迪。

1 文化溯源:土家族原生态仪式“铜铃舞”的历史梳理

“铜铃舞”又称“解钱舞”,是土家族重要的原生态仪式活动。由巫师“土老司”或称“梯玛”在祭祀仪式上通过身体舞动传输与神的对话,告慰天地神灵以求庇佑的一种身体操纵,梯玛歌在铜铃舞动中的吟唱成为“上下昭报、神明以通”的密码,是土家族重大节庆活动及文化祭祀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活动。由于土家族没有文字,在实地考察中,课题组试图从当地族人的流传与文献梳理寻踪其历史源流,主要聚焦于两种:一是土家族田氏子孙为纪念先祖田大将军而进行的祭祀活动,据《南齐书》卷五十八载[5]:“齐建元二年,五陵酉溪的蛮人田思飘被贬官,出兵攻打内史官王文,带军闯入阵地被困,得豫章王谴兵救之,后田思飘在与王文商和的战场中弩矢死”。据说田大将军离世后,膝下七子一女在逃亡时从战马劲上解下八个铜铃,子女人手各执一个为寻祖信物,后世为纪念祖先便用八个铜铃做成马头铜铃杖,在解钱祭祀仪式中由梯玛摇铃舞唱。二是传说土家族祖先有八个部落,其首领人称“八部大王”“八部大神”,在抵御外族侵略时战逝,后人为纪念民族英雄,制作了八个铜铃。古时铜铃代表着吉祥、祈福、辟邪、驱魔的吉祥物,梯玛身穿八部大王在位时穿用的八幅罗裙,用祖先打仗骑过的战马制作成手柄,将八个铜铃系于马柄两端,梯玛借用手中铜铃摇摆和有节奏的身体舞动,以示祭祖求福,驱鬼除病等。从流传的民间传说分析,土家族铜铃舞是族人为纪念祖先,为祈福后人,企图通过梯玛借助于强大的神力磁场满足人类精神信仰与美好心愿的寄托。

笔者翻阅大量文献古籍,希望从人类社会历史进程中梳理土家族“铜铃舞”原生态仪式活动中的身体文化源流,但文献史料仅简单粗略地记载了祭祀现象,而文化源流及变迁只能从文献描述与相关文献的记载中推理分析。潘光旦先生曾在《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的巴人》一文中揭示土家族是古代巴人后裔,巴人喜山而居、不乐平地,巫鬼文化兴盛发达,传统武舞喜闻乐见。考古学家发掘证实:早在远古人类就已经有灵魂、鬼神的观念存在于原始宗教意识中[6],这是人类源于对自然界未知现象的屈服和臆想。新石器时代中期,考古学家发现很多在祭祀时所用的“法器”,是祭祀仪式中主持人所用的神器,如:装有石子刻有神秘的符号龟甲,有杈形骨器、牙器等[7],说明该时期的人类已经开始有图腾崇拜。由于上古文献缺失,现遗存下来的文献仅记载:“巴人歌舞尚乐、巫鬼文化盛行”,如:《华阳国志·巴志》载:“巴师勇锐、歌舞以临,殷人前徒倒戈......”[8]东汉王逸《楚辞章句》载:“昔楚国南郢之邑,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这些文献古籍虽未查阅到解钱舞确凿的文字记载,但从巴人信鬼好祀、祀鼓盛舞的记载中可以推论,解钱舞应始发于原始社会的宗教祭祀,后依存于土家族原生态梯玛信仰的文化活动中。历史对土家族铜铃舞文献记载较早的是隋唐时期,在樊绰的《蛮书》卷十一《夔州图经》中有疑似相关土家族铜铃舞的活动:“鼙鼓以道哀,其歌必号,其众必跳,此乃槃弧白虎之勇也”[9],记载了击鼓掉念,唱歌伴奏,众人跳舞,祭奠祖先槃弧之神骁勇善战的仪式场面,与铜铃舞的祭祀意涵与形式有相似之处。唐代刘禹锡被贬郎州,感受更深:“蛮俗好巫,每淫祀鼓舞,必歌俚辞”[10],宋代朱熹在《楚辞集注》中说:“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11],清朝时期有较为明确的文献记载,《永顺县志(乾隆本)》:“土人信巫鬼,病则无医,惟椎牛羊,师巫击鼓摇铃,卜竹以祀鬼。旧俗,殁之夕,其家置酒,鸣金伐鼓,歌呼达旦”[12],乾隆十年《永顺县志·风俗志》记载:土人喜渔猎,信鬼巫,病则无医,惟椎牲,巫师击鼓摇铃、卡竹以祀鬼[13],其击鼓摇铃就是铜铃舞的文化遗迹,具有治病却邪敬奉鬼神的功能。这些历史文献记载了“蛮人”即土家族先祖喜好巫术,敬畏鬼神,用击鼓摇铃的舞蹈形式消灾除乱娱人、娱神。从文献的历史脉络可以推析铜铃舞在隋唐时期开始流传,盛起于明清时期。在清朝雍正年间,改土归流政策的实施,土司制度的废除,土家族梯玛的权力职责被取缔,这种民间信仰仪式被认定为邪术,“凡巫师假降邪神,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14]。随后这类原生态的祭祀仪式成为迷信活动被消解禁用。民国时期土家族铜铃舞的祭祀仪式小范围的在族群聚居区开展,也是在为数不多的场域下进行,直到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开始保护性地恢复传统文化,尊重民族信仰,土家族铜铃舞的祭祀仪式才又开始在族群中盛行。由于民俗生活的土壤环境遭受破坏,其原生态仪式的祭祀功能消弱,娱乐功能逐渐增强,在现代已演变为一种以健身、表演为目的身体文化活动。

综上民间传说及文献史料梳理,笔者认为:土家族铜铃舞同其他民间信仰一样产生于人类初期对一切自然现象的未知,从万物有灵、神灵主宰的自然崇拜观念,到祖先祭拜降福免灾,再到娱神娱人的身体活动,其文化发轫于原始社会时期的宗教祭祀,到封建社会成为巫师操纵的权力武器,再到现代社会维系民族精神和促进族人和谐共处的纽带。土家族“铜铃舞”的原生态仪式,是借以巫师之身安抚祖灵获得庇佑的一种酬神的身体表达,它的产生随人类社会的进化规律一样也是由蒙昧到野蛮再趋向文明。在当代社会,“铜铃舞”的身体表达依然存在于族人的节庆活动中,充斥着人神天地和谐共生的信念欲望,但文化功能已从旧时的仰赖逐渐成为满足人类休闲娱乐表演时的身体文化活动。从体育人类学及文化相对论角度分析认为:铜铃舞的仪式活动是土家族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真实写照,产生于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是该民族文化传统和心理情感的重要反映,也是土家族人聚集在一起的民俗体育活动。任何时期它们的文化本质都体现为对内凝聚民心,对外团结奋进,但不同阶段文化价值存在一定的差异性。

2 身体实践:土家族“铜铃舞”的仪式及身体动作结构的体育人类学分析

2.1 仪式及程序

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到十月十五以及重大节日中,土家族人都会邀请梯玛进行消灾解难、达成心愿的仪式活动,铜铃舞则是这仪式活动中重要的组成,身体动作的舞动具有降妖除魔扭转运势的表征意义,在土家族人们的心目中至关重要。土家族铜铃舞有“行堂”和“坐堂”两种仪式,行堂是梯玛主动去户主家进行法事的坛班,坐堂是受户主邀请而进行的坛班,二者源于两种不同传说。“坐堂”的法器铜铃只有六颗,传说梯玛祖师原有铜铃八个,称铜铃舞,他学法归来,被客老司和苗老司各要走一个,只剩下六个,如今,苗老司的大苗铃上系有一颗小铜铃,客老司(汉巫)司刀圈顶上也有一颗小铜铃;行堂中的铜铃只有七颗,据说土家族有四兄弟某日上山碰上猛兽,全部遇难,其中一人的睾丸被叼去一颗,后人为祭祀四兄弟,把余下七子做成相形的铜铃,仍称铜铃舞,行堂咒唱,摇铃起舞,以示怀念[14]。在仪式程序中,首先是拜神,要事先准备好贡品挂好神像,然后由梯玛带领上香祭拜,让神灵看见人们的虔诚之心;然后是叩头,土家族的祖神是:“八部大王”“彭公爵主”“田好汉”“向老官人”,梯玛在祭拜台扣头跪拜,用来祈求祖先及神灵的保佑;最后由梯玛进行身体动作的操纵,如摇铃、打八铃、踩五方、马望神勒、跳火坑、踩八卦等作为传递信息的媒介。从上述仪式程序可以了解到,土家族人思维活跃、文化生活丰富,与人友善,具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和深厚的民族精神。纵观铜铃舞的祭祀仪式可以说就是一部土家族人叙述苦难反抗精神压迫的史书,这些仪式通过身体虚拟构造一个形象化的程序,反映出土家民族不畏艰难困苦,积极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面貌。

2.2 身体动作的结构分析

过去,铜铃舞的身体动作出于求神的需求,主要有下跪、磕头、拜神等动作构成。在仪式过程中马被构建成追赶神灵的物化符号,在解钱过程中多有喂马、逗马、上马、骑马等身体动作。其特点主要表现为体态下沉、屈膝颤动,踏“三步罡”,走“太极图”等。从土家族传统的祭祀文化看铜铃舞的祭祀活动意为酬神、敬祖的一种仪式,但从身体动作伴随铜铃的响声时而粗狂豪迈、时而骑马奔腾、时而轻盈舒展、时如孔雀开屏等动作此起彼伏的表现形式上分析,铜铃舞的身体仪式实为娱人的身体活动。实践调研湘西龙山、永顺、保靖、花垣一带土家族“铜铃舞”的仪式活动,从当地的土老司及文艺骨干的笔录、视频采辑中梳理各类动作三十余项,根据身体动作的运动特点将其分为五大类如表1所示。

表1 铜铃舞的动作分类、功能及特点

收集到的这些以形化马与宗教祭祀的身体动作,通过生活的形象化塑造,再配以道具的仪式化舞动,其功能相对于社会环境的需求而存在。从动作的名称术语及动作的表现形式分析,这已然是一个民族聚集在一起的活动展演,需要一定的运动和操化技能来达成目标,如“跳火坑”,在腾空跳起时,要求双腿前伸同时右腿快速敏捷的盖过左腿,转身360°下落。此项动作,首先要具备一定的弹跳力、速度、力量及灵敏性等运动体能才能精准完成;其次参与者必须同时操控身体与手持铜铃的协调统一,并以规范的行进路径表征其文化内涵。从体育人类学视角分析,“铜铃舞”的身体动作具有典型的健身、娱乐、技艺、教育等体育特性,这些身体动作的表达能发展人体力量、灵敏、柔韧等身体素质,有助于促进健康、增强体质与协调身心发展的功能特点等。从身体动作的表现形式分析,“铜铃舞”的过程展现可视为一项完整的民俗体育活动,内涵体育与舞蹈的双重属性,具有教化功能和文化传承的功能。把参“舞”者和观“舞”者作为主、客体进行分析,主体需要一定的体力和运动技能方可完成展现;客体通过感受舞动过程,一方面为满足心中所求,另一方面则是为达到视觉所需。对于“铜铃舞”体育与舞蹈的归属定论应从不同视觉与不同参与目的来区分,以满足观赏为目的的舞动应归属为“舞蹈”,能达到强身健体、娱乐健心为目的舞动归属为“体育”。“铜铃舞”的身体动作是在不同社会语境下,以身体形化为根基,以实现人类美好心愿的文化符号,这种仪式化的“形”对身体的约束,隐喻在“铜铃舞”的身体仪式中,是土家族最典型特征的民俗仪式活动。人类的生存环境受文化落后的影响,以“铜铃舞”为代表的宗教祭祀仪式,在政治上曾沦为土司或国家为凝固人心维护族群认同的工具,在仪式中对身体行为有着严格的规定,制约着人的行为规范,在一定时期也影响着族群社会经济的发展。

3 文化表征:土家族“铜铃舞”文化符号的体育功能及意义

斯图尔特·霍尔认为,“表征是指把各种概念、观念和情感在一个可被转达和阐释的符号形式中的具体化实践”[15]。身体实践的功能及意义是在这些活动领域中,通过特定情境下的人、物等表征符号有效发挥文化叙事,各种文化符号的表征,传达着族群共识的文化意义。对于无文字的族群社会,仪式是深入理解其文化的重要渠道,对于仪式的理解,重点则在于对其中象征意义的阐释[16]。过去铜铃舞仪式中的文化符号如:梯玛、服饰图案、法具、唱词等表征着族群的各种历史文化,它们之间建构了土家族宗教祭祀仪式的文化活动,承载着族群文化从古至今的历史嬗变和文化遗迹。从体育文化人类学视角分析,这些仪式的文化符号之间蕴涵有一定的体育功能及意义。

3.1 梯玛——身体文化符号的载体及体育健身功能

梯玛是土家语音译,“梯”是敬神之意,“玛”意指人,梯玛是指敬神的人。土家族梯玛是在铜铃舞动仪式中“天人合一、人神合一”的代言人,是不可或缺的文化符号,渗透于族群文化的精神信仰和社会发展中,具有多种社会功能。从社会职能分析,梯玛是巫师,具有掌控人与虚拟世界阴阳、天地沟通的能力,也是上传族人诉求,下达神意的精神领袖,属族群的社会管理层,具有一定的社会政治功能;从社会心态分析,梯玛身体动作是一种为满足人内心需求而形塑的肢体语言,它的跳、跑、蹲、转、提、拉等身体动作隐喻有一定含义,这些文化符号被冠予神力,成为族人的精神信仰和民俗习惯。梯玛身体操纵的一举一动、情绪表达,都是一种身体与体育能量的抗衡,文化目标的达成需要一定的体育素养和运动技能,其表现形式具有文化的传承与教化功能。从身体运动的体育功能上分析,铜铃舞的祭祀仪式所涉及的动作对身体关节、肌肉的力量、柔韧、协调都有一定的要求,如:转马摇铃、跳火坑、金鸡独立,这些动作时而跳起摇铃、时而旋转身体、时而平衡站立等,有利于提高身体的反应速度,协调全身肌肉关节活动,促进血液循环提高人体心肺功能,改善身体机能等作用。当代社会,这种身体的跑、转、提、摇的舞动,通过科学有效的操化整合,以及铜铃舞动的猎奇表现,不再仅限于梯玛祭祀的身体操控,可以更多满足于人们健身活动身体机能的需求,达到促进身体生长发育,健康身心的体育功能,有利于土家族文化的赓续发展,是重拾民族文化自觉,提高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表现。

3.2 服饰图案——族群文化符号的标记及蕴涵体育精神

“铜铃舞”仪式中梯玛穿戴的服饰是族群生存延续的文化符号,蕴涵一定的体育精神。其一,神帽,梯玛头戴的“五佛冠”又俗称“凤冠”,正面五张秀片呈扇形散开,彩秀上坐五位天尊和下有五名地神,与其他民族五佛冠的区别在于每位天神都有一个凤骑,头冠上方还有双龙压阵,地神的形状与老虎凶恶形态极其相似。这些文化符号是具有神力的道具,表征着土家族人的社会心里。其二,法衣又叫“神皮子”,一般为身宽大袖红袍拼接蓝色或黄色领襟,肩背有“日”“月”,前胸绣金色八卦图,后背绣黑白八卦图。土家人认为红色具有驱邪护身的作用,在文明不发达的年代,这些文化标记的价值,表征着土家民族特色的文化底蕴,体现出土家族浓郁的宗教民俗习惯和独特的民族价值观念。其三,八幅罗裙,是祖先八部大王在位时穿着的服装,寓意对祖先的敬重并相信祖先是保佑后世的“神灵”。梯玛的服饰图案汇集着土家民族的图腾崇拜、神灵保佑、祖先崇拜的文化信仰,这些文化符号标识着民族文化的身份认同。服饰图案所表征的文化功能与历史文化密不可分,首先,英雄崇拜是土家族人民族精神信仰的力量源泉,如:神帽上的五位天尊能降伏神兽、八部大王能带领族群抵御外族侵占,相比常人有力大无穷和强健的体魄,“挑战征服、敢于拼搏”的英雄主义精神、以及刚健机智的聪慧认知,这是常人力所不及的,土家族人认为这种精神崇拜能赐予梯玛身体操纵神秘的力量。其次,文化符号表征族群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八幅罗裙是八部大王在位时穿戴的衣服,这是族群守卫家园、团结奋进精神力量的象征,是汇聚祖神力量,让人信服的文化符号。另外,宽大的红袍是助力梯玛身体运动的服饰,日月八卦表天地万物,具有“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体育精神。在古代,这种祖先图腾的文化符号是满足人内心需求的神力器物;在现代,这些文化符号蕴涵体育精神能服务于人类社会的精神信仰。

3.3 法具——沟通交流的器物及体育娱乐功能

梯玛的法具主要有铜铃、司刀,是“铜铃舞”原生态仪式中必不可少的“神器”,也是连接人神沟通的中枢神器,传说其具有一定神秘的力量。铜铃由一根一尺长的木棍雕制成马头,两边系上铜铃,马劲系上蓝、红、绿、青、白五色彩带,马在土家族人的心中是能带人登天庭下阴司的神兽,五彩带象征马鬃,铜铃具有辟邪驱灾的作用。这些功能从当时的社会语境分析,是人类为满足精神寄托自行建构的一种社会文化,是具有约定俗成文化表征符号,如每个铜铃一边都要开口,象征老虎口,铜铃上铸有“日、月、天、地”等不同的文化符号,还雕有花纹图案,土家族祖先认为:“花象征人的命运和生育,人死则树倒花谢”,花草是土家祖先的自然崇拜物,因此土家族的各种服饰、器具上都有花草的雕饰。这些符号所存有的神秘力量从当时的社会心态来分析,一方面是尊重祖先的文化习惯,另一方面则反映出社会文化的封建低迷。法具司刀是一个带柄的圆铁环,上面串着有九、十一或十三个大约直径在2~7 cm大小不等的圆形铁圈,永顺县梯玛彭继龙的司刀为三大三中三小,他解释:“刀柄象征神剑,铁环代表降妖除魔的器物”,通过一手摇铜铃,一手挥司刀让铁环不停晃动,表征驱赶鬼怪不停与之决斗。在生产力极为低下且天灾人祸频发的年代,人类在面对大自然的无能为力,生命力显得极为脆弱,梯玛的神器成为土家族人精神依赖,也是“铜铃舞”身体跳动中必不可少的一种道具。从体育的角度去思考仪式中的道具,他不仅是梯玛手中的“神器”,也是运动过程中的娱乐工具,通过独特的身体运动配合法具的舞动,加上铜铃和刀司清脆悦耳的铃铛响声,让参与者与被参与者在运动过程中获得乐趣、调节情绪,满足人们精神和文化生活的需要。

3.4 神歌——祭祀语言及体育育人功能

梯玛神歌在土家族“铜铃舞”原生态仪式过程中作为一种祭祀语,涉及民族起源、繁衍战争、民族迁徙,民族祭祀、生儿育女、安居乐业、生产生活等内容。对于没有文字记载的土家民族,梯玛神歌不仅是仪式活动的需要,更是历史文化传承最重要的方式。通过田野调研,收集神歌唱词几十种,词句长短不一,可唱可吟,哼唱的内容取决于仪式活动的需求,如:祈龙降雨,求神赐福,祭祖颂唱的“还愿歌”“解邪歌”等,整个神歌哼唱时而地方土家语时而西南唱腔,边舞边唱或与他人合唱,主要以咏叙为主。在调研龙山县内溪乡进行调研中记录了一段土家族梯玛彭继龙时的一段唱词:(白)“左手铜铃舞,右手司刀挽神,八幅罗裙在穿身,(唱)马儿四海,马锦肚带,天车地车,神车鬼车,亲眼相见,龙眼相会......(白)又来奉请何神?(唱)奉请清水溪大娘,黄水溪二娘,乌衣嘎白三娘,萨卡拉涅四娘,杉木柱五娘,头戴金箍银箍,耳带丝碧排环......(白)金堂上请你高来高坐,哈来哈坐......(唱)严学弟子,大请给你磕头,跪跪拜拜,要钱解钱要纸解纸,铜铃舞上扫阳尘灰......磕头得到,龙飞得来”。这段唱词叙述了梯玛所用的道具,描述了请来的神娘,说明了解钱的方式及严学弟子的需求。神歌是土家族人文化记忆与传承的重要方式,能生动体现族群的社会文化、民族思想、社会心态以及价值观念等,这些民俗习惯直接影响着族人的社会行为、思想认知。从体育人类学视角分析,神歌是满足宗教仪式身体运动的伴奏文化,通过唱词的引导可以规约人的处事方式,规范人的社会行为,教化人的思想意识,可以引导族人积极健康的生活态度,促进人类身心健康的和谐发展。梯玛神歌作为铜铃舞的伴奏文化,服务于祭祀祈愿的身体运动,具有一定的体育育人价值。

4 结论

我国体育人类学专家胡小明先生曾引导中国体育学者:“要充分利用神州大地丰富的民族传统文化的原生态资源,实证原生态身体运动的建构,及各种特殊形式对体育运动形式的萌芽和发展演变,为中华文明对外输出和传播提供依据”[17]。该研究在胡小明老师的启发下,追溯了土家族原生态仪式“铜铃舞”的历史源流,对仪式动作的解构进行深思与推析,力图通过文化符号揭示现象背后所隐喻的深层含义。研究发现,土家族铜铃舞是借以巫师之身安抚祖灵获得庇佑的一种酬神的身体表达,在族群文化语境下,以身体形化为根基,以践履实现人类生化的活动符号。在过去,土家族铜铃舞是人神沟通文化叙事特殊的表达方式,是土家族人美好生存寄予的一种介质;在当代,土家族铜铃舞已成为一种以健身表演为主要目的身体活动,其神秘色彩随文化土壤的流失已消失殆尽,它的产生随人类社会的进化规律一样也是由蒙昧到野蛮再趋向文明。借助体育人类学的研究方法阐释土家族“铜铃舞”的仪式活动及动作结构,认为任何时期它们的本质是共通的,其价值具有相同性,表现为对内维系民族团结,对外标识为一个族群的文化符号,在不同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下呈现文化的高低之分。从文化符号表征内涵到各种文化符号的融合发生,土家族宗教祭祀仪式文化活动的建构,承载着族群文化从古至今历史嬗变和文化遗迹。由此,也为土家族“铜铃舞”民俗体育身体活动的界定提供研究预案。该研究有助于民族传统体育的深度理解与开发,但在土家族民俗体育文明起源过程的复原和再现研究实显单薄,缺少大量的实证材料,还需进一步深入田野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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