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东
我父亲凤仪是抗日战争时期坚持在八路军冀东军区抗日的老八路,在冀热辽军区部队战略抢占东北时,任冀热辽军区第16军分区司令部的机要参谋。父亲自始至终经历了战略抢占东北的日日夜夜,尤其对“向北发展,向南防御”战略方针的提出印象深刻。
“向北发展,向南防御”战略方针是在何种态势下提出的?背后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我根据父亲的口述,结合相关资料,力图再现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抢占东北战略主动
1945年9月初,冀热辽军区第16军分区部队在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副政委唐凯率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东北,于9月5日进入沈阳。16军分区部队虽然接管了沈阳,控制了辽宁省的中小城镇和大部分地区,但斗争形势依然严峻。蒋介石决心独霸东北,国民党的地下组织和日伪汉奸、特务相互勾结,形成了新的联盟;土匪仍然在东北进行破坏和捣乱。驻扎在东北的苏军和国民党、苏军与曾克林部队、曾克林部队与国民党之间矛盾重重,局面十分复杂。
16军分区部队进入沈阳后,路透社、合众社、法新社、美联社等西方通讯社纷纷发出消息,指责苏联政府违背波茨坦三国联合公告,允许中国共产党的正规部队进入沈阳。沈阳卫戍司令部成立后,苏军一度把军火仓库交给曾克林部队看守。曾克林部队借机打开仓库,拿出武器扩大队伍。美国得到消息,又向苏联交涉。
当时,苏联出兵东北,是根据《雅尔塔协定》和《波茨坦公告》決定的,但苏联政府又同国民党签订了条约。根据条约规定,苏联红军在战胜日本侵略者后的三个月,必须将主权交给国民政府,否则,就有可能引起同盟国,主要是英、美两国的干涉。因此,东北成了影响国际局势的敏感地带。曾克林部队进入东北,美、英等国不仅持强烈的反对态度,还对苏联施压,阻挠曾克林部队发展。
为表明我党我军接管东北的决心,在曾克林部出关不久,冀热辽军区司令员李运昌率领军区直属队和3个团、1个营共5000人,于9月6日进驻山海关。为扩大影响,我军事先通知苏军,苏军派汽车出城迎接。在苏军陪同下,李运昌站在敞篷汽车上向沿途群众挥手致意,冀热辽军区部队以四路纵队向山海关开进。
到达山海关后,各界群众团体召开了隆重的欢迎大会。随后,李运昌令第17军分区副司令员张鹤鸣率领该分区第46团及第16军分区扩建的47团驻防山海关,自己率领前指和15团及警卫营继续沿北宁路前进,于9月14日进驻沈阳。一起到达沈阳的有焦若愚、李荒等。
李运昌率部前往沈阳期间,美、英等国继续向苏联施加压力,国际上一些不明中国实情的通讯社和国内的国民党报刊、广播纷纷制造舆论,对苏联红军和八路军进行攻击。在此情形下,苏军根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拟把沈阳、长春、哈尔滨、锦州、热河等城市交给国民政府,让曾克林、唐凯带队离开沈阳。曾、唐明确表示,只有中共中央下令才能撤走。
为及时得到上级指示,冀热辽军区第16军分区部队多次用电台与上级联系,但因电台功率很小,只有15瓦,无法联系上。
针对东北的复杂形势,曾克林决定去延安向党中央汇报工作。苏军也急于联系中共中央。于是,苏军元帅马利诺夫斯基派出一架飞机,让两名代表和曾克林一起飞往延安。其中一位是上校卫斯别夫,作为马利诺夫斯基的全权代表,另一位是中校谢德明,负责翻译。临行前,曾克林和唐凯进行了研究,并准备了汇报提纲。
飞往延安汇报
1945年9月14日,飞机从沈阳北陵机场起飞,当天在内蒙古的多伦着陆加油。到达多伦后,曾克林得知张家口已被我军解放,冀热辽军区第14、15军分区组成的两路北进部队,也分别接管了承德和赤峰。苏军一个空降师驻扎在多伦,曾克林因此受到苏军的热情接待,并在帐篷内住了一宿。
第二天上午,曾克林一行继续赶路。飞机在延安东关机场着陆,杨尚昆、伍修权亲自到机场迎接。
中共中央时刻关注东北局势的发展,对曾克林和苏军代表到延安十分重视。抗日战争时期,中共中央曾派党的骨干深入东北,依靠人民群众组织抗日队伍,成立了东北抗日联军。抗战胜利之际,由于苏联出兵东北、中苏条约的签订使情况变得复杂,党中央十分关心我军进入东北后苏军的态度。同时,从外交斗争考虑,党中央对东北的方针又十分慎重。党中央对夺取东北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经历了一个认识和实践的过程。
1945年8月11日,党中央电告晋绥、晋察冀、山东等党组织:“本日延安广播总部命令第二号系为对外宣传,抢先取得国内外公开地位而发。除李运昌部队外,并非要吕(正操)、张(学思)、万(毅)等马上开往东四省。”
8月26日,毛泽东在为党中央起草的致各中央局、各区党委的电报中指出:“东北三省为中苏条约规定范围,行政权在国民党手里,我党能否派军队去活动,现在还不能断定。但是派干部去工作没问题。”
8月29日,中央要求晋察冀解放区、山东解放区进军东北的部队和干部迅速出发,“但要用东北地方军和义勇军的名义非正式地进入东北,不要声张,不要发表消息……不要勉强与(苏联)红军作正式接洽与联络……”
党中央虽然已有争取东北的预案,但由于对东北的情况不大了解,又考虑到中苏条约的限制和苏军的态度不明,因此没有下定派大部队前去争取东北的战略决心。随着我军进军东北和全国形势的变化,中央对东北的情况更加了解,争取东北的决心也越来越大。
曾克林到延安时,党中央正在酝酿决定是否将“向北防御,向南发展”的战略方针改为“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党中央急切想要弄清东北的最新情况,以确定整个战略方针的转移。曾克林恰好在这个时候到了延安。从一定意义上说,曾克林到延安既是向党中央汇报情况,又是为中央制定战略决策提供第一手资料。
报告前线战事
1945年9月15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杨家岭召开会议。会前,曾克林被彭真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窑洞,见到了刘少奇、朱德、彭德怀、叶剑英、陈云、张闻天、任弼时、李富春等中央领导。当年在长征路上,曾克林多次受到刘少奇等的教诲,再次相见,感到格外亲切。曾克林走上前向首长敬礼,刘少奇微笑着说:“你从前线回来辛苦了,我们很想了解东北的情况,你来得正好。”
会议由刘少奇主持。他首先说:“日本侵略者投降后,毛主席和周恩来副主席到重庆和国民党谈判了,暂时很难有结果。党中央根据当前局势和东北的情况,确定我党我军在东北的主要任务是:继续打击敌伪,收缴敌伪武器,扩大人民武装力量,发动群众维护治安,肃清土匪,建立根据地,力争控制东北,以便依靠它加强全国各解放区及国民党统治区人民的斗争,争取和平民主的早日到来。”“为了力争控制东北,中央准备派大批干部和主力部队向东北开进,但是我们对东北问题研究了好几天,就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下不了决心。现在政治局的同志都在这里,请曾克林同志谈一谈东北情况,越详细越好。”
曾克林详细汇报了他和唐凯率领部队进军东北、接管各城市和进驻沈阳的经过,以及部队发展壮大的情况。他说,苏军只住大城市及交通要道,个别中小城市和乡村无人管理,秩序混乱,我们应配合苏军消灭敌伪势力接管东北。
首长们一边抽着烟,一边静静地听。在曾克林汇报过程中,刘少奇几次插话,他指着地图说:“东北是战略要地,有山区,有大平原,进便于攻,退便于守,可以成为我国革命的重要战略地区。现在人民斗争胜利了,国民党一定不会死心,会抢占东北夺取胜利果实。我们要和他们针锋相对,力争这个战略地区。”
他接着说:“我们的部队先进去了,就站住了脚,就可以控制东北。我们掌握了东北,就能为毛主席、周副主席在重庆谈判创造有利地位。我们有了东北,就可以加速中国革命的进程。”
刘少奇还表扬冀热辽部队在执行朱德总司令的命令中,态度坚决、行动快、发展迅速。
朱德对曾克林说:“东北人民受了日本侵略者十几年的压迫,要使他们感到我们党的温暖,感到党和人民的军队是他们的靠山,使党的影响深入人心。你们是第一批进入东北的部队,责任更是重大。”
会议结束后,党中央立即给各中央局发出通报——《曾克林对东北情况的报告》:
各中央局:
我冀东军区16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奉命率领1500人(指进驻沈阳的人数)于日寇投降后向东北前进,曾配合红军打下山海关、兴城、绥中、锦州、北镇等城市。8月12日(应为9月5日,作者注),进入沈阳城,并被红军委为沈阳卫戍司令。昨日(应为今日,作者注)随红军代表飞抵延安,据曾克林报称东北情况如下:
(一)曾克林部队已发展到2万余人。全为新式武器,从山海关到沈阳各城均驻有曾部,曾率4个连到沈阳,一个星期即发展成4000人,并改编保安队万余人。
(二)原在东北做苦工我八路军之俘虏的一、二万人,已组织八路军游击队若干股,并进入长春。
(三)国民党从监狱释放甚多,甚为活跃,到处成立国民党部。
(四)在沈阳及各地,堆积之各种轻重武器及资材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可以拿到,曾克林已看守沈阳各重要工厂及仓库,据说有枪支10万支,大炮数千门及弹药、布匹、粮食无数,武器资材落入民间者甚多。
(五)扩兵极容易,每一号召即有数千人,并有大批伪组织武装均待改编。
(六)红军只驻大城市及要道,各中小城市及城乡无人管理,秩序混乱,伪组织等待交代或畏罪潜逃,土匪兴起,并占领若干小城市。
中央
1945年9月15日
会议期间,中央以刘少奇的名义给在重庆谈判的毛泽东、周恩来发了电报。电文写道:“今天下午,有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代表贝鲁罗索夫中校(应是卫斯别夫上校,作者注)乘飞机由沈阳到此,并与我冀热辽军区16军分区司令曾克林(现任沈阳卫戍司令)同来,贝中校明日飞回沈阳。今天拟与贝中校正式谈话,详情另告,传令电台等候。”
同卫斯別夫正式谈话的是朱德和伍修权。卫斯别夫向中共中央转达了马利诺夫斯基的意见:按照苏联红军统帅部的指示,蒋介石军队与八路军进入东北,应按照特别规定之时间;在苏联红军退出东北之前,蒋军及八路军均不得进入东北;请朱德命令已经进入东北的八路军退出苏军占领之地区。在朱德的力争下,卫斯别夫与朱德达成协议,即苏军同意将原属冀热辽抗日根据地范围的锦州、热河两省完全交给我军接管。
随后,卫斯别夫正式表态说:“(苏联)红军统帅部正式转告朱总司令,红军不久即将撤退,届时中国军队如何进入东北,应由中国自行解决,我们不干涉中国内政。”并友好地表示:“马利诺夫斯基元帅不论对总司令个人还是对八路军,均抱深厚之同情。”
转变战略方针
1945年9月15日晚,曾克林和刘少奇等中央领导一起吃饭。席间,彭德怀对曾克林说,你们首先进入东北,是有功的,希望你们以后多搞点儿武器和大炮。过去战争时期,我们的部队没有大炮,敌人就欺负我们,今后我们有了大炮,力量就大了,敌人的防御工事就守不住了。
晚饭后,曾克林回到招待所休息,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继续进行。在刘少奇的主持下,会议作出了新的战略决策——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刘少奇强调:“目前我党对东北的任务,就是要迅速地、坚决地争取东北,在东北发展我党的强大力量。”并指出“这是千载一时之机”。
为了加强东北的力量,完成控制东北的任务,中央改变南下意图,将原来计划从延安等地派到中南、华东的部队和干部一律改派东北,并准备从各解放区抽调10万主力部队和2万干部到东北。中央同时决定成立中共中央东北局,以彭真为书记,陈云、伍修权等为委员,让他们立即前往东北开展工作。
9月16日,曾克林陪同彭真、陈云、叶季壮、伍修权、段子俊、莫春和乘飞机离开延安。
彭真一行离开延安时,党中央考虑到苏军实行军衔制,而我方没有,为便于开展工作,决定以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的名义授予彭真、陈云、叶季壮中将军衔;授予伍修权少将军衔;授予段子俊、莫春和上校军衔。并用中、俄两种文字写了任命书。
16日下午,彭真等人乘坐的飞机在山海关机场降落。由于天气不好,苏军驾驶员麻痹大意,飞机着陆时冲出跑道,机身受损,叶季壮的头被碰破,受了重伤,伍修权、段子俊、莫春和、曾克林受轻伤,彭真被撞成脑震荡。陈云比较幸运,飞机舱门被撞开时,把他推进了驾驶室,反而没有受伤。苏军马上把彭真一行救出,冀热辽行署副主任朱其文带一个班及时赶到,立即安排医生治疗。
彭真一行在山海关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乘火车北上。他们中途在锦州停留,视察部队,由冀热辽军区第16军分区锦州卫戍司令王珩、政委徐志、政治部主任于纯等接待。
这天,彭真、陈云召集地委及驻军的同志讲话,作出四点重要指示:抓紧扩展部队;紧紧依靠工人阶级,选派优秀工人、骨干进行训练,让他们当干部;大量吸收知识分子,培训干部;注意党的政策,对日侨和日伪俘虏,只要他们放下武器,就要宽大保护他们。彭真、陈云还听取了王珩、于纯的工作汇报。汇报过程中,陈云详细了解了苏军对我军的态度和我军接收的情况。
各部开赴东北
早在1945年9月14日,李运昌就率领东北前进工作委员会和军区一部分同志到达沈阳。李运昌的到来,加强了我军在东北的领导力量。接着,在安东、营口、辽阳、开原、白城子、哈尔滨等地活动的我地下党员纷纷来到沈阳,与李运昌接上关系。与此同时,沈阳的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由于外交上的需要,苏军把交给我军看守的一些重要工厂、军用仓库全部收回,致使我军在东北的工作遇到了新的困难。
正在16军分区部队遇到困難的时候,彭真、陈云等中央领导于9月18日到达沈阳。喜讯传来,冀热辽军区出关部队指战员为之振奋,欣喜若狂。
当天,将士们怀着崇敬和爱戴的心情,聚集在原沈阳市市府大楼,欢迎中央领导。汤从列主持欢迎大会。陈云身穿藏青色毛呢中山装,操着很重的上海话,亲切地说:“同志们辛苦了!你们搞得好,你们执行中央命令坚决勇敢,先机占领了东北,这对中国革命有很重要的作用,中央向你们表示慰问。”
陈云对东北下一步的工作作了指示:放手发动群众,壮大我军力量;对敌伪残余势力要坚决肃清,对国民党特务、汉奸的破坏,要严厉镇压;收缴敌伪武器,维持社会秩序;进行我党方针、政策的宣传,肃清国民党的“正统思想”;保护城市工商业;发动群众支持我军和苏军。
彭真、陈云还给延安发电报,向党中央报告:“一、我们均已安抵目的地,现用50瓦台,不日改用200瓦台;二、我们现以7个团为基础,拟扩编为7个旅,发展很快,部队被服给养,用各种努力可以解决,大批武器尚难取得;三、日军虽然解除武装,日侨甚顽固,沈阳日侨20余万,有短枪很多,连日打死我士兵2名。伪军未被完全缴械,多逃各县,顽敌在满旧机构中影响非小,时有拥顽反我标语出现。余情续报。”
18日晚,陈云、彭真住在李运昌司令部西楼张作霖大帅府旧址。从此,以彭真为首的中共中央东北局正式成立。
9月19日,东北局第一次扩大会议在大帅府西楼召开。会上,彭真、陈云传达了中央的决心和方针,确定东北局的任务是要组织部队占领城市,控制铁路交通沿线和营口、山海关等海陆交通要道,迎接党中央派往东北的大批干部和部队的到来。
至9月底,冀热辽军区出关部队控制了辽宁、热河、吉林西部、黑龙江南部地区。不久,党中央指派的干部陆续开赴东北,林彪一行在去山东途中于河南濮阳接到中央指示后,改道经山海关到达东北。在此前后,党中央先后派出20名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进入东北。东北的领导力量得到加强,东北的工作出现了崭新的局面。
历史证明,“向北发展,向南防御”战略方针对争取解放战争的胜利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正如刘少奇所说,它加速了中国革命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