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晶(山西师范大学 现代文理学院,山西 太原 041000)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在书坛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可这样一位天之骄子,人生经历却十分坎坷。
嘉祐二年,苏轼进士及第,同时其母逝世,回老家丁忧。四年,返京。六年,授凤翔府判官。治平二年,其妻王弗与父苏洵相继离世,回家守制。熙宁二年,苏轼再次归京,王安石开始推行 “熙宁变法”。苏轼对此变法并不认同。元丰二年,苏东坡任湖州太守,这时,“乌台诗案”发生了。
元丰二年七月底,苏轼被禁足黄州,此事对苏轼的精神产生了重大打击。六年之后,神宗驾崩,苏轼被召回京城,官途迎来顶峰。元祐元年,苏轼被封翰林学士,深陷党派之争。四年,苏轼辗转杭州、颍州、扬州。
绍圣元年,苏轼被连贬三次,至惠州,后左迁海南岛。元符三年,徽宗即位。五月,苏轼北上,第二年到了常州,苏轼病重。靖国元年七月底,苏轼去世,享年六十有六。
《宝月帖》(图1),作于1065年,这一年苏轼三十岁,于庙堂之上初露头角,庙堂之外才名远扬。其书法与苏轼此时的仕途一般,内容充满斗志,展现了苏轼恣意向上的精神,为苏轼早期墨迹中最精彩的一件。
这封信是苏轼写给其父知己的。从墨迹来看,此信札书写应较为仓促,起首“大人”二字尚恭敬沉着,撇捺收放自然,十分精致。从“令”字开始便气势飞腾而不飘浮,“流丽”杂以“端庄”。“礼”字的书写,放慢了速度,体形变大、字形紧凑,上宽下窄,书写节奏直转,又直贯而下。“承批”二字如行云流水,转折之处方圆兼用且十分顺滑。到“监簿”二字突然变大,笔墨浓重而又变幻莫测,是此帖点睛之笔,将书写推向了高潮。落款签名的“轼”字,个性突出,十分独特。这封信札布置随意、随字赋形,笔法流畅,自然超妙,顺滑圆润,尚未展现出后期的“石压蛤蟆”之感,节奏起伏,非常具有感染力,流露出苏轼当时意气风发的心态与自然昂扬的精神,这与他这一时期顺畅的仕途和对未来人生的展望与信心不无关系。
《宝月帖》着重体现了苏轼“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①的美学素养。由此帖我们可以明确感知,他与王羲之的风格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见其早期的学书轨迹,明显受王羲之的影响。其笔法、结字都能深刻体现东晋墨客的深厚底蕴,与王羲之的《寒切帖》和《初月帖》皆相似。
1069年,苏轼因上书力陈变法之弊端,而被新党排挤,于是请放杭州通判,后又辗转密、徐、湖三州。在远离了新旧党之争后,苏轼减轻了不少的压力,也形成了恬阔淡然的人生态度。这种淡然,也融入了他的字迹之中。
其中,书法方面的发展从《北游帖》(图4)中可见一斑。
《北游帖》为苏轼于元丰二年所写。此时正是苏轼历经党派之争的洗礼,走进民间实现政治抱负之时。
《北游帖》行文气韵贯通,一气呵成。最后三行更是流水行云,情感流露。章法错落,变化丰富,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字形结构变得随意,自我个性逐渐显露,但中宫依旧紧收。如“犹”“复”二字,密不透风。这一点,在前期《宝月帖》和后期《杜甫桤木诗卷帖》中都表现得非常明显。这与他当时看似淡然豁达,但内心放不下民生、庙堂的心态有着必然的关系。帖中用笔多为侧势,结体平且肥,二王之风消减,“石压蛤蟆”逐渐显露,这正是“出法度于新意当中”的明显体现。
与《宝月帖》相比,《北游帖》圆润之感逐渐消退,显露出一种经过世事洗礼的坚韧,这也是变法带给他的影响之一。如“轼”“人”,皆带有《宝月帖》中少有的清冽骨感之美,这在苏轼的书法中是难得一见的。这种清冽的骨感是经历过朝廷政事初次洗礼后流露出的,弥足珍贵。此帖中不仅有“骨感”,晚年的“多肉”之感也依稀可窥。第六列的“不”“耶”,都有浓墨堆积之感,但又不乏筋骨,并非“墨猪”。苏轼晚年的风格特质初显端倪。
元丰二年七月底,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后,被禁足黄州。其心境开始转变,书风也受到了较大影响。
北宋佛教思想盛行,常有文人受其熏陶,苏轼自然也不例外。在被禁足黄州后,苏轼以禅宗思想面对人生,寻求慰藉。他此时的书风也深受影响。苏轼在这一时期所写的《杜甫桤木诗卷帖》(图5)最能体现这一点。
此卷行书字形秀雅,姿态富有意趣,笔法遒劲,用笔多为正锋,其墨法特点丰富。与前期发的《北游帖》等相比,墨色变化更自然。题跋部分的行气浑然天成,高低错落,不带有丝毫做作之感。不加雕琢,这也是这一时期他受佛释思想影响的明显表现。
在“乌台诗案”后,苏轼借用佛禅思想来寻求人生慰藉,“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这首词,完美地诠释了苏轼此时的人生心态。逆境?波折?那又如何,我依旧可以淡然处之。阻我,扰我,也无法乱我心扉。
经过“乌台诗案”的洗礼后,苏轼骨子里的激情得到了彻底激发。尤其在书法方面,更是达到了风格转变的关键点,从《黄州寒食诗帖》(图6)中可见一斑。
在这幅帖中,苏轼的失意和叛逆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东晋余味一扫殆尽。章法上,注重横势,行距开阔分明,气势浑厚灵动。起笔尚见谨慎精细,到中后期汹涌澎湃的情感随之而来,气势也逐渐放开,大气磅礴,又充满沉怨幽郁之情,将这一时期心中的郁结表现得淋漓尽致。
结字上,与汉、北碑相近相似,结体横势,体势纵横宽广,横平竖直,结体方整延展。苏轼的字曾被黄庭坚戏称为“石压蛤蟆”。这句话形象描绘了苏东坡之字结体欹侧、肥扁的风格特征。这一特征也正与苏轼“大字难于紧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②的主张相符。
《黄州寒食诗帖》作于黄州时期,苏轼的书风已从早期的东晋风韵中走了出来,变得更加成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书风。他的内心世界也仿佛脱胎换骨,变得更加平实、旷达,这一转变在苏轼人生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神宗驾崩后,苏轼归京,升翰林学士,进入了政局核心。可惜好景不长,太后驾崩后,苏轼被罢定州,一路南贬,最终定居海南。海南气候潮湿,对于年迈的苏轼而言,日子十分难过。可苏轼又怎会是常人,“日啖荔枝三百颗”,哪怕是人生绝境,他也会用最乐观豁达的心态去对待。在海南这三年,从绝望寂苦到适应融合,最后再到热爱,他总是出乎世人的意料。《渡海帖》便是在此时诞生的。
《渡海帖》(图7),写于元符三年,苏轼奉诏迁廉州,在琼州渡海路遇友人赵梦得时所留下的札记,是苏轼晚年的重要代表作。
与《黄州寒食帖》对比,《渡海帖》字形大小的变化幅度更小,行距字距皆较为紧密,章法平实,这与他饱经风霜后回归平静的心态有关。风格上,《渡海帖》褪去了《北游帖》中清冽的骨感,用墨丰腴,更带有一股具有意蕴的厚重深远,这属于岁月给他带来的沉淀。《渡海帖》因是挚友书信,所以更加随意,不计较笔法的精到与章法的错落,信手而成,是苏轼“书无意于佳乃佳”理想状态的最佳体现。
《渡海帖》在用笔上以中锋为主,线条如古藤枯木,也有人评其为“挟大海风涛之笔,作字如古槎怪石”③。“轼”“宜”等字,多用折法笔画,前几幅帖中不曾见过,集中出现在苏轼被贬海南以后的作品中,是在这一时段所形成的新风貌,这次转变是苏轼生命里的最后一次,十分重要。
综上所述,从苏轼早年初历政事,到中年佛禅思想渗透,再到晚年的饱经风霜,他的书法风格经历了明显的转变。《宝月帖》《黄州寒食帖》《渡海帖》分别是苏轼人生中各个阶段的经典代表作品,为我们直观地展现了苏轼书风的微妙变化,也暗含了苏轼一生仕途之变化,人生之波折。
注释
①陈晓春:《“苏体”的本体研究及谱系探源》,《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第61-68页。
②高泽迥:《书草感悟》,《中国书法》,2009年第1期第119-120页。
③刘亮,徐莹:《论苏轼谪居海南期间及北归后的书法创作》,《名作欣赏》,2015年第21期第130-131,1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