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韩耆老，携手向未来

春子

日本富士山

今年9月29日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纪念日。在这之前两天，日本要给安倍晋三前首相举行国葬。在这之后5天，是中国的传统老人节—重阳节。

中日关系纪念日和重阳节相继到来，让我想起2003年及2005年，我作为广州市老干部红星艺术团随团记者，分别参加了在日本东京和新加坡举办的亚洲老人文化节，亲身体验到了中日韩三国耆老们在传承本土文化精华和促进亚洲定安发展中的参与度与张力。

如今，面对历经三年未消的全球大疫、乌克兰战争、难以预料和计数的天灾人祸，中日韩三国耆老仍需要携手，不仅为了同胞的现世安稳，也是为了亚洲与世界的和平未来。

亚洲老人文化节发端

早在2000年初，国家老龄委“新世纪亚洲老年人的民间文化交流活动”立项。时任中华老人文化交流促进会会长古今生，以“新世纪中日韩三国老人大联欢”之名向文化部申报方案，随即得到了韩日有关方面的首肯与大力协助。

2001年金秋，首届“新世纪中日韩三国老人大联欢”在北京举行，并得到有关方面领导接见。之后，时任韩国老人会中央委员会副主任的朴在侃，主动表态愿意承担第二届的筹备工作。自第二届起，大联欢活动更名为“亚洲老人文化节”。

第三届亚洲老人文化节由日方承办。蒙古、孟加拉国有关方面提出了观察申请。上坪阳作为日本高龄者NGO议会会长，提议让中方准备一方案，以他的联合国老人大会会员身份，提交联合国有关方面申请认可，以便使老人文化节由亚洲扩展至全球，作为联合国一永久性活动。

筹办亚洲老人文化节的中日韩三方，当时可谓合作无间。这当中，最长者是朴在侃先生，当时年届七旬的上坪阳居中，而古今生会长尚抓住六字头的“尾巴”，为“老幺”。朴在侃俨然以大哥的口吻对古会长说：“你对老年人事业有很高深的见解。你是小弟弟，我俩拥护你。”

由古今生会长设计的会标完全被认可：那是在象征团圆的圆形背景上，两只对吻的仙鹤托起一株万年青，仙鹤的左右、下方是橄榄枝和飘带。整个图形的寓意，就是长寿、友谊、和平与交流。

曲终人散水长流

第三届亚洲老人文化节2003年10月27日在东京浅草堂开幕，为期两天，通过民族传统艺术汇演的形式，充分展现中日韩耆老们生机盎然的精神面貌。

朴在侃先生在贺词中说：“韩日中三国都属于儒教文化圈，不仅价值观、伦理观等有很多相似之处，地理环境很接近，相互间的文化交流也盛行已久。”的确，《阿里郎》《茉莉花》《樱花》《桔梗谣》《四季歌》等，每一在座的代表都会唱。

各国参演者舞台上下绝无争斗，不须比拼，只有各自的精彩、彼此的欣赏和尊重。蒙古国观察团最终按捺不住激情主动要求上台，清唱了表现大草原、故乡和爱情的三首民谣。孟加拉国二位观察员则干脆唱起了本国国歌。

《阿里郎》《茉莉花》《樱花》《桔梗谣》《四季歌》等，每一在座的代表都会唱。

韩国歌手宋素喜在演唱《阿里郎》

民谣、传统民间艺术及最能体现民族人伦情感的娶嫁仪式等无形资产，已为全人类所拥有。人们看到了韩国传统婚礼程序，欣赏了广州老干部红星艺术团表现中国东北民间婚礼喜送新娘路上之欢庆场面的“大花轿”。“红星”还以京剧《霸王别姬》《状元媒》及晋剧传统剧《打神告庙》的折子戏，深深折服了在场的观众。

韩国青春艺术团的表演，除传统的民族舞蹈亦加入了恰恰、拉丁和探戈等现代的元素。日本独具特色的“车娃娃舞”引起人们极大兴趣。这种流传于关东地区民间的表演年代已很久远，听说已被指定为东京都的文化遗产。

中日韩文化相通，但上世纪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战争给亚洲人民，尤其给中韩两国人民造成的巨大伤害和苦痛，至今令人耿耿于怀。为此，这届老人文化节的日本准备委员会委员长西冈幸利在对各国代表致词时说：“21世纪被称为亚洲的世纪。亚洲又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可是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行为，曾经给亚洲各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目前，亚洲的老年人以20世纪的历史教训为鉴，为开创世代友好的21世纪正做努力。”

到了闭幕式尾声，舞台上空美丽、硕大的花球“呯”的一声被拉开。五彩斑斓的碎纸屑，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而下。有着“和平、友谊、合作、长寿”字样的两大条幅标语，从花球中展落开。在场所有的人欢呼雀跃起来。台上台下，不分国籍，一样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代表们相互热烈地握手拥抱—为了彼此的相识和今后的重逢。恰好道出各国耆老共同心声的，是韩国代表团出演的最后一个节目：“舍不得告别！”

2017年6月22日，日本最大規模遗孤代表团赴中国感恩中国养父母

日本的本谷优先生，为这届老年人文化节制作的一曲《飞吧，鸽子》填了词。不会有谁谙知这首歌的旋律，但那美好的诗句却已长留人们记忆中：“飞吧，鸽子/在亚洲的天空上/把和平的愿望/发光的友情/希望的风/带在翅膀上/因为亚洲都是一体。”

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

东京老人文化节开幕前一天晚宴伊始，有几位老者在会场内走动，他们在用中文向各在座代表要求签名。原来他们是日本遗孤。

1945年日本战败时，早年赴“满洲”开拓团或“满铁”工作而留在中国的日本孩子，有的才出生数月，大部分两三岁或七八岁，最大的不过10岁左右。他们的父母，有的業已去世或当时仓皇逃命回国。他们被丢弃在路旁成了孤儿，是受中国的养父母悉心恩养长大，直至娶妻嫁夫生子。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他们被允许回日本探亲或定居。但一些人甚至不知自己的日本姓氏，很多人已无法找到亲人，或被在日亲人拒绝相认。

吁求签名的65岁红谷寅夫说，父母在昭和17年中国东北“开拓”时去世，仅有一姐留在日本。他1975年回国，因不懂日语学历不高，只有打工拼命赚钱，先后换了8份工作苦干3年才把太太和6个孩子接回日本。据说，这样的遗孤在日本尚有2400余人。

后来，这些战后日本遗孤在所在地自发组织起归国者联络会。他们要征集100万人签名控告日本政府，以期恢复孤儿名誉、解决养老问题。这项签名活动由东京扩展至大阪、名古屋等地。

面对这位曾饱经战乱、人生沧桑的老人，我除了签上自己的名字，也真说不上什么安慰话来。之后，我想起自己初中历史课的女教师，她曾诉述当年和家人逃难到上海的情景。

当时，女教师一家人从江苏老家坐船逃难，遭遇日本鬼子的轰炸。飞机俯冲下来，第一条木船被炸中，再次俯冲，第三条船又被击中。落水、挣扎、哭声、叫声、伤痛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尸体、行李等物件，散落漂浮于不是很宽的水面上惨不忍睹；河水被染成了红色。老师所坐的中间木船的船工，埋头奋力摇橹，救了这一船人的性命。

蒙古乌兰巴托，一个蒙古传统音乐团体在舞台上演奏弦乐器

1960年代初，我读大学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在杭州湾畔见到一位曾饱受凌辱的“慰安妇”。当时握着她凉凉的手，我的心很痛但也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嘴唇紧闭、神情凝然，那积满着恨、愤、怒、忿的目光，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永远也忘不了！

水流云在情未了

我在2005年11月中旬，同样以红星艺术团随团记者身份，参加了在新加坡举行的第五届亚洲老人文化节—国际乐龄文化节。

新加坡主办方对“乐龄”的诠释是：人生是从无知的年龄到学习的年龄，再到拼搏的年龄，最后到快乐的年龄。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心态，可以将人的社会年龄延续至极。

他们要征集100万人签名控告日本政府，以期恢复孤儿名誉、解决养老问题。

新加坡华人占七成多。去到该国，即使不懂英语，你尽可用汉语普通话或各种方言，尝试与店铺、的士司机及路人交流。新加坡亦同中国大陆一样通用简化汉字。若不以路况街景地标而论，不少国人皆会感叹这好像和没有出国一样。

祖籍客家的李伍华先生，是国际乐龄文化节的筹备、组织者。他赠我一份题了词的文化节专刊，还表示古代中国称60岁以上老年人为“耆”是为尊敬和尊重，今直呼“老人”不免有失礼之嫌，云云。

新加坡风光旖旎，乐龄文化节在圣淘沙海边公园舞台举行的节目美不胜收。文化节又增添了泰国、文莱、加拿大及印度尼西亚等新成员国。代表们虽国籍不同，但放眼望去多是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和黄皮肤。

人们通过各民族文化经典的丰神美韵，看到了艺术耆英一族在传承民族文化精粹时的良苦用心，并坚信这始于历代祖辈的文化交流经由自身在延续。这过程，又如同昔日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队队商旅般，在不断进行着古今文明的交接。我们体验到彼此这般相近，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油然而生。

人生是从无知的年龄到学习的年龄，再到拼搏的年龄，最后到快乐的年龄。

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在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听从友人“若能救别人也是好嘛”之劝，我出国带了麝香保心丸。文化节闭幕在即，我便与六七位穿着传统韩服的姐妹做了分享。无须言语、只手势示意这是保护心脏的，她们早谙知中药的魅力而频频点头表现出顺服谦和的样子。我先取一粒放入舌下，然后每人一粒让她们自己放入舌下，最后将余下的送给了看上去最年长的那位。

中韩两国女代表情同姐妹，嘻嘻哈哈搂搂抱抱好不亲热，和印尼等亚洲代表也很互尊互敬互亲。想来，她们却是未和日本代表有过合影交谈，也不随新加坡主办方安排的集体团饭，而是离开圣陶沙去吃日式料理。

此时此刻，我忽然记起了在东京老人文化节上，一位40余岁的日方女工作人员神情显得黯然，幽幽地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一种没有芥蒂的状态下谈话呢？”

我很想回答，但面对这位尚明智的女士还是沉默了。其实大家都是明白人。

新加坡的老人文化节，适逢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我们和新加坡等亚洲国家的乐龄人士，都是民族历史的见证人，深谙国家与世界和平之来之不易，珍视友谊是不想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再经历战争的苦痛。

在日本，不乏有见识的杰出政治家，如我所知道的继村山富市和海部俊树后，第三位参观访问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日本政府前首相鸠山由纪夫，他曾说：“我为当年日本兵犯下的罪行道歉，真心希望历史悲剧不再重演。”

然而，从安倍晋三开始推动的“修宪”进程，可能重启日本军事上的扩张；世界上唯一遭受过两次原子弹伤害的日本，居然又开始热衷探讨日美“核武器共享”的可能性。

我们很难想象的事情，也许包含了太多的不了解。而亚洲老年文化节，恰恰旨在开拓世人了解、研究亚洲人文的视野，也让世人看到了亚洲耆老们超越岁月沧桑的豁达、智慧和勇气。未来系之教育、赖以传承的，是关爱、衷情、希望和宽容。这也是中日韩三国耆老携手的基石。

责任编辑谢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