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词谓语句句法语义接口的认知语法研究

2022-11-03 11:03陈晓燕
外国语文 2022年5期
关键词:概念化例句句法

陈晓燕

(河南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0 引言

学界将现代汉语形容词一般划分为性质形容词(如“高”“聪明”等)、状态形容词(如“通红”“苍白”等)和非谓形容词(如“私营”“民用”等)(吕叔湘 等,1981;石毓智,1991)。性质形容词是形容词范畴中的典型成员,状态形容词是非典型成员,而非谓形容词是边缘成员(李宇明,1996:6)。以上三种形容词在作谓语方面表现迥异:性质形容词作谓语需要满足一定的形式条件,状态形容词可以直接作谓语,而非谓形容词不能作谓语。例如:

(1)他的个子很高。

(2)她瘦了。

(3)这小东西聪明得很。

(4)她的脸通红。

*(5)这家企业私营。①如无特殊说明,本文中的例句均来自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简称BCC);标*的例句为不合格的语料。

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作谓语的句子称为形容词谓语句,形容词谓语句是现代汉语中一种普遍而又特殊的语言现象。学界现有相关研究主要围绕形容词谓语句的句法表现和类别、完句手段及完句手段的理据等问题展开了广泛的讨论,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本文将吸收前人研究成果,反思其不足,在认知语法相关理论指导下,为形容词谓语句提出兼顾形式和语义的分类方法,并为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和非谓形容词在作谓语方面不同的句法表现提供统一的认知解释。

1 相关研究述评

刘月华等(1983)、李临定(1986)和范晓(1998)等详细考察了形容词谓语句所涉及的下位句型,这些学者对形容词谓语句下位句型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描写使我们对形容词谓语的认识更加全面,但不足的是对下位句型的描写只是单纯的罗列,缺乏统一的分类标准。孙鹏飞(2018)按照形容词谓语句的标记手段,即通过重叠或添加后缀等形态变化手段、通过添加“状语”“补语”“体标记”句法手段、通过“对举”“对话”等语篇手段将形容词谓语句划分为三种类型。该划分方式虽然弥补了形容词谓语句缺乏统一分类标准的缺陷,但尚未兼顾语义方面,该分类方法下的形容词谓语句语义甚显凌乱。

在讨论形容词谓语句句法表现和分类的基础上,孔令达(1994)和李泉(2006)等学者一致认为性质形容词作谓语不自足,需要添加程度副词、体标记等诸多完句手段来实现。完句手段的探讨进一步明确了形容词谓语句的句法表现,为形容词谓语句完句手段的理据研究提供了重要前提,但仍然停留在句法形式描写的层面。

在总结各种完句手段的前提下,一些学者开始从不同角度为形容词谓语句的完句手段寻求深层理据。顾阳(2007)认为,汉语的场景体里“定点”存在与否对句子的完句性有重大意义,定点的作用在于充当时间参照点,对形容词谓语句而言,起定点作用的主要有程度副词等。该观点颇有见地,但并未明确程度副词与时间参照点的关系。庞加光(2015)指出,形容词作谓语完句手段的概念基础为通过“规定占位”或“为参照赋值”两种方式而使主语所指对象的程度得以锚定。该观点比较具有解释力,但忽略了这两种方式之间的内在联系,“锚定”假设理论基础也较为薄弱,不足以深入到形容词谓语句完句手段的本质,且难以对非谓形容词无法进入形容词谓语句做出阐释。孙鹏飞(2018)认为形容词谓语句完句手段的作用在于“量级核查”“有界化”和“认知入场”等三种认知功能。该研究成果从认知角度较好地揭示了形容词谓语句完句手段的认知理据,但尚未明确“量级核查”和“有界化”两种认知功能的区别,仍未解决形容词谓语句的完句手段与时间概念如何发生联系。以上学者对完句手段理据的探索体现了对形容词谓语句研究的深入,但遗憾的是,这些研究均未对形容词谓语句不同句法表现的理据,即为何性质形容词作谓语依靠不同的句法手段、状态形容词直接作谓语及非谓形容词无法作谓语提供统一且相对有效的阐释。

总体而言,前贤对形容词谓语句的研究尚有提升空间:对形容词谓语句的分类难以兼顾形式语义上的统一;对形容词谓语句完句手段理据的探讨各有洞天,但还不够完善。探索句法语义接口问题是语法研究的主要任务(林忠,2020),本研究将以认知语法中的位移事件(motion event)和例示化(instantiation)理论为基础,力图解决形容词谓语句句法语义接口研究中两个尚未解决的问题:(1)如何对形容词谓语句进行兼顾形式和语义的分类?(2)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和非谓形容词在作谓语方面表现迥异的背后是否隐藏着统一的认知理据?位移事件和例示化体现了基于人类基本经验和普遍认知能力的认知操作,它们可为上述两个问题提供较好的研究思路,以使形容词谓语句的句法语义接口研究得到进一步完善。

2 理论基础

2.1 位移事件理论

空间位移是人类最基本、最重要的经验活动之一,是人类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形成的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它在人类的感知活动和概念化过程中占据着核心的位置,因此对其概念结构与语言表征的探索就成了认知语言学家们关注的重要课题。

罗纳德·兰盖克( Ronald Langacker)(1987:167)在认知语法框架下对位移事件进行描写,把位置关系置于时间之中考量,认为位移涉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构型到另外一个构型的转变,对位移事件的概念化涉及位移者(mover)、位移者的位置(location)、客观时间t(conceived time)、概念化主体(conceptualizer)和加工时间T(processing time)等因素。基于完成性动词(perfective verbs)和非完成性动词(imperfective verbs)的区别和联系①完成性动词在时间域里是有界的,涉及某种随时间推移发生的变化,而非完成性动词则不具有明确的边界,涉及一个在时间中保持相对稳定的情景,二者不是绝对对立,受多个细微概念因素的影响,二者在一定条件下可相互转化(Langacker,1987)。,兰盖克(1987)把空间位移(spatial motion)分为物理(physical)空间位移和静态(stative)空间位移,即典型空间位移和非典型空间位移。完成性动词“walk”“run”等表征的物理空间位移事件中,位移者在某一客观时间t0占据位置l0,其对应的概念化主体的加工时间是T0,这即构成认知事件E0。位移者在下一客观时间t1占据位置l1,其对应的概念化主体的加工时间是T1,这构成了又一个认知事件E1。位移者的位置随着客观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发生变化,概念化主体在加工时间内形成的其它认知事件E2、E3等也彼此各不相同。“stand”和“lie”表征的静态空间位移事件中,位移者不发生空间位移,位移者的空间位置不随客观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而概念化主体沿加工时间对位移事件进行心理扫描形成的一系列认知事件之间别无二致,整个静态位移事件没有明确的开始状态和结束状态。兰盖克(1987)认为空间位移通常可以延伸到非空间认知域中,将非空间认知域中的变化事件称为抽象位移(abstract motion),因为位移与变化在客观世界与心智世界里本来就密不可分。

基于上述思想,我们认为静态空间位移事件亦可扩展到性状稳定的事件。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如“天阴了”,表示事物性状发生变化,是抽象位移事件的表征,而“天很阴”表征稳定的位移事件。因此,静态形容词谓语句和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可分别视为概念化稳定位移事件和变化位移事件的语言表征,位移事件理论为形容词谓语句的分类提供了理论依据。

2.2 例示化

例示化是认知语法里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与图示化(schematization)相对的一个认知操作,它们共同作用于从词汇到形态、语法等各个语言层面。图示化认知操作是从众多经验中提取出内在的共性,从而及至一个更加图示性概念的过程,而例示化是图示化的逆过程,是具体经验对相对图示性概念进行阐释的过程(Langacker, 2008)。也就是说,图示化是从例示概念到类型概念的过程,而例示化则反之。

兰盖克(2008:143)提出,类型描述为概念内容赋予一定的秩序,但唤起类型本身并不足以选定我们意欲谈论的例示,为了确立概念内容在心智世界中的位置,概念化主体需借助入场成分(grounding elements)赋予概念内容以某种认识地位,从而使概念内容摆脱虚无缥缈的状态,即将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兰盖克(2008:265)以“the girl like this boy”为例讨论类型和例示的关系,“girl”和“boy”已经经由名词性入场成分“the”和“this”获取指称功能,概念化主体将注意力导向类型中的特定例示,而“like”则明示一个含有众多例示的过程类型,但“the girl like the boy”仍然代表了一个类型而非例示,因为该概念内容潜在的或真实的发生情况还尚未获得定位。这个女孩“可能会”喜欢那个男孩,也可能“现在”喜欢,还可能“过去”喜欢,每个定位都是一个特定的事件例示,所有的定位构成了一个事件类型。通过入场成分,类型中一个特定的例示被赋予某种认识地位,其潜在的或真实的发生情况得以认定。我们以图1来说明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的过程:

图1 例示化(改编自Langacker,2008:268)

图1(a)和(b)具有相同的概念内容,但是二者侧显的结构不同。如图(a)所示,类型概念侧显的是类型,其众多的例示处于背景位置,而(b)侧显的是某个特定的例示,众多例示结合在一起构成具有图式性意义的类型,例示概念表达的是相对于类型,例示更具有突显性。在具体交际中,交际双方需对类型所包含的例示进行遴选,从而定位意欲谈论的具体实体。入场成分的介入将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从而交际双方的注意力投向同一个语篇指称,交际才有可能得以实现(邢晓宇, 2015:58)。兰盖克(2008:148)指出,例示化涉及将一个显面施加于具有图示性意义的某一类型上,例示在例示域中就拥有了一个特定的位置,该位置将该例示与其他例示区分开来。

2.3 位移事件与例示化的联系

位移事件理论和例示化认知机制紧密联系,它们共同作用于形容词谓语句的概念化,对形容词谓语句的句法语义接口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形容词谓语句是人们概念化位移事件的语言表征,静态形容词谓语句和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分别体现了人们对稳定位移事件和变化位移事件的概念化,稳定位移事件和变化位移事件是概念化主体将位移事件类型转化为位移事件例示,即例示化的结果。

例示化可为性质形容词不能单独作谓语,状态形容词可以直接作谓语,而非谓形容词无法作谓语这些句法编码特征提供统一的认知理据。例示化实现的途径为概念化主体通过选取不同的认知参照点以定位相应的目标使位移事件有界化,有界化使无界的位移事件类型转化为有界的位移事件例示,从而具有不同句法形式的形容词谓语句得以形成。

3 位移事件理论下形容词谓语句的分类

性质形容词作谓语不自由,性质形容词作谓语要依靠添加不同的完句成分来实现,添加体标记是最常见的完句手段之一。在语义上,带有体标记的形容词谓语句也相应有特别之处。朱德熙(1956:85)指出,性质形容词后带上有时间意义的成分表示一种变化。刘月华等(1983)指出,形容词作谓语是用来描写主语的性状或叙述主语的变化的。李临定(1986:285)将形容词谓语句的15个下位句型从语义上归纳为表程度、比较和变化。张国宪(2006:263)探究了形容词的体形式,将形容词表达的性状分为恒定性状和变化性状,形容词谓语句相应地既可以是恒定性状句也可以是变化性状句,并认为恒定性状句在句法表现上缺乏表达体意义的语法标记,而变化性状句与体标记密切相关,体标记使形容词谓语句呈现出变化义。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学者们对形容词谓语句的语义特征有着基本的共识:形容词谓语句既可以表达一种相对恒定、静态的性状,也可以表达一种相对含有变化、动态的性状;通常情况,添加了体标记的形容词谓语句在语义上表示某种动态变化。因此,从形容词谓语句的句法形式入手,结合其语义特征,我们将形容词谓语句分为形式上含有体标记的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和不含体标记的静态形容词谓语句。

(6)文雅的脚步轻,她妹妹的重。

(7)天气很冷。

(8)庙前的花市热闹极了。

(9)房子小小的,摆满了米、面、肉、糖。

(10)天阴了。

(11)树还绿着,吴为却要走了。

(12)丁家曾经阔绰过。

(13)荒凉寂静的山谷热闹起来。

(14)明亮的湖面顿时阴暗下来。

(15)月光也暗淡下去。

从形式上看,例句(6)-(9)均不含有和时间意义直接相关的体标记,它们或通过明确对比对象,或对性质形容词添加程度状语,或对性质形容词添加程度补语、或状态形容词作谓语等方式;在语义上,它们都表达主语本身的性状所达到的某种程度,或者跟同类比较,主语性状在程度上更强,并且主语的这种性状在时间轴上处于一种相对静止和稳定的性状,动态和变化的含义难以察觉,我们将其称之为“静态形容词谓语句”。例句(10)-(15)中的形容词通过添加不同的体标记,从而获得充当谓语的资格;从语义上看,此时的形容词谓语句表示事物某种性状的动态性,它们或表示事物某种性状的实现,或持续,或事物曾经有过该性状等等(刘辰诞 等,2022)。总之,诸如例句(10)-(15)所表示的事件都是处于具有时间性的变化之中,我们将其称之为“动态形容词谓语句”(陈晓燕, 2021:23)。

对形容词谓语句做出静态形容词谓语句和动态形容词谓语句之分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认知语法理据的,其理据为位移事件理论。以“花儿红了”和“花儿很红”为例,“花儿红了”表征的是在客观时间轴上“花儿”的性状发生变化的事件,概念化主体在加工时间内对“花”在不同客观时间内性状变化事件进行心理扫描,形成不同的认知事件。就“花儿很红”而言,位移者在客观时间内的性状处于稳定状态,概念化主体在加工时间内对“花儿”保持“很红”的状态进行认知加工,形成一系列相同的认知事件,“花儿”处于“很红”的静态位移事件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的时刻。无论是表征性状稳定的静态形容词谓语句还是表征性状变化的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它们均属于位移事件的语言表征。

4 形容词谓语句的认知机制及认知机制的实现途径

4.1 形容词谓语句的认知机制

从形容词谓语句的句法形式入手,深入其语义特征,并依据位移事件理论,我们将形容词谓语句分为表征稳定事件的静态形容词谓语句和侧显变化事件的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在句法上,它们呈现出相应的编码规律,静态形容词谓语句中的性质形容词通过添加作状语的程度副词、添加补语、通过明确对比对象获得充当谓语的资格,而状态形容词可以直接作谓语;动态形容词谓语句中的形容词则依靠添加体标记。总体而言,性质形容词不可以单独作谓语。形容词谓语句这种句法编码规律是有理据的,其理据就是例示化,即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的认知机制。举例如下:

*(16)小丽的脸红。

(17)小丽的脸很红。

(18)小丽的脸红得很。

(19)小丽的脸红了。

(20)小丽的脸红,小芳的不红。

(21)小丽的脸通红。①为方便对比,例句(17)-(21)为验证过的自省语料。

例句(16)并非合格的句子,单个的性质形容词“红”无法单独作谓语。例句(17)-(20)通过添加程度副词、补语及体标记等句法手段或通过明确对比对象从而使形容词“红”获得了充当谓语的资格,例句(21)中的状态形容词“通红”直接作谓语。例句(16)与例句(17)-(21)概念意义的区别在于例句(16)表达的是缺乏显面、详略程度低的事件类型,即“小丽的脸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与性状‘红’的相关”,该事件类型蕴含着若干事件例示,而例句(17)-(21)则是具有显面、详略程度高的某个特定的事件例示。概念化主体借助作状语的程度副词、补语和体标记等入场成分将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从而交际双方的注意力投向同一个语篇指称,交际得以实现。那么,概念化主体是如何借助上述入场成分将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的?也就是说,例示化实现的途径是什么?

4.2 形容词谓语句认知机制的实现途径

形容词谓语句是位移事件的语言表征,概念化主体通过例示化认知机制将位移事件类型转化为特定的位移事件例示,例示化实现的途径为概念化主体确立从参照点到目标的心理路径使位移事件实现有界化。

“认知参照点”(cognitive reference point)是认知学科中的重要概念之一,它起源于物理学中的“参照物”。兰盖克(1993)声称参照点现象在生活经验中无处不在以致人们都忽略了其存在,人们具有通过唤起参照点以建立与目标心理接触的能力——参照点能力。参照点能力的实质在于选取某一实体概念为认知参照点,建立通达目标实体的心理路径(mental path)(Langacker, 2008)。

静态形容词谓语句(17)(18)和(21)中,“很红”“红得很”和“通红”所表达的概念为性状“红”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红”的程度,也就是说,概念化主体以一般意义上“红”的程度为参照定位目标,即“小丽的脸”红的具体程度。例句(20)则以“小芳的脸”红的程度为参照,对“小丽的脸”红的状况进行定位。无论是以一般意义上“红”的程度还是以其他同类成员的性状为参照对主语的性状加以把握,静态形容词谓语句不突显客观时间以及主语性状在客观时间中的变化。与之不同,动态形容词谓语句例句(19)含有体标记②汉语中体标记是表达体意义的主要手段,“体”是与事件的经历、完成、进行相关的时间概念,它指相对于某个参照时间(reference time),事件的状态或状态变化的情况(龚千炎,1994)。因此,体标记的选择由参照时间与事件时间(event time)的相对关系来决定。“了”。戴耀晶(1997:47)认为“了”是“现实性”的显性语法标记,所谓的现实性就是相对某个既定的参照时间,句子所表达的事件是一个实现的事件。邵洪亮(2015:166)指出,作为“实现体”标记的“了”表示动作行为或性状从无到有的实现。因此,含有体标记“了”的例句(19)涉及概念化主体以参照时间,即“小丽的脸”不红的时刻为参照点,通达目标,也就是事件时间,即“小丽的脸”已经红了的时刻。显而易见的是,作为参照点的参照时间与其通达的目标,即“小丽的脸”不红的时刻和“小丽的脸”已经红了的时刻在客观时间轴上居于先后不同的位置,因此其所表征事件的动态变化也是不言自明的。由此可见,无论是表征静态事件的静态形容词谓语句还是表征变化事件的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它们均涉及从参照点出发抵达目标的心理扫描。从参照点到目标的心理扫描使得事件获得边界,从而使之有界化③从认知参照点到目标的心理扫描使事件有界化是符合人们直观经验的,有边界的事物必然是有始有终的;刘辰诞(2009)指出,人们为了更好地认识世界必然要给认知对象指派一个结构边界,确定它的起点和终点以防与其他认知客体发生混淆。。

刘辰诞(2009:10)指出,有界化符合格式塔心理学的“完形趋向律”,即人类总是把感知对象感知为完整的结构,这一认知特征要求实际语言表达式的语言结构必须有界化,这样才能保证交际顺利进行。韩鑫(2016)、刘存伟(2019)等均对性质形容词表示无界的量幅,状态形容词表示有界的量点或量段的观点有着共识。例如“脸红”相对于“脸很红”“脸通红”是无界的,“红”表示不确定的量幅,而“很红”与“通红”是有确定范围的量段。添加了体标记的“脸红了”等相对于“脸红”而言也是有界的,体标记“了”唤起认知参照点的作用使“脸红”事件得以有界化(陈晓燕,2021:25)。从“脸红”这一无界事件到“脸很红”“脸通红”“脸红了”等诸多有界事件的转化实质上是事件类型到事件例示转化的过程。有界事件“脸很红”等诸多事件例示共享相同的概念内容,即无界事件“脸红”这一事件类型。例示化认知操作将概念内容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从而确立概念内容在心智世界中的位置,以便使交际活动能够顺利进行。因此,形容词谓语句形成的认知机制可简单图示如下:

图2 形容词谓语句形成的认知机制①受图表空间所限,仅列举部分形容词谓语句句式。

综上,形容词谓语句形成的认知机制是例示化认知操作,概念化主体将表征位移事件类型的“NP+性质形容词”转化为诸多位移事件例示,位移事件例示由“NP+很+性质形容词”“NP+状态形容词”“NP+性质形容词+体标记”等语言结构来表征。概念化主体或以一般意义上某个性状的程度为参照点,以事物性状的具体程度为目标,或以参照时间事物的性状为参照点,以事物在事件时间的性状为目标。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通过从参照点到目标的心理扫描,无界的位移事件转化为有界的位移事件,从而将类型概念转化为例示概念,最终达到交际的目的。

例示化认知机制亦可为非谓形容词无法作谓语提供认知理据。“慢性”“私营”“初级”等非谓形容词是形容词范畴里的边缘成员,非谓形容词在形式上一般成对出现,其主要的语义功能在于对事物进行分类,语法功能是作定语以修饰名词,难以充当谓语。比如:

*(22)这种病慢性。

*(23)这家企业私营。

*(24)他的英语写作水平初级。

例句(22)—(24)均为不合格的句子。李宇明(1996:7)通过考察非谓形容词在空间、程度、时间三个维度上与名词、形容词和动词的联系与差异,指出非谓形容词的空间性、程度性和时间性都接近为零①李宇明(1996)指出,空间性是名词的基本特征,名词表达的事物通常占据一定的空间;程度性是性质形容词与状态形容词的基本特征,性质形容词接受程度副词修饰表示不同的程度意义,状态形容词本身就表达一定的程度;时间性是动词最重要的特点。。也就是说,诸如“慢性”“私营”“初级”等非谓形容词表示事物非此即彼的属性,这种属性是事物固有的,不存在内在程度差异,在时间维度上也不具有变化性。因此,和性质形容词与状态形容词不同,非谓形容词所表达的属性在概念上无法提供任何认知参照点,概念化主体无法实施从认知参照点到目标的心理扫描,无界事件有界化更是无从谈起,这与形容词谓语句的认知机制格格不入,这也正是非谓形容词无法作谓语的认知理据所在。

5 结语

基于形容词谓语句是否带有体标记这一句法特征及其语义差异,将形容词谓语句分为带有体标记的动态形容词谓语句和不带体标记的静态形容词谓语句。该分类方法兼顾形式和语义,对形容词谓语句的划分做到了形式与语义上的统一,认知语法中的位移事件理论可为该分类提供理论基础。形容词谓语句可视为人们概念化位移事件的语言表征,为了确立位移事件在心智世界中的位置,概念化主体通过确立从参照点到目标的心理扫描路径使位移事件有界化,从而将位移事件类型转化为特定的位移事件例示,最终实现交际。例示化认知机制也为非谓形容词无法作谓语这一语言现象提供了强有力的解释。以认知语法相关理论为基础的分析是基于人类基本经验和普遍认知能力的,可较为直观解决现代汉语形容词谓语句的分类问题,在为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和非谓形容词在作谓语方面不同的表现等句法语义接口问题提供统一且合理解释的同时,检验了本文分析模式的解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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