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永怀 郭蕊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场合提及文化自信,文化自信与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一起构成了“四个自信”的重要内容,这就对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出了新时代的更高要求,我们要努力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使之与现实文化相融相通。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新时代民族复兴的伟大使命对人才培养有着更加迫切的需求,而德育是人才培养的重要根柢。寻根溯源,儒家德育思想成为不可或缺的文化资源。儒家自孔子创立以来就包含丰富的德育思想,及至孟子,其德育思想具有明晰的三重维度:立身行孝、独善其身、兼善天下。在文化自信的道路上,应当坚持辩证唯物主义的原则,积极借鉴、吸收优秀的儒家德育文化,使更多青年锤炼品格、素质,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借鉴孟子优秀的德育思想,有助于落实新时代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
学界对孟子德育思想的研究成果颇丰。有的立足于德育思想的整体架构来研究,有的从伦理学的视角进行研究,还有的结合性善论进行研究。寻绎孟子思想体系,其德育思想立足于孝道观,具有三个鲜明的维度,且层层递进:首先,孝为诸德之基,立身行孝应杜绝不孝行为,进而做到孝的基本要求,终至实现大孝;其次,在行孝的基础上做到独善其身,具体表现在居仁由义、反求诸己、养浩然之气三个方面;最后,以前两个维度为基础,培养推己及人的情怀、舍我其谁的气概、为民为国的担当,从而实现兼善天下的理想。
中国自古以来便有“百善孝为先”的理念。孝是中华文化与中华伦理精神的核心与根本,也是中华传统伦理体系的起点与诸德之首。孔子尤为注重孝道的作用,认为:“‘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论语·为政》)孟子在继承孔子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阐发,他将孝视为诸德之基,并将孝划分为三个维度:不孝、孝、大孝。立身行孝能够构建良好的家风,为实现独善其身、兼善天下奠定坚实基础。
家风是一个家庭的精神内核,尊老爱幼是塑造良好家风不可或缺的环节。杜绝不孝行为是孟子孝道观的底线,只有杜绝不孝行为的产生,才能够做到更高层次的孝。“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孟子·离娄下》)这五种不孝的行为大致归纳为三大类——不顾父母生活、使父母蒙羞、危及父母。子女孝养父母,保障父母的物质生活是最基本的要求。因此,应当避免四肢懒惰、不事生产等行为,保障父母基本的物质生活。此外,还应当警惕赌博、饮酒、好财、私妻子四种恶习的发生。“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孟子·离娄上》)良好的个人操守是尽孝的基础与保障。“戮,羞辱也。”在物质生活得到保障后,孝子还应加强个人品质与节操的提升,不能因放纵享乐,使父母受到羞辱,不能因好勇斗狠危及父母。怎样才能避免以上种种不孝行为呢?孟子强调,唯有加强自身修养。
明确了不孝行为的诸种表现后,孟子又进一步阐述了什么是孝。“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孟子·离娄上》)孟子提及曾子曾元事父的态度,将二人的行为区分为“养志”“养口体”两个层面。区分二者的重要标准为能否顺从亲意,顺从亲意的心理基础为心怀恭敬,而心怀恭敬是礼的精神实质。“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礼记·曲礼》)礼的实质是永葆恭敬之心对待人、事,心怀恭敬地侍奉父母是儒家一贯的孝养标准。“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孟子“养志”思想显然由此发展而来。
孟子明确了不孝及孝的区分后,进一步提出大孝的理念,大孝思想的提出标志着孟子孝道观建构的完成。《史记·五帝本纪》载:“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舜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瞽叟与象设计陷害大舜,用放火焚烧谷仓和用土填井眼的方法想置舜于死地,而每次舜都巧妙地化险为夷。舜却并未由此心生怨念,而是秉持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原则,更加孝顺父母,最终感化了顽固的瞽叟。孟子进一步指出,只有舜才能做到“大孝终身慕父母”(《孟子·万章上》),只有大孝之人,才能够保持赤子之心,终身怀恋父母。舜只要没有得到父母的欢心,便像没有依靠的人一样,任何的财富、尊贵、美色都无法消除舜内心的忧愁。大部分人只在儿时依恋父母,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逐渐迷恋富贵等外在事物。舜之所以能够做到“终身慕父母”,是因为他自始至终存养一颗赤诚的孝心。王阳明在《传习录》中对孝有精彩的描述:“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阳明形象地将诚孝的心比喻为根,其他的温凊定省则为枝叶,这个形象的比喻阐明了大舜之所以能够五十岁的时候仍旧依恋父母,主要取决于诚孝的心。
总之,孝作为诸德之基,是实现更高层次道德的基础保障。首先,要在尽孝层面守住底线,明晰不孝的行为标准,杜绝沾染恶习。其次,还应当树立孝道榜样,学习榜样心怀感恩、恭敬孝养父母的精神。最后,还应当葆有诚孝之心,看淡外在的名利,情感上能够依恋父母,对待父母始终如一。新时代急需解决好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为谁培养人这个根本问题,解决这个根本问题的举措之一就是倡导榜样的力量。榜样的力量是永恒的,伟大时代呼唤伟大精神,崇高事业需要榜样引领。党的十八大提出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新时代下,青年一代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应当落实好家庭美德,树立以曾子“养志”为榜样的孝亲意识,在孝养父母时应永葆感恩与恭敬,进而塑造和谐、幸福的家庭氛围。
孟子的德育思想以立身行孝作为第一维度,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提出独善其身的观点,具体表现在三个层面:居仁由义、反求诸己、浩然正气。独善其身的提出,是继立身行孝后,孟子德育思想的进一步深化。
孟子认为,居仁由义是为人处世的准则。“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孟子·离娄上》)能否做到仁义也是君子与普通人的分野。君子能够做到以仁存心,孟子以性善论作为其整个理论体系的基础,并认为仁义礼智是生而即有的,恻隐之心又是仁的发端处。因此,孟子所倡导的葆有仁心,即是存养建立在同情心基础上的爱人之心。仁与义是孟子时常并列的两个观念,并认为义的发端处为羞恶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人在有是非之心的基础上,还应当有羞恶之心,有羞恶之心方可激发自己的忏悔之心。孟子还将义比作为人走的路。“仁,人心也;义,人路也。”(《孟子·告子上》)义为人应当走的光明之路,此路是以仁心为内在根据,使得外在的行为更加光明磊落,不做一件有愧于自己内心的事情。在个人修养层面,应葆怀仁心,外在行为以义为处世原则。倘若不能居仁由义便是自我抛弃,便是可悲的一生。此外,孟子还认为,士若要使自己的志行高尚需做到居仁由义,居住于仁义之宅并做到行事由义,那么就具备了“大人”的素质。
孟子直面人性的弱点,并指出人的毛病在于好为人师。多数人在人性弱点的支配下,不懂得反求诸己,反而使自己离圣贤道路越来越远。孟子在德行修养层面讲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内心境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尽心上》)孟子认为,通过反躬自问,自己的内心能真诚、踏实,便是最大的快乐。普通人不懂得注重内心的自足,执着于外在的名利,忽视个人内在的精神追求。德行修养的关键在于能否做到反求诸己,能做到则会对自己有更加清晰的认知,意识到自身的不足,积极看到并吸收他人的长处以促进自己的发展。“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孟子·离娄上》)在与人相处时,对方的回应应当引起我们的反思,第一意识须回归自己的内心深处,反思自身的不足,而不是将问题的发生归咎于对方。能否做到反求诸己,是普通人养成君子必经的修养路径。舜就是反求诸己的最好榜样,他听闻善言、见得善行能够即刻践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孟子·尽心上》)大舜听闻善言、见到善行之后能够反躬自省,进而触发内心向善的力量,这种力量犹如决口之江河无法抵挡。只有做到反求诸己,才能够激发不可阻挡的向善意志,不断促使自己向君子的境界迈进。
“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面对公孙丑何为“浩然之气”的追问,孟子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孟子·公孙丑上》)“程子曰:‘……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一为私意所蔽,则欿然而馁,却甚小也。’”按照程子的注解,孟子所提及的浩然正气实则是心底无私的精神境界。浩然正气外在表现为至大至刚、不屈不挠、正气凛然的精神状态,这种精神境界的提升是通过“直养无害”“配义与道”途径来实现的。以正直与道义来呵护自己的内心,行为举止皆合乎义,不做任何无益于良知的事情。通过长此以往培养自己的正气,塞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自然就形成了。培养浩然正气能够减少自己的私欲,正确地对待义、利,养成富贵而有节制、贫贱不动摇、威武不屈服的“大丈夫”人格。孟子基于以心善言性善的理论思路,提出了配义与道、充溢德性光辉的“浩然之气”,善养“浩然之气”的最终目标可借由“大丈夫”理想人格的养成来呈现。
总括而言,孟子德育思想继以立身行孝为基础后,又进一步提出个人层面的独善其身,其主要内涵可以从居仁由义、反求诸己、浩然正气三个方面来理解。首先,在居仁由义方面做到永葆仁心,外在行事符合义的标准。其次,还应当以圣贤人格为榜样,通过反求诸己不断提升自我。最后,通过“直养无害”“配义与道”养成浩然之气,培养“大丈夫”人格。
兼善天下的提出是孟子德育思想的升华,标志着其德育思想建构的完成。儒家自一开始创立便倡导积极的入世观,孔子的一生都体现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担当。孟子德育思想更是由自身修养、家庭发端,逐步扩而充之,葆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的情怀,欲济世德泽于民。在孟子这里,兼善天下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推己及人、舍我其谁、为民为国。
首先,实现兼善天下要有推己及人的自律精神。儒家向来重视立身行孝,其立身行孝也并非简单地局限在家庭内部,而是以家庭作为实现最高德育维度的一个支点。兼善天下也由对他人父母的尊敬作为起始,由对自己父母的孝养推己及人到社会上的人之父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兼善天下的思想是逐步推恩的过程,尊敬自己的长辈推广到尊敬别人家里的长辈,爱护自己的子女推广到爱护他人的子女。孟子兼善天下的逻辑进路是非常清晰明确的,以“家国一体”的理念为价值遵照。“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上》)最为基础的当属修身,正己而后方可正人,以修身为基础逐级推恩到家庭、社会、国家,这一文化资源为构建和谐社会提供了滋养。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高度重视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构建和谐社会离不开每个公民树立主人翁意识,将相亲相爱的和谐家庭氛围推己及人地推广开去,视天下父母为自己的父母,视天下子女为自己的子女,以同理心为基础实现我爱人人、人人爱我的和谐局面。
其次,实现兼善天下要有舍我其谁的时代担当精神。孔子处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以斯文在兹的气魄,承担起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纵观孔子一生,经历早年丧父、厄于陈蔡等诸多困顿。尽管生活上存在诸多不顺,但孔子依然没有改变上下求索,追寻圣人之道,进而德泽于民的人生志向。孔子的一生贯穿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即便多次遭遇冷嘲热讽,孔子依然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气魄来担当时代的使命。孔子这种时代担当精神对孟子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相较于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孟子表现出“舍我其谁”的大格局气象。“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孟子·公孙丑下》)在孟子所处的时代,诸侯之间战争频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孟子以舍我其谁的精神气概参与到救世以致天下太平的进程中。孟子奉孔子为人生导师,效仿孔子周游列国,以期实现政治理想,救百姓于水火。面对社会正道衰微、邪说暴行的兴起,孟子勇于直面现实问题,以诸多具体举措作出积极回应,以期社会朝着仁爱的方向发展。
最后,实现兼善天下要有为民为国的奉献精神。就仁政为民而言,孔子倡导为政以德,及至孟子提出“仁政”的思想,旨在劝导君主能够行仁政施惠于民。孟子认为:“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在孟子看来,君子首先应做到亲爱自己的亲人,然后及于民众,再扩展到万物。面对统治者残害百姓的现状,孟子所倡导的仁政思想包含多个层面。其一,在经济上倡导恢复井田制,保障百姓的经济收入。其二,进行道德教育以期构建和谐社会。“总而言之,‘仁政王道’必须与广大‘民众’的利害相关,忧乐相同。”在与梁惠王的对话中,孟子处处流露出为国家长久发展而操劳的迹象。面对物欲横流的现状,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追求利益而漠视仁义道德,孟子劝导统治者基于长远角度来考虑国家大业,主张实行仁政,以此来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孟子认为,不倡导尧舜之道即是不尊敬统治者,其周游列国期望统治者能够践行尧舜之道,期望统治者能够识己、用己,以自己的仁政学说救治天下。尽管没有实现其政治理想,但孟子为人民、为国家而奔波的一生是兼善天下最真实的写照。
总之,孟子兼善天下思想的提出标志着其德育思想的最终完成,兼善天下是其德育思想的最高境界,这一思想至今仍然具有巨大价值:首先,通过推己及人的方式推广孝道精神,爱他人父母如自己的父母一般;其次,任何时代、国家都需要有担当精神的青年,面对时代现状应有舍我其谁的担当精神,不惧艰难险阻;最后,以舍我其谁的精神气魄投入到为国为民的奋斗与奉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