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传入中国时间新论*

2022-11-01 03:17
农业考古 2022年4期
关键词:茉莉草木植物

田 苗

茉莉,是木樨科素馨属常绿灌木或藤本植物。茉莉自域外传入中国,已成学界共识,然而关于茉莉传入的时间、路线等问题尚有不少争议。本文在考察茉莉传入中国诸说的基础上,结合文献记载,尤其是前人关注不多的诗歌文本,辨析考证,拟为茉莉传入时间提供更准确的推论。

一、学界关于茉莉传入中国时间的检视

在中国古代的典籍中,茉莉亦作末利、抹厉、没利、末丽等。现存文献中,关于茉莉的最早记载见晋代嵇含《南方草木状》:

耶悉茗花、末利花,皆胡人自西国移植于南海,南人怜其芳香,竞植之。陆贾《南越行纪》曰:“南越之境,五谷无味,百花不香,此二花特芳香者。缘自胡(别)国移至,不随水土而变。与夫橘北为枳异矣。彼之女子,以彩丝穿花心以为首饰。”(“耶悉茗”条)

末利花似蔷蘼之白者,香愈于耶悉茗。(“末利”条)

指甲花……与耶悉茗、末利花皆雪白而香,不相上下,亦胡人自大秦国移植于南海。(“指甲花”条)

按照上述记载,陆贾《南越行记》中已提及茉莉。陆贾是西汉时人,也就是说茉莉花在汉代已传入中国,至迟晋代已有。

但唐代段公路《北户录》如是记载:

又耶悉弭花,白末利花,花红者不香。皆波斯移植中夏,如毗尸沙、金钱花也,本出国外,大同二年,始来中土,今番禺士女,多以彩缕贯花卖之。愚详末利乃五印度华名,佛书多载之,贯华亦佛事也。其中提到“大同二年”,大同为南朝梁武帝萧衍年号,大同二年即公元536年。有学者据此认为茉莉花自南北朝时传入,如舒迎澜即说:“茉莉最早引进我国,比较可靠的材料指出是在南北朝时期。”

《南方草木状》和《北户录》中与茉莉同时出现的还有耶悉茗(弭),段成式《酉阳杂俎》中作“野悉蜜”,常常被视为与茉莉同物异名,如明代方以智《物理小识》:“茉莉,即耶悉茗,花瓣长者素馨也。”《唐代的外来文明》中提到:“唐朝人知道两种外国来的茉莉,一种是以波斯名‘yāsaman’(耶塞漫)知名,而另一种则是来源于天竺名‘mallikā’(茉莉)。”周正庆、潘虹也认为:“茉莉和耶悉茗原本是同一品种,随着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的被称作‘茉莉’……而从波斯、阿拉伯和西方国家传入中国的则被称作‘耶悉茗’。”但是,在《南方草木状》《北户录》《本草纲目》等一系列文献中都记载,茉莉与耶悉茗是两种植物,也有不少学者对二者的不同进行了辨析。劳费尔指出,耶悉茗来源于波斯语和阿拉伯语的发音,其拉丁学名为Jasmisum officinale;末利则是梵语的译音,拉丁学名为Jasminum sambac。钱伟从词源学出发,认为:“‘茉莉’和‘耶悉茗’(jasmine)是两种长相近似的同宗姐妹花,但绝非同一个概念。”冷蔺莎、汤洪也认为茉莉与耶悉茗同属而异种。茉莉与耶悉茗都属于木犀科素馨属,但茉莉是“重瓣无蕊”(《本草纲目》);耶悉茗即素馨,“叶似末利而小”“花细瘦四瓣”(《本草纲目》)。二者或同一时期传入中国,故经常相提并论,但本文主要讨论的是茉莉。

明代杨慎《丹铅录》和王象晋《群芳谱》均提到《晋书》中记载“都人簪柰花”,认为柰花即茉莉,北土名柰,因此茉莉在晋代以前传入中国。但柰花并非茉莉,王珏已有详细考辨,认为“‘柰花’则当指果木之‘柰’所生之花。这样,《晋书》中的‘素柰’完全可以理解为白色的柰花,跟茉莉没有任何关系。”

近现代学者虽然对茉莉传入中国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探讨,但更多关注的是茉莉传入中国的路线问题,而对于传入时间并未做深入探究,在论及该问题时多循以下三种思路。其一,因袭《南方草木状》之说,直接将茉莉汉代传入中国视为常识。如《茉莉》一书中提到:“茉莉原产波斯湾一带,从汉朝时期就由亚洲西南部传入我国。”刘祖生认为,茉莉原产波斯湾附近的伊朗,早在汉代,就已从亚洲西南部传入我国。其二,稍加论证,亦认为茉莉汉代传入。如石云涛认为,在陆贾的时代,中西间的海上交通已存在,不能轻易否定中国文献的可靠性。周正庆、潘虹认为,汉晋时代相隔不远,嵇含有可能读到陆贾的《南越纪行》,所以茉莉自汉代就已传入中国。其三,列举关于茉莉传入的各种材料,对汉代传入说质疑乃至否定。如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中通过考证指出在陆贾的时代,茉莉不可能从海路运到华南。但是并未进一步论及茉莉何时传入。舒迎澜《茉莉古今谈》中有一节专门论及“茉莉最早传入时间”,在列举了关于茉莉传入的一系列文献后,认为“茉莉传入中国的年代,众说纷纭,看来,多次引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茉莉最早在南北朝时期引进我国。但仅据所引文献直接得出结论,并未展开考证。

将“秦琼”译成“Door God”,译者并未采用为“秦琼”加注,为其提供相应的文化历史背景的译法,而是直接侵入它的核心,抓住其本质,将“秦琼”一词的本质意义译出。这样既简洁明了又保证译入语读者的阅读节奏。

纵观古今对于茉莉传入中国时间问题的记载与研究,还存在一些被忽视或者尚未解释清楚的问题。首先,茉莉的传入在《南方草木状》和《北户录》中记载是不同的,但大多数学者在论及这一问题时,是以《南方草木状》为依据,忽视了《北户录》的记载。即便部分学者提及《北户录》,也很少对其中的文字进行深入考证。然而《南方草木状》一书在学界尚有不少争议。《南方草木状》始见于南宋初期尤袤的《遂初堂书目》,在此以前的各家书目中没有著录。南宋末咸淳年间(1265—1274)左圭编的《百川学海》中收入了《南方草木状》,是该书现在通行本的最早版本。关于《南方草木状》的真伪,学界一直颇有争议,清文廷式认为非嵇含所作,胡立初认为是后人辑录类书而成,今人余嘉锡、王毓瑚、石声汉、辛树帜等都认为是后人伪托,但也有一部分学者认为是嵇含旧著不误。无论此书真伪如何,书中确是存在着不少伪、误、脱、衍现象,这是学界的共识。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中也指出《南方草木状》的材料不尽可信。舒迎澜《茉莉古今谈》一文中显然也认为《南方草木状》的记载不可靠。其次,在唐代以前的文献中,关于茉莉的直接记载仅见于《南方草木状》。此外,便是一些翻译的佛经中间接提及,如《摩诃僧祇律》《四分律》中提到末利夫人,《四分律》中还提到末利园。这些都是据佛经原文翻译而来,不能作为中土已有茉莉的证据。在其他文献中,都没有茉莉(包括其异名末利、抹厉、没利、末丽等)的记载。汉武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西京杂记》),园中珍奇植物甚多,但是并不见茉莉之名。缪启愉、邱泽奇《汉魏六朝岭南植物“志录”辑释》辑录了自东汉前期至南朝五百年间记载岭南植物的专书,如杨孚《南裔志》、万震《南州异物志》、沈莹《临海异物志》、徐衷《南方草物状》等25种,涉及植物235种之多,但在这些文献中皆不见关于茉莉的记载。如果茉莉自汉代已传入中土,却只有一家记载,既令人费解,又显得孤证难立。因此有必要对茉莉传入时间仔细探究,厘清疑窦。

二、唐诗中的茉莉之谜

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四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他如木犀、山礬、素馨、茉莉,其香之清婉,皆不出兰芷下,而自唐以前,墨客椠人,曾未有一语及之者,何也? 游成之曰:“一气埏埴,孰测端倪,乌知古所无者,今不新出,而昔常见者,后不变灭哉?’”

罗大经注意到,自唐以前,骚人墨客皆未提及茉莉,并引用游成之的话看法,认为古代没有的,后世会新出,古代常见的,后世也有可能消亡。言下之意,茉莉之属乃古所无者。

唐诗中关于茉莉的作品确是寥寥可数,《全唐诗》及《全唐诗补编》所收录的五万多首唐诗中,写到茉莉的仅四首:

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李群玉《法性寺六祖戒坛》)

退公只傍苏劳竹,移宴多随末利花。(皮日休《吴中言怀寄南海二同年》)

茉莉香篱落,榕阴浃里门闉。(丁儒《归闲诗二十韵》)

这四首诗中,丁儒、赵鸾鸾之作都存在一些问题。丁儒是初唐人,《全唐诗》未收其诗,《归闲诗二十韵》见《全唐诗补逸》卷一,后注此诗据清刻《白石丁氏谱》。丁儒于高宗麟德二年入闽,漳州置郡后,垂拱年间曾任佐郡承事郎,此诗描写的是福建漳州的情景。然此诗二十韵五言排律的形式,在初唐时期极少,《全唐诗》及《全唐诗补编》中与丁儒同时代的只有杜审言有《赠崔融二十韵》,其他二十韵的诗都是晚于丁儒生活时代的,从杜甫以后才开始大量有这一体式的诗歌。丁儒并不是倾心于诗歌形式探索的宫廷诗人,又远离长安这一诗坛中心,长期身处福建,在律诗走向定型的过程中作出此排律颇可存疑。若此诗确为丁儒所作,说明初唐时茉莉已入诗,但随后却湮没无闻,直至晚唐才又出现,而且咏者极少,也令人费解。况且,丁儒诗作为孤证,也不能充分证明茉莉初唐已有。赵鸾銮的诗亦有问题,据陈尚君先生的《唐女诗人甄辨》考证,赵鸾鸾是元末人,自然不能证明茉莉在唐代已入诗。李群玉与皮日休之作较为可靠,二人都是晚唐人,说明茉莉进入诗歌比较肯定的时间应为晚唐时期。李群玉诗所咏的是佛家事,茉莉本有佛家意蕴,在佛典中常出现,诗中所写法性寺在今广州,此处茉莉入诗颇合情理。皮日休的诗是寄南海二同年,茉莉显然是作为南海的地方物产出现的。

此外,在宋代陈景沂《全芳备祖》中,还记载了一句杜甫的五言散句:“庭中红茉莉,冬月始葳蕤。”卷二五,P698)清人王士禛《陇蜀余闻》:“重庆府有红茉莉,与白者香无差。”杜甫有可能在蜀中见到这种红茉莉,但如果从所载红茉莉特征分析,这种红茉莉其实是红素馨,不属茉莉。红素馨是木犀科素馨属植物,缠绕木质藤本,主要分布于中国四川、贵州、云南和西藏,花期11月至翌年6月,所以诗中才说“冬月始葳蕤”。茉莉畏寒,以当时的栽培技术,不可能在西南一带的冬季呈葳蕤之姿。

与唐诗中茉莉出现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诗。宋诗中咏茉莉之作甚多,而且不仅仅是片言只语,常常整首诗就是专门题咏茉莉,如陈宓《素馨茉莉》、董嗣杲《茉莉花》、范成大《再试茉莉二绝》、方岳《茉莉》、胡寅《和彦冲茉莉二首》、江奎《茉莉花》、刘子翚《次韵茂元茉莉花诗二首》、陶弼《茉莉花二首》、叶廷珪《茉莉花》、郑刚中《茉莉》,等等,许多诗人还常常以茉莉为题作数首诗。宋词中也有不少专门题咏茉莉之作,如史浩《洞仙歌》(茉莉花)、辛弃疾《小重山》(茉莉)、姜夔《好事近》(赋茉莉)、史达祖《风入松》(茉莉花)、陈允平《南歌子》(茉莉)、周密《夜合花》(茉莉)等等。据许伯卿《宋词题材研究》统计,宋词中咏茉莉花的词有23首,在宋代咏花词中排名14。可以说,茉莉在宋代诗词中变成颇为常见的题咏植物。

依《南方草木状》所载,茉莉至迟晋代已传入中土,经过三百多年的发展,在唐代完全是有条件入诗的。汉代以来从西域传入的葡萄、苜蓿、石榴等植物在唐诗中都有一定的数量的书写,茉莉本身还具有香花的特质,为何在唐诗所见的多种植物中,却少之不少?

三、茉莉传入中国时间蠡测

唐代诗人不喜欢写茉莉,从常理看,不外乎两种情况:一、唐人不喜欢这种植物;二、诗人们并未见过甚至不知道这种植物。先说第一种情况,虽然唐人喜欢牡丹这样雍容华贵的植物,但是唐诗中存在的植物种类还是非常多的。据潘富俊《全唐诗植物学》统计,唐诗中出现的植物有398种之多,其中不乏与茉莉相类的小花。更何况茉莉还是一种外来植物,唐人是尤其喜欢外来事物,谢弗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一书中即说:“唐朝人追求外来物品的风气渗透了唐朝社会的各个阶层和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虽然说只是在八世纪时才是胡服、胡食、胡乐特别流行的时期,但实际上整个唐代都没有从崇尚外来物品的社会风气中解脱出来。”除了服饰、饮食、乐舞、家具等,唐人对于外来的香料、植物都情有独钟。章孝标的《少年行》:“平明小猎出中军,异国名香满袖薰。”茉莉作为一种来自域外的植物,且又有着浓郁的香味,在唐代的社会风气中是很容易受到欢迎的。而且从现存几首关于茉莉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对于茉莉还是充满喜爱之情的。再退一步说,即便诗人不喜欢茉莉,也可以将其在诗中作为与喜爱植物相对比的意象,比如刘禹锡的《赏牡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以芍药、芙蕖反衬牡丹之美。但是茉莉连这样与其他花卉相比的机会也没有。

既然与诗人的主观情意关系不大,那么茉莉在唐诗中的未普及就很有可能与这种植物未被认知有关。茉莉喜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环境,《本草纲目》即言:“其性畏寒,不宜中土。”所以茉莉是自南海一带传入中国的。即便茉莉只存在于南方地区,唐代南北交通,更有许多官吏因贬谪迁调去岭南任职,其中不乏著名诗人,却从未提到茉莉。唐代岭南籍的诗人在诗中也未提起过茉莉。更何况,从气候状况来看,目前研究界普遍认为唐代属于气候温暖期。这是有利于茉莉生长的。而且,植物的栽培技术也随着时代的发展是在不断提升的。唐代长安就种植有梅树、柑橘等喜湿的南方植物。元稹《和乐天秋题曲江》诗云:“长安最多处,正是曲江池。梅杏春尚小,菱荷秋亦衰。”杜甫《病橘》诗:“尝闻蓬莱殿, 罗列潇湘姿。”《杨太真外传》:“开元末,江陵进乳柑橘,上以十枝种于蓬莱宫。”可见,唐玄宗时曾种橘于宫中。段成式《酉阳杂俎》亦载,天宝十载秋,宫内有几株柑树结实一百五十颗,“与江南、 蜀道所进不异”。武宗时曾以宫中橘树所结的橘赏赐臣下,李德裕还为此撰写了一篇《瑞橘赋》。既然梅、橘等南方植物可以在长安生长,则茉莉亦有可能。也就是说,从生态环境、唐代植物的种植技术等方面来看,茉莉都有广泛播植的条件。如果茉莉自汉晋以来传入中国,经过长期栽培,应该已有丰富的栽种经验,在唐代不至于罕见。如石榴从汉代传入,唐代种植更为普及,《封氏闻见记》卷七云:“今海内遍有之。”茉莉未被普遍认知极有可能是因为其传入时间尚短。

考察唐代典籍中关于茉莉的记载,也是寥寥无几。仅前引段公路《北户录》中有一段记载,且段公路并未引《南方草木状》之说。除此以外,在唐代记岭南风物的笔记,如刘恂《岭表录异》、房千里《南方异物志》、孟琯《岭南异物志》等现存文献中,都没有关于茉莉的记载。五代前蜀李粦所撰《海药本草》专述南方及海外药草,李粦家世业香药,他还曾游历岭南,对岭南植物和海外植物都非常熟悉。该书原书虽已佚,但是从目前辑录本来看,也没有提到茉莉。在唐代本草类的著作中,亦不见关于茉莉的记载。如果茉莉传入中国已久,不大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那么段公路的记载是否可靠呢?陆希声为《北户录》所撰序言中说段公路“间者,以事南游五岭间,尝采其民风土俗,饮食衣制,有异于中夏者,录而志之。至于草木果蔬虫鱼羽毛之类,有瑰形诡状者,亦莫不毕载。非徒止于所闻见而已。又能连类引证,与奇书异说相参验,真所谓博而且信者矣”,“其著于录者,悉可考验。此盖博物之一助,岂徒为谭端而已乎!”可见,段公路亲身到过岭南,在记录岭南风物时采取的是比较严谨的态度。所著录之物,都是亲见且经过考证的。也就是说,段公路是亲眼见到茉莉花的。段公路生卒年不详,《新唐书·艺文志》说他是段成式之子,大约生活于唐懿宗时代,与李群玉(808—862)、皮日休(838—883)大体是同一时期。自《南方草木状》记载之后消失了五百多年的茉莉花在晚唐时期突然同时出现在诗歌、笔记中,或可说明此时茉莉才是真正在中国出现了。至于段氏所记大同二年,按照他著述的原则,是有所来历的,笔者认为其应是来源于其父段成式所著《酉阳杂俎》。《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九:

毗尸沙花,一名日中金钱。花本出外国,梁大同二年进来中土。

段成式记载毗尸沙花大同二年传入中土,段公路所记当本于此。可见,段公路并不是说茉莉花大同二年传入中土,而是说毗尸沙花大同二年传入。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与茉莉同类的野悉蜜花时也没有说其何时传入。因此,《北户录》中的一段文字的意思是:耶悉弭花、茉莉花都是从域外传入,如同毗尸沙花大同二年从国外传入一样。也就是说,段公路并未说茉莉是何时传入中国的,只是在他生活的时代已见到茉莉花。段公路的记载与李群玉、皮日休的诗互相参证,才是茉莉出现在中国的可靠文献记载。《北户录》中说:“今番禺士女,多以彩缕贯花卖之。”皮日休的诗中将茉莉视为南方物产的代表。可见,在段公路、皮日休生活的晚唐时代,茉莉的种植已较多,并且开始售卖,说明茉莉的引种时间稍早于此。

外来植物的引进一般需具备几个条件:一是交通通道通畅,对外交流氛围浓厚;二是气候、土壤等生长条件适宜;三是植物本身有一定的价值,或是实用价值,或是与引进国的文化合契。综合各方面因素考量,在唐代,茉莉引种的条件才真正成熟。首先,唐代广州通海夷道的开通,为茉莉的引进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其次,唐代处于历史上的气候温暖期,岭南风土也更适宜茉莉生长。再次,茉莉的佛教文化色彩、外来香花的特质与唐代思想、文化氛围契合。反观西汉,虽海路贸易开通,但彼时佛教尚未传入中国,且汉代对外来事物的好尚之风并不如唐代强烈,汉代引进的植物多是具有实用价值的,如可以食用、酿酒的葡萄、石榴,可以作为马类食料的苜蓿,医食两用的胡麻、胡荽,可以作胭脂、染料的红蓝花等,茉莉的实用价值显然并不如上述植物明显。两晋南北朝处于气候寒冷期,且战乱频仍,国力也不是特别强盛,对外交流贸易自然也受到一定限制。因此,可以推断,茉莉应当是唐代传入中国的。至于具体在唐朝的什么时期,因缺乏相关文献,目前尚难以判断。

四、结语

综上所论,茉莉直至唐代才传入中国,在广东、福建一带开始种植。由于茉莉的生长习性,传入后仅适宜岭南的风土,且种植数量不大,唐人对这种植物并不熟悉,亲眼见者更少,因此文献中自然也就缺少记载。唐代后期,随着栽培经验的积累,茉莉在岭南种植渐多,也逐渐受到关注。从现存比较可靠的材料来看,茉莉是晚唐时期进入诗歌的,而且出现极少,主要是与佛教相关的内容或者是作为代表南方的物象,茉莉本身尚无情感或品格层面的审美内蕴。这种情况与茉莉传入时间短,尚处于对该植物的认知期关系密切。

①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认为“中国气候在第七世纪的中期变得和暖”。刘昭民《中国历史上气候之变迁》认为隋初至宋初“气候比较暖湿”。吴宏歧、党安荣《隋唐时期气候冷暖特征与气候波动》(载《第四纪研究》1998年第2期)认为:“隋唐时期气候冷暖特征是以温暖为主,如与现代气候相比较,则当时年平均温度高1℃左右,气候带的纬度北移1′左右。”朱士光等也认为:“总的看来,隋与唐前、中期为接近亚热带的暖润气候,年平均温度高于现代1℃左右,年均降水量也略多于现在。”(朱士光、王元林、呼林贵《历史时期关中地区气候变化的初步研究》,载《第四纪研究》2008年第1期)

②《瑞橘赋》:“清霜始降,上命中使赐宰臣等朱橘各三枚,盖灵囿之所植也。”(李德裕《李卫公会昌一品集》卷二〇)

③《海药本草》佚文主要存于《证类本草》中。辑录本所辑131条药品,在《唐本草》《本草拾遗》《药性论》《食疗本草》等著作中也有记载,还有16种新增,但都没有茉莉。

④《新唐书·地理志》中列举唐代最重要的七条对外交通线路即有广州通海夷道,是广州通往东南亚、印度洋北部诸国、红海沿岸、东北非和波斯湾诸国的海上航路。这些地区正是茉莉的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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