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桂林学院语言文学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2)
科幻这一概念从目前的研究成果上来看,基本上都需要从“科学”和“幻想”两个角度来进行认识。科学在文本中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而从幻想的角度上来说科幻类型的文本特征就显现出了范畴上的复杂性了。从创作的实际效果上看,幻想往往是创作者依据当前的现实语境,从科学的角度对还没有存在于当前现实社会认识范畴内的事件进行讨论。这种幻想与一般的艺术虚构的区别也就在于此,它必须由立足现实的这个要求来构成存在的基本前提,并且借助科学性来形成与其他幻想类文本的类型区别。因此,如果仅仅从这个理想化的角度上来说,科学幻想类型的文本应当有着非常明确的所指范畴。如果在文本中把科幻作品的科学要素降到最低,补充更多的诸如言情、悬疑、探案等其他类型的要素,科幻作品还能够在类型上成立吗?相反,如果在文本中最大限度地降低其幻想性,突出文本中的科学要素,用更具有寓言或童话特征的文本方式来展现当下科学的显示成果,科幻文本还成立吗?
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严格统一在评论语境中对科幻文本概念的界定。事实上,如果将科幻这一概念中的两个基本特征联系在一起进行解读,这一类型的范畴就会比较清晰了。首先,科幻中的科学概念是存在于幻想中的科学,虽然大部分科幻文本中的科学性都依托于现实世界的科学研究基础,但是在科幻文本中的科学要素就不应当仅仅是一种当前可认识、可实现的科学概念,否则科幻文本就失去了其幻想所带来的艺术色彩。与此同时,既然需要用科幻来指称某种文本类型,那么在文本的叙事中就一定需要科学来发挥功能。其次,科幻中的幻想概念是建立在科学性上的幻想,它不能完全脱离科学的语境在文本中产生作用,或者说,科幻文本中的幻想性一定要针对科学要素展开想象,文本也需要配合这种想象描绘出新的现实,文本中的现实性也应当指的是这种新的现实。在此基础上再去认识科幻电影,也许就会在类型边界上有着比较清晰的判断了。
科幻电影在电影艺术发展的过程中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是因为在电影这一艺术门类并不算长的发展过程中,科幻电影这一电影类型的实现必须依靠电影视觉技术的成熟。与科幻文学相比较而言,科幻电影对技术的要求往往更高,文本对科幻世界的展现并不需要专门的语言符号,它仅仅是作家超凡的想象能力,但是科幻电影则更进一步,不论是道具特效还是计算机特效,创作者必须能够在科幻电影中使用影像语言展现出在同时期的现实中不可复制的幻想世界,因此从影像语言的使用上看,科幻电影相比较于科幻类型的文学作品在实现幻想世界的建构时更加容易,在叙事过程中对幻想世界的依赖程度也更高。
科幻电影的现实性源自作者身处的社会环境,或许用历史学研究的角度来看这种幻想与现实的关系会变得更加明确。撰写叙事文本的作者,必须依据真实的书写要求尽可能在文本中建构起令人信服的现实,但是不论这种真实如何能够还原现实,它终将是书写者依据自身所处的现实环境对既往事件展开的记录,这一过程中必然会带有对书写者而言的当代性。同样地,科幻电影所记录的不全是未来也包括过去甚至是当下,但是电影世界中对现实表现必然不能完全由现实组成,影像语言不再是对镜头记录下的现实重新组织,它需要依靠视觉技术来重构现实世界,并使电影文本中的现实能够符合一般的真实逻辑。以本文研究的主要对象《失控玩家》为例,电影中的游戏世界无须争议地属于幻想世界,即使在文本中它也在提醒接受者,这是一个虚拟的网络世界。电影文本就为这个虚拟世界的存在尽可能提供符合现实逻辑的基础,从幻想的角度上看,这部电影最大的非现实性应当是人工智能在某种算法的催生下最终得以实现。为了将这种非真实性,也就是基于当下技术成果展开的想象,最终在文本中变成令人信服的文本真实,创作者并没有聚焦在这种科学技术领域中讨论技术层面的可实现性,文本直接将这一问题看作是不必讨论的技术结论,通过对现实人物的书写来直接表现这种技术的存在。
在确定科幻电影作品中的幻想与现实关系的问题的同时,可以发现电影文本中的幻想书写离不开作为类型基本特征的科学元素。但是科学的存在就电影这一类型的创作而言实际上有可能会成为叙事的阻碍。在以语言文字为主要创作语言的文学文本中,科学技术可以通过大量的文字书写使之被读者所接受。语言的描述本身所占用的时间需要依靠读者来决定,科学在文本中占据的比例也就更具有随意性。但是在电影文本中,科学本身的存在无法用一定的叙事篇幅进行解释,影像语言完全来自对现实生活的镜头记录或者以表现真实生活的视觉技术,很少能够为科学的存在提供更加直接的说明,因此在科幻类型的电影文本中科学技术的存在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个部分。
作为电影叙事的真实,创作者直接为接受者开拓了一个已经解决科学技术问题的世界,这种技术甚至可以说是先于文本叙事存在的,是电影能够展开叙事的前提。因此,文本中也就不再需要专门对这一问题进行更加严谨的科学讨论,这种科幻类型电影的创作并不算少见。不过,即使如此,在电影叙事中科学依旧是幻想世界展开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如果科学仅仅是叙事文本的一种点缀,那么科幻本身能够涵盖的文本范畴就不再需要所谓的定义了,任何带有科学色彩的作品基本都能够符合科幻的概念,这无疑是不完全正确的。因此就电影文本的叙事问题来看,科学也许未必会在电影叙事过程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但是一定会成为叙事的重要核心,只有科学在叙事过程中占据核心地位,主要人物的塑造、情感关系的书写、文本世界的建构、中心情结的转折都以它作为基础,那么科幻类型的电影文本才能够真正产生。在《失控玩家》中,主人公无疑就是这科学技术的产物,他与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故事也试图以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互相交织的形式,双线完成电影文本的叙事,但是这种叙事手段虽然解决了科幻本身的问题,却并没有在叙事上同样取得有效的成果。创作者试图用现实世界中的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线索来完成文本的结尾,但是那一句“虽然你爱上了游戏中的人,但是别忘了是谁创造了他”,让本已经具有独立意识的赛博世界又重新成为人的附属品,文本中讨论的人工智能的人权问题也随之烟消云散,难以触及深刻的主题,是这类科幻电影作品在实现作品主要类型特征建构之后难以摆脱的问题。
当科幻电影完成了自身电影类型的建构之后,科幻电影的重要特性也就随之显现出来了。科幻作品往往因为天马行空的想象以及科学技术的可实现性称为类型作品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这些文本创作特性导致科幻类型的作品更容易受到市场的欢迎。仅仅以电影这一艺术领域为例,近年来引爆电影市场的作品有很多都是科幻题材的类型电影,其中还不乏知名导演亲自执导的作品。稍早一些的有《星际穿越》《头号玩家》《火星救援》等,晚近的超级英雄电影大部分也都属于科幻类型的作品。这些作品在口碑与票房上斩获了不少成果,甚至其中的不少作品还受到了主流电影奖项的认可。这实际上都与科幻电影中的商业元素有着密切的关联。
科幻电影中的商业元素不仅是一个被创作添加到具体文本中的市场化概念,它是与科幻电影共生的一种创作要素,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同于其他电影类型,科幻电影自产生时就带有着商业元素。这是因为科幻电影中的商业性不是源自创作过程,而是源自题材本身。从这种电影类型的本质上来说,如果只重视文本中的科学性,创作者大可以创作纪录电影或者具有强烈科普性的电影,当科幻这一概念出现时,产生于科学基础上的幻想世界本身就带有着一种很强烈的被观看的需要,它促使科学所产生的一系列可能的结果都需要通过文本的叙事展现出来,科学理论本身是否严谨虽然非常重要,但是在叙事的要求面前也需要做出适当的让步。
从这一点上看,商业元素在科幻类型电影中并不一定仅仅起到占有市场的目的,它甚至可能具有更深层次的隐喻。在《失控玩家》中,这种被观看的需要表现在文本构建起的游戏世界中。这一虚拟的赛博空间在电影叙事中与现实社会难分彼此,而当主人公最终戴上墨镜看到新的世界之后,电影中的游戏世界甚至可以看作是现实世界的投射,主人公在追求爱情时对游戏世界规则的颠覆以及游戏玩家对这位游戏人物独立人格的重视,都可以看作是电影关于现实社会中现代性问题的思考。
现代性这个命题不论是在文学层面还是在思想史层面都是非常宏大的命题。但是对这一概念的源头进行确认的时候,可以发现现代性的产生离不开近代科学历史的发展。自工业化以来,世界的科学技术得到了非常快速的发展,随之而来的,是人类社会中生产方式的巨大变革,这些巨大变革之下是社会中对人的认识逐渐产生了更加复杂、更加多样的新形式,如果将这些新观念看作是现代性的一个侧面的话,那么科学的进步就必然与现代性产生了内在的关联。在几乎所有的类型作品中,只有科幻类的作品可以正面地以这样一种艺术语境来直接面对现代性问题,甚至在文本中展开对现代性问题乃至人生存问题的讨论。
对电影作品而言,这种现代性的思考却不是直接存在于叙事文本中的。电影的艺术语言依托的是影像,它需要通过创作者的重新组织才能生成最终的电影文本,这就导致影像在表现生活时只能通过旁观、克制的见证来完成叙事,任何试图强制参与到电影文本中的尝试都是不切实际的。因此如果电影在叙事的过程中忽然开始了大段的现代性思辨,那无疑是科幻类型电影创作的某种失误。因此对科幻电影而言,通过叙事来表达当代人的生存甚至是深刻地揭露某种现代性问题才是最好的文本创作选择。而同时因为科幻类型本身的特殊性,电影文本即使并没有专门对现代性问题进行讨论,接受者依旧可以通过叙事来发现文本客观上呈现出来的、潜藏在电影文本内部的现代性思考。
《失控玩家》中这种现象不胜枚举。游戏世界中的主人公盖伊因为爱情忽然挣脱了编码的束缚从而具有了自我意识,并且在追求女主人公的同时,盖伊逐渐获得了游戏玩家的高度关注,甚至在得知这是一位普通的游戏虚拟人物之后,众多玩家纷纷表示了对虚拟人物人权的思考。人权的意义当然在于保护社会参与者的基本权利,但是对于“人”的定义却需要借助法律和道德等社会意识形态来完成。判定某一个具体的社会参与者是不是这个社会群体中的人,本身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在这部电影中,创作者似乎表现了那种具有高度普适性意义的人权观念,但是对那些尚未具有独立意识的虚拟人物来说,人权其实不过是一种虚幻的目标罢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科幻电影文本实际上可以提供更多的社会性思考,它更像是一种具有实验性的幻想世界,可以最终映照出当代人生存的境遇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