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惠娣
共同富裕是人类社会进步中始终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在人类“文化轴心”时代,古今中外的圣贤们对此都有制度设计、政制考量、立法约束或道德训诫。马克思主义对“共同富裕”有独到而深刻的洞见,在理论体系和实践哲学的历史逻辑中表达出不可辩驳的力量,是探寻新的历史条件下“共同富裕”的思想宝藏。因此,从学理层面阐释“共同富裕”的文化渊源、本质属性、历史逻辑与思想方法,对实现“共同富裕”的国家战略,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 值。
马克思是现代哲学社会学三大创始人之一,其唯物史观令人瞩目,并对此前一个多世纪人类社会进步的历程产生重大影响。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派代表人物弗洛姆五十年前曾评论道:“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新一轮兴趣和研究正在席卷欧洲和美国。马克思确实被重新发现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正在见证马克思主义思想复兴的开始……马克思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枷锁,追求自由,用爱的力量影响世界 的人。”
马克思深受古希腊哲学思想的影响,从少年时代就对古希腊哲学表达出浓厚的兴趣。中学时期,他开始选读荷马、修昔底德、柏拉图等人的著作,在他的毕业作文中写道:“对于那些思想高尚、致力为全人类服务的人们,历史称之为最伟大的人物;对于曾使大多数人幸福的人,经验颂之为最幸福的人。”在波恩上大学期间,他主修法学课程,但也选择文学艺术史和文化史的课程。他也被法国启蒙主义者伏尔泰和卢梭等人思想所感染,是巴尔扎克作品的忠实读者。在柏林大学时,他开始接触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的哲学思想,意识到年轻的德国资产阶级政治上的不彻底性,却也感到这些理论不触及具体的现实。
马克思在其博士论文的序言中推崇普罗米修斯,“称颂普罗米修斯为自由的殉道者,为神灵的仇敌和人类的朋友的象征。他决心按照普罗米修斯的精神走到人民中间,以便同人民一起猛烈冲击那些倒退、压迫和愚昧的牢狱”。这些精神传统形成了他面向实践与自由的哲学观念,为其思考“人类解放”奠定了基础,进而从研究抽象的形而上问题转向研究具体而现实的人、生活、生产、公平、正义等问题。他所处的时代需要迫切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是“现实的人”“解放的人”和“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人”,以及为什么“人是人的最高本质”。
马克思把人类首先能够生活看成是“创造历史”的前提,而且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它是一个若不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并同时解放其他一切社会领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领域。”这段论述阐明了人与生活在社会发展与进步中的历史地位,强调人在生产与生活之间的主导作用,表明“现实的人”“解放的人”都需要首先得到物质生活的满足,进而实现“全面自由发展的 人”。
如何“解放自己”并“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想像的、所设想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只存在于口头上所说的、思考出来的、想像出来的、设想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真正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这一方面表明了唯物史观的重要原则——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另一方面是对主观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机械论的超 越。
然而,人的解放却又受限于人的劳作与生活状况,以及被资本和资本家剥削的现实。在这个过程中,“剩余价值”与“劳动异化”理论发现了导致人类向两极化发展的根源。“首先,财富和贫穷的两极化,资本家成了财富的集中者,而工人成了贫穷的集中者,工人为资本家生产了财富而为自己生产贫穷。生活资料出现了两极化,资本家需要的生活资料精细化和多样化,而工人的生活资料粗陋和简单化;智慧上也出现了两极化,工人创造了智慧,却被统治阶级占有,而工人成了‘愚钝’的人。”马克思的研究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社会关系,以及不平等的现实。财富分配的不平等与不正义成为马克思主义考察现实与揭示问题根源的理论基 点。
马克思观察到“资本主义的双重性”——一个违反人性的社会——它不仅浪费工人的血和肉,而且也浪费神经和大脑。这导致了“劳动异化”,后者体现在四个方面:与产品异化,生产活动中的异化,与我们的类本质异化,以及与他人异化。这些发现对唯物史观的形成有重要意义。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实现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既要人的复归,又要保存以往的社会财富……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认识自己就是这种解答。”人类在积极扬弃的过程中蕴含着人的共同成长、共同富裕的思想,不仅体现在人们对物质的占有,而且使劳动者成为有文化、有情趣、有技艺、有道德的人。这是“解答历史之谜”的精神实 质。
在这个目标的前提下,马克思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人的发展。资本家不断地大量投入再生产,也就大大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导致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减少,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这种理论思维促进了马克思对“现实的人”“解放的人”和“全面自由发展的人”的进一步思 考。
共同富裕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历史阶段的产物,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与此前思想路径不同的是,这个阶段的富裕更体现在人性的丰富性、全面性和整体性之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科学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恩格斯评价说,这句话最适合用来“概括未来新时代的精神”。
马克思以辩证唯物主义的学说为基础,既看到了事物矛盾双方的相互转化,又看到了事物不断地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正是由于这种工业革命,人的劳动生产力才达到了这样高的水平,以致在人类历史上破天荒第一次创造了这样的可能性:在所有的人实现合理分工的条件下,不仅进行大规模生产以充分满足全体社会成员丰裕的消费和造成充实的储备,而且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交际方式等等——中间承受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并且不仅仅是承受,而且还有把这一切从统治阶级的独占品变成全体社会的共同财富和促使它进一步发展。”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人实现合理分工的条件下”,才能实现“全体社会的共同财富”,为“共同富裕”做了质的规定性。说明了物质丰富仅仅是“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而真正的“丰裕”是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交际方式等等,继承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 西。
马克思认为“自由时间是衡量未来社会财富的重要尺度……以劳动时间作为财富的尺度,表明财富是建立在贫困的基础之上的;当自由时间成为财富增长的决定性因素的时候……表现为生产和财富的宏大基石的,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也不是人从事劳动的时间,而是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那时,衡量财富的价值尺度将由劳动时间转变为自由时间。因为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而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 产力”。
接着马克思又把论述转到人本身方面来,把具有多种享受能力视作有高度文明的人的一个特征。马克思因此认为,“真正的经济——节约——是劳动时间的节约”。由于“时间是财富的源泉”,所以马克思十分关注自由时间的利用问题,按照他的经济学思想,他把消费看作是人自我实现过程中的重要环节,“消费直接体现生产目的……消费生产出了劳动者的能力素质”,体现了马克思财富观的独到与深刻,为发展“共同富裕”提供了不同的认知路 径和思想内涵。
为了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他要求“限制工作日是一个先决条件,没有这一条件,一切进一步谋求改善工人状况和工人解放的尝试,都将遭到失败”。对于儿童,马克思提出了保护其发展的措施。“儿童和少年的权利应当得到保护。他们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因此社会有责任保护他们。而且他们应当得到智育、体育和职业教育的发展”。在生活中对于一般劳动者,马克思要求确保他们享有发展的自由时间。“所有的人都会有6小时‘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有真正的财富,这种时间不被直接生产劳动所吸收,而是用于娱乐和休息,从而为自由活动和发展开辟广阔天地。”因此,“重视精神产品的生产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保证,其中应当包括哲学、宗教、政治、法律、道德、文学、艺术等”。
马克思对于那些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已显露出来的发展趋势,作了精密的分析,揭示了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中“财富”和“共同富裕”的渐进性、长期性与多维性,并科学地预见:“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对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作为必要的基础。”自由时间概念的提出,为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了条件,“……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
马克思把“财富”定位于“时间的节约”,不仅区别于其他经济学家,而且深化了“财富”与“富有”的内涵与外延:自由时间是财富整个发展的基础——把衡量财富的价值尺度由劳动时间转变为自由时间——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而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达到全面自由发展的人。这个理论逻辑,是当代人类社会高质量发展的行动指 南。
“共同富裕”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中,既是一个社会现象,也是一个政治责任,更是一个伦理问题。是对“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追求,是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从学理层面阐释“共同富裕”的意义在于:从历史中可以看到人类文明进化中的千回百折;在现实中可以检验一个国家的治国理念和能力;对于未来,是对马克思主义科学预见的长期奋 斗。
在人类发展史上,早在“文化轴心”时期,中外圣贤们分别从不同视角为这个“价值追求”著书立说、上书谏言,这些思想历经数千年的大浪淘沙,仍能指导我们找到人类在追求富裕过程中的本源和最终归 宿。
在古中国,被誉为“众圣之师”的管子,最早提出“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管子·霸言》),意即治国理政中的“民本”思想。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同样体现了民本和民主的理念。对中国文化影响最大的儒家则更注重“庶、富、教”的施政路线:先是“庶”民,即人口盛众;然后“富”民,即生活丰裕,百姓小康;途径是“教”,达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论语·卫灵公》),不仅如此,还要“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培育完整而丰满的人 格。
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从三个层面规划未来中国之崛起,包括心理建设、物质建设和社会建设,其中强调了国民素质。“以我五千年文明优秀之民族,应世界之潮流,而建设一政治最修明、人民最安乐之国家,为民所有、为民所治、为民所享者也。”孙中山试图以此实现国富民强、天下为公,最终进入大同社会。众贤虽时隔三千年,却是体现了殊途同归的政治理念的文化渊 源。
在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共同创造了古希腊政治、文学、艺术、哲学领域的非凡成就,并始终影响着西方文化与文明的方向。“认识你自己”是“三贤”对人性本质及其生命意义的思考。苏格拉底留下了“未经审视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这一理念;柏拉图在构想“理想国”时,把正义与公平作为重要话题来讨论;而亚里士多德作为他们的学生,则成为了“休闲之父”。他认为,休闲对孕育人性、修复人性、完善人性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休闲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是创造科学、哲学、艺术与宗教的摇篮——真善美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与知识、美德、愉悦和幸福不可分离”。它用“哲学王”境界探索人性的丰满和本真的生活。“三贤”的思想构成西方人文文化传统,即平等而正义的社会,奠定了震古烁今的思想理 论。
当代西方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休闲思想是对古希腊文化传统的继承,是对人性(“认识你自己”)最深刻的洞见,也是对当代人类社会理想作出的重要贡献之一,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人文思想的本质特征。尤以把“自由时间看作是财富整个发展的基础”的思想,是对人类进步事业最本质、最深刻的认识。因此,西方学者认为对“时间利用”关涉社会进步的一个高级规律的问题。于光远先生富有远见地指出:“自由时间增多孕育着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新规律。”
“财富”与“富有”的本质,当且应当体现在人从物质层面向心灵层面过渡中所担负的使命,只有在塑造人的文化价值系统和提升人的内生力量中,“共同富裕”才显现出理性和理 智。
“共同富裕”在近现代社会中已具有了强大的物质基础,尤以先期进入现代化的国家而言,探索“共同富裕”的道路也从未间断。遗憾的是,“共同富裕”至今依然困难重重。客观地说,资本主义的源起具有双重社会映像:一方面,资本主义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对此,马克思也不曾否认,“资产阶级在它统治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面,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所有时代创造的全部的生产力的总和还要多还要大”。它对人类进步有极大的推动作用,甚至在社会财产分配的公平与公正方面,要比此前的历史好得多。另一方面,“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要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永恒的自然规律’充分表现出来,要完成劳动者同劳动条件的分离过程,要在一极使社会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转化为资本;在另一极使人民群众转化为雇佣工人,转化为自由的‘劳动贫民’这一现代历史的杰作,就需要经受这种苦难”。马克思通过这一历史现象,一方面洞察了人的异化和改变过程的艰巨性,另一方面看到科学技术的进步为人的解放和全面自由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社会条 件。
毋庸置疑,“不平等”现象至今普遍存在,仍是一个世界难题。在过去的一二百年间,西方的各种民权运动此起彼伏,为争取种族平等、性别平等、就业平等、薪酬平等、受教育平等、福利待遇平等、休息权利平等方面作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与抗争。当然,不同的社会制度为了回应民众的呼声,尝试着作出各种改进,尽量缩小不平等的程度。但是,不平等情势仍不乐观,甚至在更深层次上加剧了对财富的掠夺和控制,诸如种族歧视、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城乡差异、科技解放了人力而自由时间却成稀有物等等现象。“富人可以收买教育改革方案、慈善机构、智库、立法话语权、政治影响力,以及对其观念的无休止宣传。赢得竞选的手段通过金钱纽带来配置的时候,距离金钱主宰政策也就只有一小步之遥了。”由此可见,当今的财富不平等折射出更深刻的社会矛盾与冲 突。
早在2010年代,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出版了《21世纪资本论》,通过分析大量历史数据,揭示出贫富差距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常态和固有现象,这项研究证明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先见性,质疑了当代资本主义制度中存在的各种痼 疾。
共同富裕表明一个社会经济基础所具有的丰厚程度,一方面,它含有物质基础中的“财富”和“富有”;另一方面,它包含精神家园的富有,诸如思想自由、兴趣广泛、爱好多元、创造能力、审美需求、生活快乐、公共服务、社会和谐等等。在马克思看来,未来社会目标应有三个特征,即生产力的高度发达,物质的极大丰富,社会每一个成员的全面自由的发展程度。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当今“现实的人”已是“解放的人”,开始向“全面自由发展的人”的社会阶段迈进。中国现阶段的国情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正在向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过渡和转变。这个判断标志着新的历史阶段、新的意志要求、新的发展规律的到来。但是,这个阶段本身也存在诸多的不平衡、不平等现象,表明共同富裕之路的漫长与艰巨。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对此,我们必须有足够的思想和理论认 知。
共同富裕是中国共产党始终不渝的信念和理想。李大钊作为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把共产党人的革命与奋斗目标定位于“最终让人们生活好起来”。他在《新青年》上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系统介绍马克思主义理论,一方面论证马克思主义符合中国需要的深刻道理,另一方面不忘对北京市民生活状况的社会调查与观察。他形容当时北京市民生活:“苦闷、干燥、污秽、迟滞、不方便、不经济、不卫生、没有趣味……我们急切地要求一种新生活。”他亲自提出了“改良生活的样本”,呼唤“北京市民应该要求的新生活……我把北京市民生活应该改良的地方,捡那重要的,一条一条地写在下面……提出试办监督纳税、消费公社、多立图书馆、劳工教育机关、公立医院、贫民学校、公共活动场所等二十项创造新生活的改良措施。”
如同马克思恩格斯当年的社会调查一样,这份“改良生活的样本”既是社会的显微镜,又是社会的解剖刀,更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对人民大众的赤诚之心。李大钊得出结论:“所有革命,所有文化运动,最终的目的是让人的生活好起来。”这表明,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在初始阶段对“人”与“生活”有着深切的关 注。
作为新中国执政党的首位领导人,毛泽东同样是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他的历史使命是将一个积贫积弱的旧中国带进新的历史发展时期,“让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毛泽东在1955年与工商界谈话时,在讲到合作社集体所有制的农民时,提出了“共同富裕”的概念,并指出“是有把握的……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毛泽东时代是让国家在“一穷二白的一张白纸”上画出美丽图画的阶段。新中国成立初期,毛泽东有一段话:“我们现在家底子很薄弱,钢很少,汽车不能造,飞机一架也造不出来;面粉、纱布的生产,还是私营为主……经济基础不强,政治基础就不强。”这个时期,中国依靠国家意志力发展了政治、经济、国防、外交等诸多领域,但是,六亿人民的物质生活需求陷入了奇缺的境地,人们在购买基本生活用品时,粮油都需凭票购买。毛泽东作为党和国家领袖也不得不“带头与全国人民一起吃苦,他给自己定下‘三不’:不吃肉、不吃蛋、吃粮不超定量”。
在“同甘共苦”与“艰苦奋斗”中保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这是当年历史背景中的“政治本色”,同时折射了整个国家在工业、农业、科技、教育等领域的落后局面。尽管当时人们建设国家的热情高涨,但是,正如马克思所说,“这个阶段的工人阶级还没有能力来满足千万居民的一切需要”。毫无疑问,经济基础的性质决定上层建筑的性 质。
20世纪的70年代末,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政策,最重要的标志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1978年12月18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从此开启了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开放道路。中国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 段。
当时,邓小平是国家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1985年10月23日,他在会见美国企业家代表团时表示,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确立了“一心一意谋发展”的大政方针。这是中国当代社会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它的深刻含义是从阶级斗争,向现实中的“人”“生活”和开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新时代的转 型。
在国家战略部署中,我们可以看到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消费方式被重视,同时浮现出对人、人性、生活、美好生活的追求。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1984年)发布的公报中就有三段文字论及“生活方式问 题”:
经济体制的改革,不仅会引起人们经济生活的重大变化,而且会引起人们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的重大变化……在创立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同时,要努力在全社会形成适应现代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要求的,文明的、健康的、科学的生活方式,摒弃那些落后的、愚昧的、腐朽的东西……这样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是推进经济体制改革和物质文明建设的巨大力量。
1987年,在党的十三大提出的中国经济建设总体战略部署中,确定了经济发展三步走:第一步,实现国民生产总值比1980年翻一番,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第二步,到20世纪末,使国民生产总值再增长一倍,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第三步,到21世纪中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人民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实现现代 化。
党的十八大提出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即统筹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协调推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 党。
党的十九大之后,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富裕、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新的奋斗目标也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迈进。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现了第三次飞跃:(1)证明了理论原则的正确性;(2)科学地回答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发展阶段、根本任务、发展动力、发展战略等一系列基本问题,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3)形成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这为整个国家从小康社会、精准扶贫、乡村振兴向“共同富裕”的过渡奠定了思想、理论、物质和实践基 础。
2021年,习近平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总的思路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这为共同富裕作了性质上的说明。同时习近平也强调:“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总体上显著提高,但在城乡、区域、收入分配等存在的不平衡不充分等问题也十分突出,这已成为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制约因素。”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是其思想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并被人类实践不断证明其深刻性与远见性,其在探察人、共同富裕、社会发展规律、实践哲学等方面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思想财富。尤其在休闲时间作为精神财富的价值、对人性的深度理解、对把握社会发展新规律等方面的洞见,至今仍具有深刻的启迪意 义。
首先,马克思主义历史逻辑在揭示人性方面,首先把“生活”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性概念提了出来,阐述了生活的本源性、本体性及“生活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的思想,告诉我们“个性得到自由发展,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最终达到“发展人类天性的财富这种目的本身”。离开人类天性的财富追求,将使发展生产力失去意义。任何以各种形式和名义的发展,若背离了现实的人与生活,就既背离了马克思主义,也改变了发展的性 质。
其次,马克思把“财富”定位于“时间的节约”,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最终取向,深化了“财富”与“富有”的内涵与外延。“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对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作为必要的基础。”马克思把时间利用关联到消费结构、消费内容等方面,指出:“消费直接体现生产目的……消费生产出了劳动者的能力素质,……真正的经济——节约——是劳动时间的节约……而这种节约就等于发展生产力。”这为“共同富裕”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提供了一脉相承的历史逻辑文本。这一思想的一个重要原则,即“时间利用”被认为是掌握社会进步的高级规律的问题,“自由时间增多孕育着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新规律”。这些思想需要被当今的“共同富裕”目标所理解和汲取。
第三,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完整而系统的学说,具有不可分割性,其中的生活观、休闲观、消费观是马克思主义历史逻辑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共同富裕的核心价值。因此,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不应片面理解、断章取义、穿凿附会;更不能把马克思主义人文思想剥离掉。当“全面自由发展的人”被视作未来社会的精神时,意味着“人们有了充裕的自由时间,就等于享有了充分发挥自己一切爱好、兴趣、才能、力量的广阔空间,有了为‘思想’提供自由驰骋的天地。在这个自由的天地里,人们可以不再为谋取生活资料而奔波操劳,个人才在艺术、科学等方面获得发展……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从这个标准加以衡量“共同富裕”应当注重个人充分的发展,包括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劳育的协同发展,方可反作用于生产力。这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是政策顶层设计、公共管理与服务理念所必须遵循的原 则。
第四,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是在事实与真相中接近真理。这一思想方法将马克思恩格斯的学术情怀和人文情怀深深植根于社会、生活、民众之中。他们一生中花大量时间进行社会调查,与人民大众同呼吸共命运。恩格斯花两年时间深入曼彻斯特的工人阶级当中,体察他们的疾苦,写出《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马克思在晚年拖着病体写出《工人调查表》,内含四大类近100个问题,其中研究劳动条件的占45%,研究工人物质状况和法律地位的占35%,研究工人组织和合作组织的占20%。这些问题对全面了解城乡男女工人的生活经济条件、身体条件、智力条件和道德条件提供了重要的实证支持。马克思说:“关键时刻,我不能坐在大英博物馆。”以上这些都表明社会实践和对人民大众的关爱是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出发 点。
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反对远离社会与生活源头的哲学杂技,反对缺少批判与思辨的僵化哲学,他是带着批判与质疑在实践中不断超越自己。“共同富裕”既是一个理性目标,更是一种哲学实践行动。任何远离“现实生活”与“现实的人”的嚣浮轻巧、阿谀奉承、夸夸其谈的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扭曲和扼杀。
马克思主义博大精深、卷帙浩繁,其中“现实的人”“解放的人”“生活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及“全面自由发展的人”构成马克思主义历史逻辑的主脉。这些结论的得出是建立在唯物史观、辩证唯物主义、剩余价值学说、劳动异化理论之中的。马克思主义为“共同富裕”的人类目标,提供了有价值的、道德的、秩序的、可持续的“人”、“生活”、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发展路 径。
“共同富裕”既是一个理论预设,也是不同历史阶段的行动指南。从休闲哲学的角度看,“共同富裕”不能忽视当今社会中的消费主义和“科技双刃剑”的属性所带来的问题。科技的发展看似解放了人力,增多了自由支配的时间,但现实情况却恰恰相反,自由时间成了人们普遍的“稀有物”,诸如“手机控”“996”“内卷”“喧嚣”等现象,意味着“财富”本质的变形。而不合理的消费结构导致欲望膨胀上升与时间资源浪费相叠加,降低了“劳动力内在力量”的生成。这种现象正在挑战“共同富裕”中物质与精神发展的平衡 性。
中国的“共同富裕”是人类总目标的组成部分,因此,我们必须认清时代的特性,以及当前人类面临的各种不确定性、不稳定性、不可预测性等要素,包括大自然对人类的各种报复、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消失、局部战争等等。客观现实表明:全球化、命运共同体、万物互联中的存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在这个世界上都难独善其身。这也预示和预警“共同富裕”在辩证唯物主义的历史进程中任重道 远。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思想方法中有这样一段阐述:“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在此思想方法下,全面理解和汲取马克思主义“共同富裕”思想逻辑尤为重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