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
我从故乡带走的,构成我;
留下,回忆的欠款。
每个人带走的东西都不一样,
山水未曾增减,如同明月
安静地照着。
回来的人都去了深山,
松树高大,鸦雀喜爱晨露,
清风温柔地把湖水吹拂。
我带回来,晚熟的果实;
泥土诚实的魂魄。
一年中总有一两个季节,
我会在树林中散步。有时,
地面还有落叶,小虫在草丛中鸣叫
美妙的光线揉进细砂之中,美妙的颗粒。
汗毛,杉树,花与舌头:
大自然细腻的想象力,巧克力色的泥土。
我闻到芳香的气味,
我熟悉这气味,还有水流的声音;
我忘了有多久没在河水中洗手,有多久
没有看过河水中我的倒影。
黄昏,一天中最沉重的时刻
即使柳絮飞起也不会更轻盈一些。
闷热夏日的午后,天空
充斥铅色,云朵激烈地翻滚。
雨水伴着雷声匆忙落下。
雨后,洗净的光线低调如黄金
腥鲜的泥土味弥散,草叶上
水珠抖动。仿佛不会天黑
仿佛夜晚忘记了到来。
我们把灯点亮,黑暗
像个暴君,只对光明实施赦免。
妻子不喜欢我晚睡
正如我不喜早起。
一个作家的黎明来得比冬天要晚
时间如荒草枯冢,一点点废弃
要写的巨著还没有写完。
作家的妻子,每天早晨用一个小时站在镜子前
修饰她的内心。
她对生活真正的热爱来自客厅的小男孩
和躺在床上听她说话的男人
她每天喊他起床。
只有一种情况,她会制止小男孩走进房间
作家喝醉了,临睡前伤感地爱她。
所有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客厅静谧
立冬的风轻轻吹动还属于秋分的窗帘。
狗叫了一夜,老人从河面回来
水气和雾混为一团。
儿子们都在睡梦中,枣树的枝干黝黑
碎玻璃小心翼翼地把灵魂收集,
使者明天就要来了。
快回来收拾屋子,女人们;
快回来点灯,快去东村请木匠,快去打水,
吃的喝的都要准备好。
坐在窗子边的老人闭上了嘴
他喝完了一生的水,再睡一会儿
他要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先是我的帽子嫌弃我,因为
我脑海中的污秽;
接着,我的衣服嫌弃我,
——它再也无法忍受肉体的荒唐。
啊,我的肉体:
我向它妥协,向它致敬,向它
献上我的灵魂和自尊。
——它还是要离我而去,用衰老,用
不停歇的、流浪的时间之齿;
再也没有什么了。空无一物。
阳光的碎屑,持久
而均匀地照着我的帽子,我的衣服
心有不甘的腐朽肉体。
我见过很多诗人在诗中爱着女儿
对儿子的爱却鲜见。
这不诚实。爱不应该屈服于美
或者修辞的逻辑。
我爱儿子甚于我自己,
他的命在我的宇宙中堪称奇迹,
一个渺小的人,因此理解了伟大之物。
他的名字穷尽了我的智力,
也是象征。我有一个同样的女儿,
我不屑于比较和平衡,
就像鲨鱼无法等同于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