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岸杨
人类社会进入电子媒介时代以后,媒介技术的迅猛发展和传播渠道的日新月异,不仅影响了艺术的生产方式,也改变了艺术的传播和接受方式,更打破了艺术和生活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就微短剧而言,跨媒介叙事和竖屏形式合力加剧了艺术与日常生活边界的淡化。
竖屏微短剧助推了上下分屏等影像语言的革新,但它对审美的影响主要不在这里。我们知道,除了部分横屏应用以外,手机的多数操作都是在竖屏界面下完成的。电影银幕、电视荧幕和电脑屏幕都可看作是横屏,所以在手机上全屏观看影视作品时,画面会由竖屏切换至横屏。这一方面是为了使画面尺寸与播放介质相匹配,另一方面也把“使用手机”和“看影视剧”区分开来。简言之,使用手机是日常生活,无需切换横屏;看影视剧是艺术接受,需要切换横屏。
但在手机上看竖屏微短剧不需要切换屏幕,它和用手机进行其他操作没有明显的动作区分。上一秒我们可能正在浏览网页、刷短视频或者做其他事情,下一秒就可以便捷地切换看微短剧,不需任何手势调整。如此一来,作为艺术接受活动的观看微短剧行为就隔绝了外在仪式。如果说在客厅里看电视削弱了在影院里看电影的仪式感,使看电视变得日常化;那么在手机上看微短剧则进一步削弱了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仪式感,使艺术欣赏与日常生活融为了一体。进而言之,如果说电视艺术的普及本身就是对审美日常生活化的直观诠释,那么微短剧的兴起则可视为审美日常生活化的进一步延伸。在此意义上,竖屏微短剧满足了当下受众碎片化时间内的审美需求。
传统意义上的影视改编是将小说、戏剧、新闻事件等初始形态转换为视听叙事作品,二者享有共通的人物、情节、主题等元素,在此过程中自然可以建构起互文性。互联网时代改编的对象已经扩展到一切具有社会意义和专属产权的文本或泛文本,即IP。大体而言,微短剧改编的IP主要包括网络文学、网络动漫、网络视频、网络游戏等。比如,《通灵妃》《如梦令》和《精准射击》都改编自漫画IP,《平妖往事》是网络剧《重启之极海听雷》的IP人物番外微短剧,《消除吧!烦恼》则以游戏《天天爱消除》官方IP微短剧的身份问世。
比如,抖音网红祝晓晗起初对自己作品的内容定位和发展方向并不明晰。直到一条“塑料父女情”的短视频爆火以后,签约MCN才为她打造出爱钱贪吃的女儿形象,并逐步引入“妻管严老爸”和“不露脸老妈”及相应的人物关系,推出了《一天不整我爸》《小魔王祝晓晗》《胖晗相亲记》等系列微短剧,其人气热度和粉丝数量也随之攀升。又如抖音网红鬼哥,其短视频的内容、主题原本比较零散。在演员不足的情况下,鬼哥的母亲帮忙出演,不料竟大受欢迎。鬼哥乘势推出了讲述母子间斗智斗勇的系列微短剧《姜还是老的辣》,机关算尽的“鬼儿子”和技高一筹的“容妈妈”很快成为极具辨识度的人物形象。这样的人设和作品,也帮助鬼哥收获了大批粉丝。可以说,凭借极具辨识度的微短剧,这些网红建构起或强化了自我人设,打造出属于自己的IP。
微短剧对现实生活的指涉,首先体现为剧中角色与演员形象的同一。比如在《生活对我下手了》第一季第2集里,演员包贝尔饰演了一位名叫包贝尔的知名演员。剧中的包贝尔得了“不会生气”的怪病,面对观众的批评、谩骂甚至肢体冒犯都无动于衷。现实世界里的演员包贝尔是全网闻名的“招黑体质”。因此可以说,剧中的包贝尔是现实当中包贝尔的本色出演。或者说,现实包贝尔不是在扮演角色,而是在借助微短剧这一媒介表达自己对外界评价的态度和看法。观众也难以辨别剧里的包贝尔究竟是演员还是角色,剧里和剧外由此建立起关联。类似地,演员于小彤以本名客串《生活对我下手了》第二季时,也在台词里提到了其当时现实里的女友,从而增强了故事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互文。
其次,微短剧对现实生活的指涉体现在题材内容与当下生活的贴近。一个典型的例证是,抖音于2021年农历正月初一当天推出了微短剧《为什么还要过年啊?!》。该剧定位为“国内首部超现实奇幻贺岁微短剧”,关注以“90后”“00后”为代表的年轻人和父母辈在价值观念、生活习惯等方面的矛盾冲突,并通过“亲戚过度关心”“该不该看春晚”“被逼相亲”等极具代表性的情境呈现出来。在过年期间播出一部探讨过年的剧,既增加了受众在节日氛围里的谈资,又能在某种程度上引发对“过年”的相关思考。
宽泛地看,不少微短剧的选材都体现出和现实生活较强的互文色彩。《别怕,恋爱吧!》关注当代男女情感万象,《抱歉了同事》聚焦都市白领工作日常,《我们才不是兄弟呢》呈现北漂青年合租生活……在抖音的微短剧热榜上,《小兰与婆婆》《我是富二代》《以后的你当妈系列》等剧名直观地对应着婆媳关系、阶层分化、亲子教育等当代社会热点话题。微视的微短剧板块也设立了都市剧场和家庭剧场。这些微短剧均体现出较强的当下性,善于融入各种网络热梗,在显示出接地气特征的同时,也令观众更容易产生代入感和共情心理。
除沉浸式体验外,还有一些微短剧强调互动性的感受。在观看这类作品时,观众将自己代入剧中角色,参与情节的进程和发展,影响故事的走向和结局。互动影视并非新鲜事物,国外电影《黑镜:潘达斯奈基》(,大卫·斯雷德,美国,2018)和国内互动剧《古董局中局之佛头起源》、互动短剧《明星大侦探之头号嫌疑人》等皆是代表作品。这一类作品主要追求观众参与,但互动太多难免打断剧情连贯,而微短剧因为叙事的碎片化反而不太受此影响。
《摩玉玄奇》就是一部较为典型的互动微短剧。在该剧中,观众跟随女主角若琪的视点进入皇宫成为一名宫女,并且需要在不同的节点替若琪做出选择。作品在每一集都设置了互动点,由此强化了观众的思维参与。或许是受限于制作条件而未能开发出树状结构的完整剧本,观众做出的选择不会导向不同的故事线索,而是会直接引出若琪被赶出宫、命丧黄泉等结局。每当此时,屏幕上就会显示“失败”并提示观众“时间回溯,重新选择”。这样的结局不仅暗合了宫斗剧的性质,也赋予了观剧过程游戏般的叙事体验。此外,前文提及的《娜娜的一天》还引入了“好感度”机制,从而在提高用户黏性的同时增强了互动性。
从感知参与的角度来看,沉浸式体验强的微短剧能调动观众的感官参与和知觉参与,自然属于冷媒介;互动性观感强的微短剧则是热媒介。而从思维参与的角度审视,互动性观感强的微短剧因为能使观众积极思考并参与其中,它又成了冷媒介;沉浸式体验强的微短剧则算热媒介。可见,媒介冷 / 热的属性取决于对“参与”的理解和把握。尽管眼下相关作品还不太多,以沉浸式体验为代表的感知参与和以互动性观感为代表的思维参与,仍可视为未来微短剧在强化观众参与度上的两种创作取向。
2021年6月10日,微短剧《绝顶》剧组亮相第二十七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颁奖典礼,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微短剧这一新兴艺术形态开始被纳入主流文艺的视野。与此同时,抖音也于当天在上海推出了“短剧新番计划2.0版本”。除流媒体平台外,影视制作公司、MCN机构、广告公司等也相继加入微短剧赛道。互联网问答社区知乎和兔狲文化联合出品了《异常时区》《嘘!看手机》等微短剧。各地纪委、公安等部门也拍摄了一些微短剧来进行宣传教育活动。虽然各单位各部门入局微短剧领域的诉求、逻辑和方式各不相同,但终将助力这一新兴艺术形态的内容升级和形式革新。可以说,今天的微短剧正处于一个百舸争流、各领风骚的时代。对各类平台和创作者而言,微短剧无疑是一片大有可为的蓝海。然而从长远计,微短剧盈利模式不清晰、变现途径不确定等问题还有待解决。未来微短剧何去何从,值得业界和学界共同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