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灿臻
唐代颜真卿是我十分尊崇的一位大书法家。在书法史上,他是继王羲之清新妍丽书风之后,开创雄强壮美书风的人,与晋代“书圣”王羲之一起构成了中国书法史上的两座高峰。其楷书为欧、颜、柳、赵四大家之一,而《祭侄文稿》则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同时,他又是一位忠臣义士。在历史上,以个人之德影响于书坛的书家不少,以官位之高而提升其影响力的书家也不少,但如颜真卿那样,以英烈形象而青史留名者,则无人能出其右。
十多年前,我曾临习过《祭侄文稿》,但由于对帖内、帖外的相关知识学习不够、理解不深,学习了一段时间仍临不出理想的效果,慢慢地失去信心就放弃了。如今想来主要是那时的功课没有做足,未进行相关背景知识的深入学习和研究,一上手就临,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临习经典法帖,当以“悟”为首,悟其人、悟其文、悟其法、悟其情,然后得其道。悟即理解,悟得越透,理解越深入,临习质量就越高。
悟其人,主要是对书法作者历史背景、生平事迹与道德品行等的理解和认知。颜真卿是一代忠烈名臣,德才兼备,耿直刚正,不阿权贵,为官清廉,光明磊落,颇似王阳明,一生无污点,这在历史上是少有的。《祭侄文稿》即集中表现了他的高风亮节和家国情怀。了解了颜真卿的生平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做一个好的书法家,不仅要书品好,也要人品好。真正的书法大家,不仅专业综合素质应该高超,道德品质也应该高尚,唯此,才能赢得人们广泛的尊敬和爱戴。
《祭侄文稿》的用笔、结构、用墨和章法等技法特点,值得我们在临习中反复体会。用笔上要紧扣颜真卿行书的关键笔法——篆籀法。“篆籀”为古法,主要是保持好中锋行笔,笔锋直立中正,线条圆浑。需要注意的是,应学会辩证地思考,比如强调以圆笔为主,但不是所有笔画都是圆的,也有许多是方的,要方圆并用,灵活转换。再比如,突出中锋用笔的前提下,也要巧用侧锋,如“承”字,基本上以侧锋为主,最后一笔侧势捺出,线条宽扁,与上下左右以中锋为主的字群构成了强烈的对比。还有,一般毫无起伏的中锋线条要适时提按、顿挫,力之轻重,要有效把控。
《祭侄文稿》的结构、字法,内松外紧,开张外拓,非常讲究字内空间变化。相比之下,“二王”则以瘦劲秀雅为主,而颜真卿则变得宽绰、敦厚,其行书结构方式与楷书相辅相成,都是字内空间比较大,分得比较开,向外拓散显得比较舒展,具有宽博疏朗、刚劲轩昂的壮美之态,如文中的“蒲、开、门、图”等字。文稿中的字,多以沉劲之笔送出,沉稳有力,点画紧峭,斩钉截铁。
章法上,总体特点是字距密,行距也密,与笔法特点平画宽结的结构特点一以贯之,互为表里。具体说来,一种是连断结合,笔断意连,字与字之间不连笔,上一字的收笔与下一字的起笔走势保持内在呼应。一种是连带与摇摆,呈“S”形,一行里有好几串连带,如“使持节”“诸军事”等都一笔写成。还有一种是疏密结合,靠字与字之间不均等的间距,形成行气、章法的变化。把握整体气息最为关键,注意行笔的行势、疾涩和顿笔技法。在空间布局上,为了表现其雄壮之姿,总体章法较紧凑。
全篇以浓、焦(渴)墨为主,辅以淡、湿墨。文稿初始,写得慢、实,墨色较淡,到第三行淡墨写干,才从“蒲州”蘸上浓墨。之后,速度加快,线条一直处于浓墨的干湿变换中,第四行全是浓墨。尤其最后的渴笔焦墨线条,如风雷闪电,疾风骤雨,有一股逼人的气势。对于这篇“原生态”的祭文草稿,当代人常以美术的眼光看待,认为这反而增加了形式的丰富性。其实,作者写文时心情悲切,将所思所想诉之于文辞时,勾圈涂改较多,完全处于“无意于书”的状态,在抒发情感、尽情挥洒中无意识地皱擦添改,使笔势横出,墨色苍浑,神采飞动。我觉得,临习中抓住形式特点固然重要,但还须加强对作品气度神韵、精神气息的感受与把握。要临得像,又不能一味追求“像”,处处依样画葫芦,太重形式就容易临死、临僵,产生概念化之弊,从而影响作品的神采。
艺术之根源于情,情之动人始于真。书法艺术并不是直接抒情,而是将其情感、情绪折射于作品的字里行间。鲁公(颜真卿被封鲁郡公,故世称“颜鲁公”)怀着对家族“巢倾卵覆”的沉痛之情,以悼亡侄子为宣泄,把全部悲愤融入笔触之中,用真情抒写了这一“凝刻心魂,收摄血泪”的篇章。遥想当年作者提笔濡墨起草文稿之时,国仇家恨一齐涌上心头,难以静下心来字斟句酌,更不在意形式如何安排,然而平时丰厚的文化积淀和娴熟的技法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就是“无意于佳乃佳”。由此我体悟到,真正的书法往往在技法之外,正如古人所说“无法之法,乃为至法”。真正的书法,能忽略甚至抛开法的限制,尚法而不为法囿,即进入书道,所谓由技入道是也。
由于《祭侄文稿》这一作品是文言文,为了临习方便,可以找有注释的法帖来临,以加深理解。对于一些不清楚的文辞,可以查阅工具书或者上网搜查。我们应在搞懂文意,反复拜读文稿的过程中,感受作者痛失亲人悲愤不已的心境以及奋笔疾书的场景,在感悟和感动中使自己的心灵经历一次次洗礼。只有如此,才能临出作品的神韵来。
蔡灿臻习书《祭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