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特洛伊

编译 刘声远

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驾车出发，行驶约6 小时后可到达位于土耳其西北部达达尼尔海峡东岸的一个旅游胜地——特洛伊遗址。入口处耸立着一匹由一位土耳其工匠用当地松木制作于20 世纪70年代的13 米高的特洛伊木马。

精彩史诗 纯属虚构？

特洛伊大战场景（想象图）

荷马史诗据传是由古希腊诗人荷马在近3000 年前所作的系列史诗，其中的《伊利亚特》详尽刻画了在特洛伊城十年包围战最后52 天的细节。特洛伊城是一座由善良的国王普里阿摩统治的堡垒坚固的城市。根据《伊利亚特》，普里阿摩之子帕里斯（土耳其人称之为亚利桑德罗斯）诱骗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爱妻海伦，并且偷偷把她带到了特洛伊城堡，由此点燃了这场包围战——墨涅拉俄斯的兄弟、人称“王中王”、统治希腊主岛中迈锡尼的阿伽门农率希腊舰队跨海攻打特洛伊城，欲夺回海伦。

虽然《荷马史诗》中的描述极其精彩，但成百上千年来考古学家对这些诗中所写的人和事是否为虚构而争执不休。根据几百年来口头传说所作的《伊利亚特》中说，特洛伊大战主要发生在特洛伊港口和特洛伊城墙之间的平原上，主要是“神一样”的希腊大将阿喀琉斯率部与普里阿摩之子赫克托耳及其部队之间的战斗。

诸多谜题 亟待破解

来到该遗址的考古学家通常会绕过门口的木马（毕竟它没有任何考古价值），经由为考古学家预留的另一道门，穿过一条小道后进入一座粮仓式的建筑——目前由阿斯兰领导的希萨里克（特洛伊遗址的土耳其名称）发掘项目总部。

对特洛伊遗址的正式发掘始于1870 年，阿斯兰是负责该项目的首位土耳其人。1988 年他作为实习生开始在这里工作，多年师从于德国考古学家科夫曼。科夫曼之前已在这里取得了一些重要发现。在一定程度上，由于科夫曼和阿斯兰的工作，许多考古学家现在相信希萨里克正是荷马笔下的特洛伊城所在地，而特洛伊大战是迈锡尼希腊人与安纳托利亚人在公元前1180 年前后（铜器时代晚期）发生的一场战争。不过，仍有诸多谜题待解：当初的特洛伊城究竟有多大？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特洛伊人和迈锡尼人陷入战争？当时的特洛伊城是地方老大还是偏安一隅？史诗中描写的人物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特洛伊城 并非虚构

通往特洛伊城城堡的主要大门是南城门，而这座城堡很可能是大约3000 年前王室和其他贵族的住地。一条用砂岩石板铺就的陡坡道，从平原上城墙的石头地基处一直延伸到城中心。阿斯兰的考察结果表明，当这条坡道建立时，坐落在山头上的特洛伊城已经成为一个拥有5000～10000 人口的贸易中心，这比之前一些研究者所推测的特洛伊城规模大得多。城中大多数人口居住在城堡下面的下城（郊区），在通往海湾的平原上种植小麦和玉米。经过加固的壕沟环绕下城，下城中分布着工场、房屋和街道。防御墙和防御塔环绕城堡。总体上看，城堡是一座两层的大型宫殿。

特洛伊城城堡地基

特洛伊城遗址的南门废墟

特洛伊城一景（想象图）

在刚好位于南门外的一条6 米多深的壕沟里，阿斯兰团队已经进行了4 年多的发掘，他们在这里发现的证据进一步表明特洛伊城并非虚构。事实上，直到大约150 年前，近现代学者还认为特洛伊城纯属虚构。但在整个古代，人们都把希萨里克与特洛伊城联系起来。在《伊利亚特》问世数百年后，古希腊人在希萨里克建立起一个希腊定居点，其中包括恢弘的寺庙、剧场和城池，这是因为他们相信希萨里克就是特洛伊城所在地。古希腊学者普鲁塔克在公元1 世纪记述说，公元前334 年，亚历山大大帝造访希萨里克，庆祝近1000 年前迈锡尼人对这里的征服，并且前往阿喀琉斯墓悼念。

古罗马人因受一些诗人的描述影响，相信自己是在特洛伊城陷落后逃往意大利的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的后代。据说，公元前48 年，罗马的恺撒大帝造访希萨里克，致敬埃涅阿斯、赫克托耳及其他特洛伊英雄。罗马皇帝康斯坦丁甚至考虑过在希萨里克建立新都城，但后来他决定选址拜占庭（即今天的伊斯坦布尔）。但在公元5 世纪，一系列地震导致希萨里克被荒废，它与特洛伊城的联系也大多被遗忘。15 世纪，西班牙一名旅人兼作家造访希萨里克废墟，并且描述它是“人们说的特洛伊城所在地”。

特洛伊城 早就存在

进入现代，认为希萨里克就是特洛伊城的第一人是苏格兰博学家马克拉伦，他也曾是《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编辑之一。在他提出这个观点近50 年后，英国考古学家卡弗特开始探索希萨里克遗址。他认为，《伊利亚特》中的大量细节表明希萨里克就是特洛伊城。诗中所说的特洛伊城位于两条河流之间的山头上，而希萨里克的地理位置确实如此。诗中也说，特洛伊城以南有一座千米高山，宇宙之神宙斯及其妻子赫拉在山巅观战，并且袒护希腊军队。而在希萨里克以南大约32 千米处，的确有一座高山——高度超过1600 米的艾达山。诗中还描述了特洛伊城一热一冷的两个泉眼，阿基里斯曾经在这里追杀赫克托耳。而在希萨里克，考古学家在20 世纪90 年代的确发现了一冷一热的两个地下水库。在希萨里克所在地，卡弗特当初发掘到了寺庙、希腊和罗马定居点废墟，但他最终因为缺乏资金而终止发掘。在他遇到了同样在土耳其寻找特洛伊城的德国考古学家施利曼后，他鼓励施利曼在他探索的地方继续发掘。

施利曼

4000 年前的装饰性扣针，是普里阿摩时期文物

施利曼挖掘了希萨里克定居点的多个地层，但也在无意中破坏了一些古代遗迹。在废墟西南端接近最底层的一个地层——特洛伊第二地层，他发现了高脚杯、盾牌、带状头饰、手镯、项链、胸针、数千颗金珠和其他成千件金银铜器，而且其中一些器具的材质是银金矿（也称琥珀金，是一系列稀有金属的混合物）。

施利曼认为，这些发现证实了希萨里克就是特洛伊城。而事实上，他发现的这些首饰和器物的年代被测定为公元前2500 年—公元前2300 年，也就是比公认的特洛伊大战年代早了近1000 年。但施利曼的发现证明，很可能正如《伊利亚特》中所说，在特洛伊城的最高处——山头上的城堡中，统治阶层控制着整座城市。事实上，学者们后来之所以普遍相信希萨里克就是特洛伊城所在地，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施利曼。

疑似遗迹 大战证据

施利曼及其接替者最终辨识了9 个希萨里克地层，它们的时间跨度为3500 年，即从铜器时代到罗马时期。在其中最上层，他们发现了寺庙、浴室、立法会及其他建筑遗迹，这凸显了希萨里克对古希腊和古罗马人的重要性。尽管没有发掘到希萨里克与亚历山大大帝或恺撒大帝有关联的直接证据，但有证据表明，一座小型露天剧场的建设是为了纪念罗马皇帝哈德良在公元124 年对希萨里克的造访。事实上，因为受《伊利亚特》影响，大量罗马人访问过希萨里克。

20 世纪30 年代，美国考古学家布勒根发现的惊人证据表明：在希萨里克遗址确实存在与铜器时代一场长久包围战匹配的证据——大型建筑被分隔成许多小单元以提供给许多家庭居住，这很可能是为了接纳在城墙外大战时期逃往城里的人们。不仅如此，通过用大型容器把食物和其他供给埋在地下，当时希萨里克的存储能力明显提升。布勒根还发现了多具未被掩埋的人骨骸、被烧焦的残骸和大火的其他迹象，以及古希腊风格的箭头和多个防御性石堆。

疑似证据 继续浮现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对希萨里克的考古停滞了近50 年。之后，阿斯兰的导师科夫曼于20 世纪80 年代来到这里。他先是在距离希萨里克遗址好几千米的一处海湾发掘，因为他认为公元前1200 年前后希腊人与特洛伊人之间的对战以海战的形式达到巅峰。虽然他的这一理论不被一些考古学家认可，但他依然把特洛伊城描述为一个“海盗堡垒”——他认为，特洛伊人在这个战略性港口主宰达达尼尔海峡，并因他们对希腊商船的勒索而引爆冲突。为了证明他的这个说法——希腊商人作为人质被迫在此停留，他以在希萨里克发现的一个疑似外国商人的墓地为证据。他还指出，位于海岬的一个定居点当时可能充当特洛伊人的军事基地。

下一步，科夫曼又对城堡周围进行考古调查。调查结果是，在城门外有错综复杂的沟渠，有人工灌溉引水系统，有深入岩床，还有应该是作为防御性设施阻止马拉战车通过的深且宽的壕沟。虽然一些学者认为这些壕沟其实是引水渠，但也有人相信它们与荷马史诗中描述的壕沟特征更相似。或许更重要的是，科夫曼发现了从下城一路延伸到城外的“壕沟”，如果的确这样的话，特洛伊城的面积就是考古学者之前估计值的10 倍，因此之前的一种观点——希萨里克遗址大小根本不足以支持特洛伊城为战略要地——就站不住脚了。

在这之后，考古学家发现的更多证据表明：特洛伊城的下城在铜器时代经历了迅速扩张，并且在第一条壕沟外出现了第二条壕沟。这有可能表明，由于城外居民逃进森严壁垒的城内避难，特洛伊城的规模随之扩大。有科学家检测了发现于希萨里克遗址的铜和天青石饰物，认为它们可能来自遥远的中亚。

发现于特洛伊城遗址的铜器时代初期纺锭（纺机部件）

特洛伊城废墟

强大古城 只留残垣

从特洛伊城堡遗址判断，这个城堡早期的直径只有大约100 米，有高大的城墙环绕，有多个城门和多座防御塔，城堡内有大约20间长方形的房屋。

在《伊利亚特》中有这样一次人与神的相遇：彩虹女神艾丽丝发现了正在城堡内的海伦。诗中写道：“在她的房间里，海伦正在织一件双面斗篷，她在图案中织进了特洛伊骑兵与手持铜盾的希腊士兵之间的许多战斗场面。而希腊人之所以不惜血战，正是为了她。”诗中说，一会儿之后，海伦得知帕里斯已经同意与她的丈夫墨涅拉俄斯单打独斗，以决定战争胜负。“帕里斯肩扛铜刀，手持大盾牌，刀柄闪闪发亮。他戴着精制的头盔，头盔上飘着鬃毛。他拿起一根结实无比的矛，紧握在手。”然而，他哪里是墨涅拉俄斯的对手。正当墨涅拉俄斯准备杀死帕里斯之际，帕里斯被女神阿弗洛狄特带到了安全处，导致战斗双方原本打算的和解协议破产，血腥对抗再度开始。

今天，曾经强大的特洛伊城已无法辨识，只留下一片交错的矩形石灰石块，它们是曾经的城墙和房屋的遗存。厚实的东城墙尚存一部分，城墙高度超过6 米。一座8 米高的双层瞭望塔，面对着曾经展开过流血战斗的肥沃平原。在《伊利亚特》中，正是在这样的瞭望塔上，年迈的普里阿摩凝视战场并喊出：“恶魔阿喀琉斯啊，特洛伊人在他面前惊慌失措，全没了战斗意志！”在阿喀琉斯于战斗中杀死赫克托耳之前不久，特洛伊部队就已开始逃离，这注定了特洛伊城的毁灭。《伊利亚特》中写道：“暴怒的阿喀琉斯冲向赫克托耳，像神一般制伏了后者。”

古国关联 看似有理

发现于特洛伊城附近一座墓中、公元前4 世纪的波斯石棺表面浮雕，被认为刻画的是希腊人与安纳托利亚人之间的战斗场面

自从开始负责希萨里克发掘项目以来，阿斯兰已在下城发现了可以确凿追溯到公元前1200 年的陶器，这进一步证明了科夫曼的一个观点：在荷马描述的特洛伊大战时期，希萨里克的城堡外有一个繁荣的城市。在南门外的壕沟里，他还发现了来自克里特、用黏土制作、有神鹿图像、用于签署官方文本的米诺斯印玺。阿斯兰认为，这枚已有3300 年历史的印玺证明，哪怕在荷马笔下的特洛伊城时期之前，希萨里克就已是一个经济和政治影响力辐射整个爱琴海地区的重要城市中心。

2019 年，阿斯兰挖掘至岩床，发现了一些陶器碎片和木头柱子的遗存，它们证明了一个可追溯到公元前3500 年的铜器时代之前的定居点的存在，由此表明特洛伊城的历史比考古学家之前估计的至少还早600 年。阿斯兰把自己发掘到的希萨里克定居点的最深地层称为“特洛伊0 号地层”，该地层证明：早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出现首批城市之时，也就是早期埃及人在尼罗河岸建立强大的酋邦之际，希萨里克地区就已有人类社会。

阿斯兰还把特洛伊与希萨里克东面一个强大的安纳托利亚王国——赫梯帝国联系起来。虽然特洛伊城被认为是一座希腊城市，但最近的一系列发现表明它根植于安纳托利亚文化。这方面的证据包括：特洛伊城与达达尼尔海峡以东其他古城的布局相似；在希萨里克发现的一枚3000 年前的铜玺上的象形文字与赫梯帝国的文字相似。此外，发现于赫梯帝国首都——哈图萨斯（位于特洛伊城以东大约650 千米）的一些石碑，表明了特洛伊与赫梯帝国之间的直接关联。在其中一块可追溯到大约公元前1200 年的石碑上，描述了赫梯帝国与安纳托利亚地区西北部一个城邦国（赫梯人称之为“维鲁萨”）之间密切的经济政治关系。而在希腊语中，维鲁萨这个名字的发音很接近“特洛伊”这个词的发音。

这块石碑表明，与赫梯帝国签署协定的维鲁萨国王是亚列桑都。这个名字的发音与帕里斯有时被称呼的名字——亚利桑德罗斯的希腊语发音很相近。在赫梯人的其他一些石碑上，记录了在铜器时代发生于维鲁萨的多场战争。与科夫曼一样，阿斯兰也认为特洛伊—赫梯联盟导致了特洛伊与迈锡尼之间关系紧张，从而让特洛伊城成为迈锡尼人的攻击目标。

在希萨里克遗址一个叫熙宁的城门，如今只留下一条石头坡道。阿斯兰认为，当初如果真的有特洛伊木马，那么熙宁城门口是它的停留之处。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中，这匹木马是希腊部队留给敌人的告别“馈赠”。留下木马后，希腊舰队看似在漫长征战后终于撤走，而事实上，舰队只是躲在了附近一座岛旁的海域，而由奥德赛率领的一队迈锡尼战士则藏身木马中。普里阿摩和特洛伊其他头领争议了是否该接受迈锡尼人留下的礼物，最终他们同意把木马推进城里。入夜后，奥德赛率部钻出木马，为返回的迈锡尼大军打开城门，特洛伊因此惨遭屠城。

卢威玺 现代人想象和制作的特洛伊木马

这块公元前1200 年的楔形文字石碑表面，铭刻的是赫梯帝国与城邦国维鲁萨之间的政治协议

文物散落 归还困难

2018 年10 月，特洛伊博物馆在希萨里克遗址附近开馆。在涵盖5000年历史的展品中包括首饰、雕塑、石棺及石碑等。同时，阿斯兰花了大量时间试图说服国内外收藏家将其收藏的特洛伊物品归还给特洛伊博物馆。

从1870 到1890 年，施利曼把大量特洛伊文物带到了欧洲。此外，还有一些特洛伊文物被从土耳其卖到其他国家（其中包括美国）。迄今为止，只有一个外国机构答应了阿斯兰的请求，同意将把其收藏的特洛伊文物送还给土耳其。2012 年，土耳其政府请美国宾州大学地中海博物馆馆长罗斯检验该馆1966 年从美国费城一商人那里购入、起源不明的24 件铜器时代金器，其中包括耳环、胸针和项链等。土耳其政府怀疑这些金器是19 世纪从希萨里克遗址被走私运出的文物。一名古金属专家测试了附着于这些金器上的土壤，发现其中的砷含量与希萨里克遗址土壤中的砷含量相同。这一结果表明，这些金器就是来自于希萨里克遗址。换句话说，它们就是特洛伊文物。罗斯已经同意把这些金器长期租借给特洛伊博物馆，条件是土耳其同意他们发掘另一处安纳托利亚遗址。

金发环

公元前2 世纪的阿弗洛狄忒雕像

特洛伊博物馆内景

特洛伊博物馆

相关发掘 远未结束

阿斯兰指出，在希萨里克遗址的发掘远未结束。例如，下城需要进一步发掘，以澄清铜器时代晚期这里的人口数量，厘清防御墙和壕沟情况。更具吸引力的是位于城堡土堆北端的一个大土堆。它由工人们在公元前3世纪堆起，目的是让阿森纳庙的地面平整。一些考古学家相信，这个土堆中可能包含真正无价的东西——雕刻石碑。迄今为止，唯一一块铜器时代的特洛伊石碑就是科夫曼发现的“卢威玺”。

此外，考古学家还将继续发掘铜器时代晚期墓葬中的战死者遗骸及其陪葬武器。此前，布勒根在下城发现了一些人骨架。最近的遥感探测结果平淡无奇。过去十年里，考古学家在特洛伊地层中钻探了500 个洞，但没有发现大型墓地。阿斯兰决定未来将增加探索地点，并且他确信会有更重大的发现。

考古学家在特洛伊一号地层发掘到了人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