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永臣
一块石头展开一大片草场
那么多的牛羊和骆驼,在石头上啃食草木
我不能赶走它们
时光也不能
我不能骑上其中的一峰骆驼
趁着暮色,穿越雅布赖草场
此刻,草场有多空旷
我的内心就有多空旷
同行的人已经翻过了前面的山包
我却站在这块石头旁
独自落泪——
这些散放的牲畜
它们的主人何在?
或者把它们囚禁在石头上的人
此刻,是不是正在试图
把另一些牲畜赶进另一块石头?
斜阳暮色下,我还是离开了
明年我再来时,它们中
会不会有产下新羔,让一块石头
看起来更加拥挤
风更愿意吹遍所有的事物
包括那声鸟鸣
苇草的那头白发
湖面上一条被遗弃多年的木舟
风也走进身体
搜遍了全身,顺便把一声咳嗽从身体里带出
风从木桥上经过时
偷听了两个年轻人的甜言蜜语
而桥下的流水
漫不经心,却把那块月亮
揉成了半块
而你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痴痴地望着对岸
那里,暮色深沉
这一刻,你必须接纳
一条路消失在另一条路里
成为好多人睡眠的一部分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头吃草
那么多的石头
都放弃了言说,它们却都是见证者——
草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牛羊一批批长大
又一批批被运往山外
牧人从来舍不得让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挤奶的女人,从来都会给羔犊子
留一口奶水
当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们中间,你就会感动得流泪
——它们一抬头
世界就马上温柔起来
远处是一座漂亮的亭子
是高楼,是云朵,是不可抵达的远方
亭子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它早已庇荫好了
一条可以落座的石椅?
那么多的石头,铺在甬道上
一直铺到亭子旁
就不敢往前铺了。往前就是繁华的人间
和好看的云彩
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
拥挤着,让几根草怯怯地给我们让路
我们踩着它们
这凹凸不平的尘世
我们必须得小心翼翼
在黎园
也许我们的造访太过突然
甬道旁的几棵矮树
还没来得及抽出
浓重的绿。唯有草坪上的
几个孩子,放肆地把手中的风筝
放到了天上
洒满草坡的石头,是星空不慎掉落的星子吗?
玄武岩上的画面,是布仁孟和家丢失的羊只吗?
天空有鹰,但它们没有俯冲下来
布仁孟和的小儿子,长长的鞭子
可以抽落夕阳
天空有几块乌云,但没有落下雨来
布仁孟和家的骆驼
眼眶里有一大滴雨
天空的晚霞没有飘过来
布仁孟和漂亮的妻子,脸庞上的胭脂云朵
已经醉了一大批游客
在布仁孟和的帐篷里
我认识了诗人骆之
我们交换了手中的石头,但我们没有交换
脸上的沧桑
额日布盖大峡谷里,有很多石头
我没有记住它们
唯有一块
我不但记住了它的奇特的形状
也记住了,落日下
它渗入肌肤的冰凉
对了,一共有五块石头
托举着它。它端坐在这里多少年了?
它多像一枚骆驼的头骨
从那只空空的眼眶里,正好看见落日
是圆的
我不知道,它身下的这五块石头
累不累。反正它看到的落日
和我看到的一定是一样的
但我所感受到额日布盖大峡谷秋风里的冰凉
和它是不是一样的?
水面的前方,是连绵不断的沙丘
我能看见,沙丘毫不保留地倒映在水面
沙丘上,看不到任何绿色
水面上也是。不过,一只水鸟弯曲的翅膀
刚刚滑过水面
孤独的海子
孤独的水鸟
孤独的巴丹吉林湖里
我没看见一尾游鱼。但可以原谅的是
美女诗人红吉他,用一枝红柳条
就把整个海子提了起来
并随手洒在身边的沙子里
水面的后方,一群诗人慢慢地聚集过来
暂时,他们的影子还没有到达湖里
所以我说
巴丹吉林湖是孤独的
一棵老榆树因为岁月的久远
彻底弯下了腰身
一截铁轨
最终放弃了自己,停住了奔跑
一只蝴蝶因为找不到
另外的一只,焦躁地飞过
煤场的正午
一列黑火车,缓慢地从煤场开出
发出低沉的吼声
它的嗓子里
估计有沉积很久的雾霾
在铁轨上走动的人
漫无目的
她来来回回
从正午到傍晚,像一块不起眼的煤
被谁遗弃在那里
传说已经久远
传说那么新鲜——
一块石头,静卧于悬崖下
这一刻,宗喀巴大师
还没有吮吸到母乳
还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人世的冰天雪地
他的哭声,唤来了神鹰的
一对巨翅
这一刻,贫瘠的拉萨
还在遥远的地方
这一刻,草木仍旧是草木
石头仍旧是石头
母亲返身赶来时
他已停歇哭声
肉身红光
当诗人阿信给我讲述这个传说时
他的眼睛里,泪花闪现
手中的酒杯
溢出了几滴咸涩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