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荟
人口老龄化是贯穿中国21世纪的新基本国情,更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中的社会新形态。2021年5月,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主要数据结果显示,我国人口总量增速明显放缓,以老龄化少子化为突出特点的人口结构态势凸显。全国老年人口的数量和比例持续攀升,60岁与65岁及以上人口总数分别为2.64亿和1.91亿,占总人口比例为18.7%和13.5%。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21年全国人口数据再次显示,中国老龄化继续加深:60岁和65岁以上人口占比分布为18.9%和14.2%。按照国际标准,中国已经正式进入“老龄社会”。我国老龄社会新形态的人口格局业已形成且不可逆转,其程度逐渐加深,趋势日益加剧。中国即将进入中度老龄化,并将在2035年前后达到重度老龄化;在20世纪中叶,我国老年人口数量与比例将分别以4.87亿和34.9%的数值,达到历史峰位。在上述的宏观背景下,《“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跻身为与乡村振兴、科教兴国和健康中国等并列的最高层级的国家战略。这项人口经济社会发展新形势下的重大战略部署,成为当前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之一。
毋庸置疑,人口老龄化持续加深所产生的冲击将不亚于全球化、城市化、工业化等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伟大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变革。与此同时,也要充分认识到,老龄化本身并非都是风险或危机。只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这样的人口结构和社会形态,在思维观念、资源配置、需求满足以及在制度安排等诸多面向,从个人到家庭,从商业市场到非营利组织,从社会事务到政府管理尚未能做好足够的前瞻准备与及时应对,因而谈起老龄化更多被理解为压力与挑战。事实上,这种趋势化、稳定化与常态化的老龄社会新形态也不一定意味着经济增速下降、劳动力供给下行、社会创新下滑等负面效应。以往人们将老化过程片面地与虚弱、残缺与病态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较为消极的刻板印象。从另一个侧面说,作为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无论是个体的衰老,还是社会的老龄化,反而应认定为一种优势或进步的表征。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可避免将出现身体机能与液体智力的弱化,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人在最后一个生命阶段,确实积累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劳动经验、经济储蓄,以及社会支持等有益收获。人类寿命的延长并不会削弱老年人在晚年历程为社会经济发展的贡献潜力,相反人口老龄化将产生一种新的人口红利,学术界将其称之为“长寿红利(The Longevity Dividend)”。
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在实践上,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这也是国家战略定位下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国方案的重大转向与理论创新。老龄社会新形态不仅是中国百年未有之变局,更是全球必须面对的新人口格局。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中国方案,其核心要义在于“积极”,在整个国家战略的体系设计中都始终嵌入积极视角。为此,本文尝试从概念路径及其主要特点,以及理论转向及解释创新两个维度,更加客观和系统地梳理与阐述中国方案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新视角。从概念再生性与理论自主性的角度构建中国特色人口老龄化的话语体系,一方面从基本理念、理论形态、分析维度、观测结构和研究方法等方面推出一种新的老龄科学研究方式,另一方面则以国家战略的认识高度、价值共通与机制衔接,展现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国方案的国家自信与民族自信。
“人口老龄化是机遇抑或是挑战”始终是我国老年科学领域中经久不衰的热议焦点。“危机论”与“时机论”成为两种相互对垒的基本认识。对于中国老龄社会未来发展的不确定焦虑,以及人口老龄化的担忧舆论是长期存在的主流观点。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国家着力实施计划生育工作之时,这种“谈老色变”的倾向即随之盛行。一些悲观论的思想往往将独生子女政策和人口老龄化联系起来,顾忌我国人口老龄化进程加剧。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口老龄化的“危”与“机”成了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元问题”。
从研究文献看,对人口老龄化的基本判断从老龄冲击转向长寿红利孕育已久,然而时机论无法与危机论相抗衡。即便有大量研究围绕人口老龄化的乐观方面,具体从照料负担比、老龄人力资本,以及老年人口再就业等多个角度论证长寿红利的可及性与可行性,但是在普通民众,在社会舆论,甚至在不少学者的观念中,人口老龄化仍然被视作一种社会问题,将会给中国与整个世界带来巨大的风险与挑战。这种老年负担的危机观点固执存在,始终深入人心。
究其根源在于,人口老龄化是利好时机的学术讨论缺乏相对坚实的理论体系与实证支撑,长寿红利还仅仅停留在观点上,不仅缺乏可以颠覆老年负担的实践方略与方法体系,乃至缺乏明确的概念界定以及理论支撑。一方面,长寿红利的概念并未明确提出,学术讨论中关于长寿红利的提法多是基于逻辑推导,还包括一些预测与猜想。另一方面,时机论的解释范畴缺乏完整的概念界定与理论框架,迫切需要以长寿红利作为逻辑贯穿。从国内外相关研究结论来看,人口老龄化是机遇的讨论散落在相当广泛的研究内容之中,未形成关于长寿红利的一套明确且自洽的概念视角与理论体系,这种研究现状势必影响长寿红利的概念接受与推广,并影响其理论解释的应用性与影响力。
长寿红利的基本概念简单而清晰,具有两层含义。一是长寿,指的是人类寿命正在逐渐延长,在克服衰老与疾病的基础上实现有质量的长寿;二是红利,全世界都将以老龄化为契机,创造出社会经济文化等新发展成就。虽然长寿红利作为一项明确的概念工具与研究路径已有十余年的发展历程,但是学术界对其既熟悉又陌生。纵贯研究史,长寿红利的学术概念从提出到运用主要遵循两条基本路径。
第一条是以人口社会学和人口经济学为主要视角的生产性老龄化(the Productive Aging)路径概括长寿红利的“积极价值”内涵,以生产性强调人们活得长且健康是一种社会福祉。无论是中国还是全世界,人类的预期寿命延长与健康状况持续改善,这一结论已经成为学术共识。有学者提出,人类正处于一个从未有过的“活得更久”且“更为健康”的老龄社会新形态,当个人行为与社会规范都随之改善,从而实现健康、长寿且富有生产力的新生活范式,这种在个人、经济和社会多个层面所获取的收益就是长寿红利,其具体实现机制在于预期寿命、健康与经济三个维度的正向促进。
第二条是以生物老年学为学科基础的健康生命延长(the Extension of Healthy Life)路径。如果说上一条社会科学的基础路径更为关注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红利面向,那么这一条交叉学科视角下的前沿路径更偏向于探讨如何实现长寿。正如美国老龄研究联合会(American Federation for Aging Research,AFAR)对长寿红利的界定:以探索生物衰老的本质及内涵为目标,从根本上预防、治疗、推迟甚至抑制衰老相关的疾病,以此节省医疗开支与延长人类寿命,这种延缓生物体衰老而获取的收益将称之为长寿红利。近十几年来,学术界致力于从人口经济学的人口红利到公共健康领域的长寿红利的概念转变与路径实现。
因而,长寿红利概念描述的是老龄社会新形态下的一种全新理想图景,表现为人类在寿命延长与健康提升的状态下,给予老年人充分社会参与和经济增权赋能的机会,以及消除一切形式的老年歧视所可能取得的经济社会新机会及文化重建等人类福祉与发展增益。
这一概念的界定及发展对于厘清人口老龄化是危机抑或时机的争议具有较为重要的理论意涵。首先,长寿红利的概念具有长远性,避免以直接负担或短期压力看待人口老龄化的社会经济效益。其次,长寿红利的概念具有辩证性,并非一味地从经济产出的标准来框定“红利”的范围。在现实性上,长寿红利是老龄社会中一切健康、社会、经济与文化等效益的总和。最后,长寿红利的概念具有整体性,超越了对社会群体以某种标准进行机械划分的简化论做法。这种老龄命运共同体的立场旨在遵循人类生存与寿命延长的根本利益。
长寿红利是由“长寿”与“红利”两个词语的复合构成,因此其概念内涵与理论话语应从“如何实现长寿”以及“长寿社会如何释放红利”两个层面共同展开。在中国语境下,学界、政府与实践界对长寿红利的理论探析都处于不断深化的发展阶段。中国在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理论构建与实践推进过程中,既需要强调对长寿面向的继续巩固,也需要增强对长寿红利的理论转向,为相关领域实践工作提供新的启示。相较于单一理论视角而言,中国情境下长寿红利对理论关涉与理论转向的全景图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中国情境下的长寿红利强调从养老压力到银发经济的重大转向,以老龄事业与产业的供给侧改革适应老龄社会经济新常态。长寿红利从经济发展新动能视角支撑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在国家新发展格局背景下讨论老龄产业高质量发展政策路径,以转变老年经济学的理论内涵考察双循环带来的老龄化发展机遇,以此在可持续的养老社会中建构银发经济的经济和社会意义。
第二,中国情境下的长寿红利强调从年龄偏见到累积优势的重大转向,以新视角看待既有人口红利理论,破除劳动力市场的年龄歧视。长寿红利的理论转变突破既有人口红利中暗含的年龄歧视因素,从生命周期的累积优势理解老年人在经济活动与社会参与等方面的独特价值。虽然不同学者对长寿红利的具体测量上存在一定分歧,但是共识在于充分肯定老龄人口的经济贡献,将长寿红利视为第二次人口红利。
第三,中国情境下的长寿红利强调从治疗疾病到延缓衰老的重大转向,以凸显生命意义增强理论分析的跨学科性。长寿红利的理论概括超越了健康预期寿命理论中关于疾病压缩与疾病扩张的固有争议,回应人类生命科技的最前沿问题。放弃以疾病治疗与康复为主线的传统老龄问题应对思路,相反在不改变遗传物质的情况下,以早期预防和衰老干预的全新方向看待人类寿命延长的可能性与可及性。
第四,中国情境下的长寿红利强调从社会包袱到生命成就的重大转向,以“老有所为”转变老化态度,探讨人口老龄化视野中不可预期的晚年馈赠。生命发展阶段理论、社会情绪选择理论等不仅从不同侧面解释了长寿红利可能实现晚年生命成就的可能机制,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传统老年学理论视野中的消极判断与负面预设,也为长寿红利时代中国积极应对老龄化提供了前瞻性、全局性和战略性的行动框架。
释放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集中体现在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政策表述之中。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各级党委和政府要高度重视并切实做好老龄工作,贯彻落实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把积极老龄观、健康老龄化理念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全过程”,其中,“积极老龄观”与“健康老龄化”既是新时代老龄工作始终贯穿的主线,也是贯彻落实国家战略的核心纲领,更是中国释放长寿红利的指导思想。
在这一国家战略的定位下,使命提升与内容转型的中国方案需要一个更为宽广的视角,既要站在统筹解决中国人口问题与宏观驾驭中国发展道路的大使命中去思考,更要置于人类寿命延长的大历史与世界老龄化的大进程中去破题。21世纪前20年中国人口老龄化的顶层设计与应对策略,始终伴随着与西方老龄问题理论和实践的对照与比较、迎合与批判、吸收与升华;当下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背景下释放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将以一种新的姿态,在借鉴与创新中影响西方理论界的审题运思与文论探索。
第一,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在发展性的逻辑关系下实现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实践创新与发展递进。第二,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在战略性的价值导向下开启从关爱老年人中国行动到老龄社会中国战略的新征程。第三,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在操作性的实践路径下在具体议程设置中减少老年人就业障碍,鼓励生产力技术创新和投资终身学习机会等内容,以开创性展示中国特色。第四,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在全体性的内容设计下关涉全社会成员,是从全人群的全生命周期的全过程去构建方案内容。第五,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中国方案,在创新性的理论框架下突破“求学—工作—退休”的三阶段生命历程,以多阶段的生命可能解答劳动力供给与延迟退休问题。
总之,长寿红利的概念内涵与理论框架是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中国方案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老龄工作现代化道路的创新实践,更是世界老龄化之大变局下中国老年学科话语体系构建的目标锚定。展望未来,从老年负担到长寿红利的研究转向应渐臻佳境,在概念精确、理论完善、指标测量、机制分析和制度设计上等多方面,加强国际交流与传播中国声音。我们应构建与国家战略全局地位相配合,与中国老龄化加快加深的新国情相适应,与两个百年征程伟大复兴相匹配的长寿红利中国方案,为全球老龄共同体展现“长寿中的中国”“红利中的中国”和“为人类进步作贡献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