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理论视域下《小城畸人》中“畸人”们的自我救赎

2022-10-22 05:20张晨阳
作家天地 2022年24期
关键词:畸人安德森

摘 要: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是美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小城畸人》(Winesburg, Ohio)是其最杰出的代表作。小说是由25篇描述生活在温斯堡小城的不同人物故事组成的作品集。共同的是,这些生活在温斯堡小城中的人都经历过创伤事件,因此行为怪异,被称作“畸人”。本文旨在从创伤理论视域下探究温斯堡小城中“畸人”们的创伤原因、创伤表现、以及是如何进行自我救赎的,表露了安德森对于美国在工业、资本、物欲迅速发展的过渡期人们无法适应而变得迷茫的境况的独特思考。

关键词:《小城畸人》 舍伍德·安德森 畸人 创伤理论

一、前言

舍伍德·安德森被认为是“现代美国文学的先驱者之一”,是在美国短篇小说领域开创了新局面的一位文学巨匠。他打破了传统的以情节为导向的模式,更加注重用隐含的简单语言刻画人物的内在性。这一点在短篇小说集《小城畸人》中得到了体现。安德森在《小城畸人》中刻画了一群生活在温斯堡小城的 “畸人”人物,他们大多早期经历过创伤事件,这些创伤事件给他们留下来难以愈合的创伤,因此,他们表现出由外在行为到内心活动的畸形和怪异,这些畸形和怪异实则是他们经历过创伤事件后的创伤表征。

创伤一词来源于希腊文,最早指外力对身体所造成的物理伤害。随着研究的发展,人们意识到了心理疾病与物理外伤对人类的伤害是同样的,甚至更慢愈合。因此,创伤既包括身体的外伤也包括心理上的创口和痛苦。近年来,提起创伤,人们更加指意心理上的创伤。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见到小说中的人物经历一些创伤事件,受创者会因此产生一系列心理失调等后遗症,如恐惧、抑郁等精神创伤。这种精神创伤往往是很难愈合的。因此,只有受创者自行或借助别人的力量认清过去,才能走向迈向康复的成功之路。

二、小城“畸人”的创伤缘由及形式

《小城畸人》由25篇独立成篇的故事组成,刻画了形形色色生活在温斯堡小城的怪异“畸人”形象,例如飞翼比德尔鲍姆总是把手藏在身后,不敢把手露出来;里菲医生总是习惯于把口袋里放上纸条,把想法写在上面,然后捏成纸团扔掉;爱丽丝·辛德曼在一个雨夜崩溃裸身奔跑,并拥抱了一个陌生男人等。这些畸人的怪异行为领我们震惊不已。然而,人类的成长发展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事件,它不受控制地会受外部世界和发生在个人内部的意识活动的影响。温斯堡小城里的人们之所以成为“畸人”是与当时美国正处于由农业化向工业化过渡的特定历史时期分不开的。

(一)过渡时期的思想断层

在19世纪末期,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温斯堡小城,一個传统的美国俄亥俄州的一个小城,发生了许多巨大的变化。小城被金钱至上的信念所侵袭,铁路建设正在大力进行、越来越多的汽车出现在城镇的道路上,人们思想上还遭受新思潮的冲击。然而,与发生在这个城镇工业化进程的复杂变化相比,人民仍然对逐渐逝去的农业文明有着深深的眷恋。在《小城畸人》中,有许多场景描述了人们对过去农业生活的怀念。

飞翼比德尔鲍姆为小城男孩乔治·威拉德描出一幅画图,画中人们再一次生活在一种牧歌式的黄金时代里,青年男子成群地聚集在一个老人身旁,老人坐在小小花园里一棵树下对他们说话。这图画甜美温馨,令飞翼比德尔鲍姆和乔治沉沦不已。然而,这梦想的图画与描绘温斯堡小城现实冷酷的场景形成了巨大的对比。小说中另一场景,汤姆·福斯特和其奶奶在外出多年后乘坐火车返回温斯堡小镇时,奶奶幸福地对给孙子讲述五十年前她住在这个当时还是小小村庄的生活。然而,当他们一下火车,两人惊慌地不知所措地该往哪去。奶奶更是叹声道,“这不是我想象的温士堡”。[1]以上小说中描绘的场景都透露出人们以往小城农业生活深深的眷恋以及对现实生活巨大的不适应,这使得人们的思想与社会的现况存在着明显的文化断层。

(二) 走向“畸人”的创伤事件

由于过渡时期的思想断层,温斯堡小城的人们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当今物欲横流、变化极大、光怪陆离的社会。人们经历了一系列创伤事件。人们拥有梦想,然而却总是被社会无情击碎,人们渴望爱情,却总是被深深伤害。沉重压抑的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让小城人们压抑不已。

梦想是指引人们成长发展的动力,然而小城的人们大多经历了梦想的失败。飞翼比德尔鲍姆曾经是一个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镇上工作的学校老师,深受学生爱戴。他善于用手表达他对学生的关爱,然而这个触摸行为被认为是骚扰学生的行为。飞翼比德尔鲍姆被小镇的人差点打死并永远赶出了小镇。从此,他远离了他最爱的教师岗位浑浑噩噩地活着。伊丽莎白·威拉德年轻时候梦想成为一名演员,去大城市看看,可是小城的人都对此嗤之以鼻。伊诺克二十一岁时到了纽约,在那里呆了十五年。他研读法文,进了一个艺术学校,渴望培养自己的绘画才能。可是这梦想始终没有实现。伊诺克·罗宾逊始终一事无成。梦想的破碎给小镇青年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真挚的爱情是人们永恒的追求。在《小城畸人》中,对男女之间的两性关系也进行了大量的描写。在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中,女性独立平等观念仍没有得到普及,女性大多是两性关系的受害者。温斯堡小镇的人们内心狂热,追求真挚的爱情,然而大多以失败告终,并深受其害。小镇女孩爱丽丝·辛德曼深爱奈德。然而,内德只想让爱丽丝做他的情妇。奈德要求爱丽丝在温斯堡等他,然而,奈德进城后,渐渐开始找到新的生活并和几个女人约会。爱丽丝开始存钱,认为当她存够钱时她还可以赢回奈德的爱情。当她的孤独感被压制到极点时,在一个雨夜,爱丽丝一丝不挂地跑过街道并拥抱了一位陌生人。这种疯狂的行为暗示着爱丽丝已经彻底成为小城不平等两性关系下的牺牲者,而爱丽丝代表的正是小城的年轻女子群体。

家是一个人温暖的港湾,给予人温暖和力量。然而,在《小城畸人》中,家庭也大多是破败的,令人绝望和窒息。乔治的父亲汤姆和母亲伊丽莎白没有爱情,互视双方如眼中钉,男人把自己的女人看作是“败落和不可救药的东西”[1]。女人也恨透了自己的男人,曾想用裁衣剪刀捅死他。凯瑟琳·本特利是杰西·本特利的妻子。然而,杰西·本特利对她很严格,让其做各种家务农活。即使凯瑟琳怀孕了,她仍然全年努力工作。她生了一个女儿,不久就去世了。小说中刻画的家庭环境也是小城中家庭扭曲关系的一个写照。

破碎的梦想、破裂的家庭关系以及对爱情的求而不得给温斯堡小城的人们留下了严重的创伤,慢慢成为“畸人”,表现出一系列内在和外在的怪异行为。

三、小城“畸人”的创伤表现

创伤经历不是用言语表达出来,而是以精神症状的方式行诸于外。[3]受创者在经历过创伤事件后,通常会对自身产生一定的伤害,表现出一些症状,例如,过度警觉、记忆侵扰、禁闭畏缩等。小城里的人们在经历梦想的破灭、家庭的破碎,爱情的求而不得等创伤事件后,久久不能愈合,产生了一系列创伤,表现具体表现为无言的孤独、莫名的恐惧以及无处的归属感。

(一)无言的孤独

在经历创伤事件后,人们慢慢失去了表达的欲望和能力。孤独无疑是小城“畸人”们的代名词。小城里菲医生在妻子在世后,很少和其他人交流。他总是在口袋里放很多纸,把他的想法写在纸上,当纸变硬成了纸球,然后便把纸球扔掉。在八月的一个大热天,当里菲医生试图打开窗户时,发现窗户卡的很紧,他再也打不开窗户了。这场景表明,里菲已经变成了一个走不出房间的“畸人”。他们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与外界隔着屏障。伊诺克·罗宾逊和一群自称艺术家的人交了朋友。虽然朋友们不太懂画画,但他们都假装懂很多。伊诺克总是邀请他们对他的画发表评论,因为伊诺克以为他的朋友们会明白这些画背后的含义。然而,他的同伴并不理解他的画。此后,他不再邀请人们进入他的房间。他绝望地宣称他是孤独的,镇上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孤独犹如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谓的畸人与周围的环境、与社会、甚至与自己的家人完全隔离开来,使他们得不到理解和关爱。”[2]伊丽莎白·威拉德非常爱他的儿子乔治。伊丽莎白希望和乔治交流。她希望告诉乔治想逃离这个小镇,追寻他的梦想,但她从未说出来。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人们不能表达他们的爱,甚至面对自己最亲密的家人。伊丽莎白父亲在去世时留给她八百美元。当伊丽莎白病重时,她希望把这笔钱留给乔治,支持他的儿子去追求他的梦想。伊丽莎白恳切地恳求道让她再活一个小时,让她有时间告诉乔治八百美元的事,然而她最终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创伤后“畸人”都丧失了与人交流沟通的能力,留给“畸人”们的是深深的孤独。孤独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将他们与社会甚至家庭隔离开来。

(二)无处的归属感和恐惧

心理创伤的痛苦源于无力感。创伤事件摧毁了人们得以正常生活的安全感。[3]创伤事件使得人们久久不能愈合,外伤虽愈,但留下的恐惧和无处的归属感却一直缠绕着他们。

在经历过创伤事件之后,小城里的“畸人”们终日被恐惧所笼罩,伴随着的是虽生活在小城数几十年,却没有归属感。在《小城畸人》中,作者从不同方面对小镇中畸人人物形象進行刻画,例如“畸人”们的自言自语、周围景象的描写,从中可以感受到 “畸人”内心总是充斥着无处的归属感和恐惧。飞翼比德尔鲍姆自从被认为是骚扰学生而被赶出小镇后,他不明白哪里做错了,但他觉得可能是他的手有问题。飞翼比德尔鲍姆总是诚惶诚恐,从此,他总是把手藏在身后,蜷缩在自己的世界。同时,小说中描述了一个飞翼比德尔鲍姆期待小城男孩乔治共度黄昏时的一个情景。他双手总是神经质地挪动,他这样站了一会儿,搓着双手,朝大路上望来望去;飞翼比德尔鲍姆的不安的走动、搓着双手的行为正是暗示了他内心的恐惧。接着,他为恐惧所压倒,跑回家去,在自己的门廊上徘徊了。因为此时小城里的一举一动都会令飞翼比德尔鲍姆感到害怕。飞翼比德尔鲍姆在城里住了二十年了,却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是这小城生活的一部分。”[1]可见,二十多年来,飞翼比德尔鲍姆一直处于恐惧中,而这种创伤会伴随他终身。同时,帕雪瓦尔医生有一次卤莽地拒绝走出诊室去诊视在大街上从马车上摔下来死掉的孩子。他这种拒绝并未被注意,然而他正害怕得发抖。他喃喃道,“也许我正说着的事今天早晨不会发生。也许会延迟到今天夜间,可是我总要被绞死的。人人会激怒的,我会被绞死在大街的路灯柱子上的。”[1]这样的场景暗示着帕雪瓦尔医生总是战战兢兢,生活的一点风吹草动便会令他恐惧不已,终日生活在恐惧中。

四、小城“畸人”的自我救赎

《小城畸人》是由25篇描述不同“畸人”的人物故事组成。这25篇人物故事看似独立没有联系,但值得注意的是,小镇男孩乔治的成长实际是串联25篇人物故事为一体的一个线索。小城中“畸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但他们都愿意与小镇青年乔治做朋友。朱迪斯·赫尔曼写道:“受害者记住并说出可怕事件的真相是恢复社会秩序和治愈个人创伤的先决条件。”[3] 曾经经历过创伤的人,只有理解过去的创伤,才能挽救现在和将来。

小城中受过创伤事件的人们,都愿意将自己的经历和人生经验告知小镇男孩乔治。“畸人”们仿佛在乔治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有梦想,渴望真爱,渴望表达自己。乔治更是代表着小城正在成长的男孩们,代表着小城的希望。当乔治不免受周围小城压抑环境影响时,飞翼比德尔鲍姆谴责乔治,“你在毁灭你自己。你有独处和做梦的倾向,你害怕做梦。你想成为像镇上的其他人一样。你听到他们说话,你试图模仿他们”[1]。母亲伊丽莎白劝诫乔治一定坚持自己的梦想,离开小城,去到更大的城市。教师凯特斯威夫特也鼓励乔治坚持写作的梦想。小城的女孩们更是在爱情方面给了乔治启蒙,乔治由一名终日只知向周围人模仿的小镇记者最终成长为一名离开温斯堡小城决心去大城市追寻自己理想的成年人。

《小城畸人》描述了在美国工业化文明发展的过渡时期,温斯堡小城人们经历形形色色创伤事件,最终成为“畸人”。“畸人”们饱受创伤的摧残,已无力走出小城,但他们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男孩乔治的身上。乔治最终成熟地走出小城走向大城市,乔治的离开暗示着“畸人”们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摆脱了周围环境的束缚,一定会有更多的“乔治”走出小城,“畸人”不再、创伤不再,暗示着“畸人”们自我救赎的成功。

参考文献:

[1] 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M]. 刘士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 汪宁,吴菊芳.《小城畸人》:孤独与异化的灵魂[J].语文学刊(外语教育与教学),2009(11).

[3] 朱迪斯·赫尔曼,著.创伤与复原[M].施宏达,陈文琪,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作者单位:齐鲁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张晨阳(1995-),女,汉族,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族裔文学及跨文化交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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