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 [马来西亚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马来西亚 吉隆坡 43000;广西农业职业技术大学,南宁 530000 ]
⊙廖冰凌 [马来西亚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马来西亚 吉隆坡 43000]
美丽的相思湖风景和民族大学校园文化是相思湖作家群作家集体意识的驻地,意象的萌生从来都不是无中生有:“再好的风景如果没有诗人和作家的赞美,如果没有文化附加值,那它有可能会养在深闺人不识。”身为异乡人的祁十木,便是在民族大学的相思湖文化熏染下,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叙事风格。而相思湖文化中的意象迭递,促使其构建自身新人文主义的意象王国,不论是小说还是诗歌,他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世界皆由个性到普性生发出作家群“90 后”群体的普性表征,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个性的言说也是相思湖作家群普遍的话语。痛定思痛,困窘中思变局,泥淖中育生机,这是相思湖作家群中“90 后”作家祁十木文本世界的原则。地域书写灌注于南国边缘之地与北国西北之土,显现出他独特的民族性与地域性视角,为相思湖作家群的创作范式提供了新鲜的参考文本。
交织,显现出作家创作心理机制的情结。相比于迟子建对于黑土地、陈忠实对于黄土地的怀恋和言说,祁十木的作品更多显现出迁徙和游走之情绪。徘徊在他乡和故土之间的冲突和回溯,决定了其内在情感的交织和错综,南国地域的陌生感与河州故土的疏离感形成冲突,结成作家内在情愫的错节,更催生其异质化的叙事风格。
南国泛指我国南部,在此则限定为广西之地。南国叙事的基点则局隅于凸显广西少数民族特色和亚热带风情的桂西南部。自西北到西南,祁十木的人生轨迹和文字笔迹点染在祖国的两处边缘之地,边地书写是祁十木戏仿人生轨迹而找寻到的一种倾诉方式。
红土地的黏腻与黄土地的干冷,成为作家创作的文本意象的暗物质,这种暗物质由南国的红土湿热而带来的孤独感和异乡感,与北国故土的熟谙与轻蔑情绪构成双重情愫,交织并意图僭越。
祁十木的诗作,南北意象重叠而多样,具有复合、移置和悬搁之特点。《叙事:不死的鱼》象征意味极强,这条被煮熟的鱼暗指即将被“煮熟”的自己。在与祁十木的文学交流中,他不止一次表达过不太适应南国闷热的夏季,诗中堆叠的意象几乎都只围绕一个主题:生命之轮回。他诗歌的地区构建能让读者捕捉到市民意味。从小饭馆打包了一条鲑鱼,翻滚的鱼在途经江边时突然躁动不安,令人不解,诗歌最后一句转而阐述鱼的不安来自于对故乡也就是江边的眷恋:“巨长的鱼竿,伸入乌黑的江面,月光被打碎。他独坐一旁,被钓起的,就是他们婴儿般的模样。”而对于故土的眷恋和焦躁,恰似阐明了作者内心的波动。而其中“桂鱼”“煮熟”“蒸笼”“呕吐”“其他生物”等意象和动词的铺陈,演绎出了南国叙事的色彩,即令人焦躁不安的闷热夏季,书写了一曲身在异乡的无助和无奈。同样的南国书写还体现在《虚拟术》《安眠曲》等诗作中。《虚拟术》中的“潮湿”“腐烂”和“多变的天气”,《安眠曲》中“潮黏黏”“湿润的空气”和“已结冰的汗”,无不把南国那独特的边地风景和个体感受诉诸文本。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置身于故土,那些熟悉而又倍感陈旧的人和事往往提不起人的兴趣。祁十木身处南国而追忆故乡之斑驳记忆,实为他乡叙“故”事,南国思北国。《河州城》表达了诗人时常忏悔的习惯和远去的必要的谎言。“野草”“蝴蝶”“转弯”和“山下”,是诗人记忆之地,从南国回到故土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诗人感叹世事无常,飞机升落毫无感情,而通往家乡山村的大巴车灯光灰暗而闪烁,绕过无数个山头就到了自己的故乡,但终究又要越过这些个山头而坐上飞往南国的飞机,现实的无奈是诗人必须面对和接受的真相,因此编织的谎言让自己的灵魂无处安放。小说《埋体》是祁十木为数不多的小说中颇为精彩的一篇。文本中的南国意蕴和故乡意象交织纷繁,个性与亲情、故土与新居、恋人和家人等成为一对对矛盾体,一句“祈祷着不要有人认识我”展现出作家潜在的疏离感和叛逆情绪。
小说开篇交代了一个身在南国的视感情为草芥的玩味青年浪荡在外而丝毫不恋家想家的背景,一次看似机缘巧合的游玩后被自己的表哥强行带回河州。整个旅途中主人公“我”明确地感受到了河州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和陈旧,对于短暂的回归一开始是拒绝的,但从南国飞到兰州,再从兰州逛荡回河州的过程中,扯起了主人公如烟往事与封存的记忆,但主人公仍然摆出一副厌恶如此慢生活和充满陈旧家庭约规的态度。“黄河埋进了地里”表现出他失望和叛逃的心理;“除了吃饭就是整天躺在潮湿的房里。我跟她说,我俩的‘伟大友谊’已经敦到不能再敦了”展现了一个身处南国的西北男子玩味感情的姿态;“我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也不愿再想起些什么。我祈祷不要有人认识我,祈祷不要再一次熟悉这个地方”则表达了主人公对于故乡的反感和想要逃离的内心;“在窄小的车窗玻璃上,我隐约看到一张臃肿的毛孔粗硬的脸。他没有随我一起晃动,浮在玻璃和阳光之间”宣告了主人公最终的选择,在南国灵肉分离的浪荡情绪与北国故乡又爱又恨的矛盾情愫中,寻找到了救赎与妥协的途径。回归南国,但开始正视故乡,包括那父亲形象般的故土和真实的父亲,承认这种纠结情感的存在并坦然面对。哪个孩子不被父母原谅呢,平静地注视、摸摸头,一切终了,一切都是定然,出走,成长,心灵却永寄故土。
“相思湖作家群”立足于一定的社会建制,学校支持、社团加持、杂志扶持,促使其作为一种文学现象而被研究。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相思湖作家群”已然成长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相比于出生在“90 后”带有年代印迹的群体,相思湖作家群作为依托社会建制而产生发展的一种文学现象,可被称为“00 后”,其文学现象的诞生恰似一个时代的新衍。“90 后”的祁十木相对于“00 后”的相思湖作家群,是一种异乡作家寓于多元群体性的妥协,但妥协中带有稳步的递进,割裂与传统就像是一只矛和一块盾,用好则为最佳拍档,冲突则为水火不容。祁十木的创作经历了一个幼稚到稳定的过程,克服自身的异质性而寻求内核的统一是其创作从尝试走向平稳的标志,对于年轻的“90 后”作家而言,他的路很长但很稳。
“相思湖作家群”的内核究竟是什么?纵观“60后”“70 后”的东西、凡一平、石才夫、董迎春,“80 后”的潘小楼、大雁,“90 后”的祁十木、吕旭阳和李富庭等,无论是诗歌还是小说,其内核皆为边地书写视域下的新人文主义关怀。独特的南国叙事和民族叙事中夹杂着对于人性的悲悯与关怀,始终秉持着文学即人学的五四传承,成为文学桂军靓丽且不迭代的风景。祁十木的民族叙事和南国叙事交融错杂,但始终坚持新人文主义的言说是其与这支“00 后”群体内核互塑的途径。
祁十木试验性质的小说数量屈指可数,但试验的背后却有着独特的边地书写韵味与新人文主义的气质。《纯色成人礼》一反其诗歌受南国气息和相思湖文化熏染的共性而追求其个体的欲望体验与生命注脚。文本故事性的消解与梦境臆想的放大通过叙述视点的流转而形成欲望自述,通过几天内发生的一件婚事牵扯出了男孩新梦与旧意,而故事紧紧围绕姐姐未能嫁给心爱的人寻求自杀最终失败的妥协,昭示了祁十木同样在某种层面向同质化的整个作家群体的内核说“可以”,但仍然可见其春梦之了无痕与欲望之被消解。
《让我透透气》《红裙子》是祁十木有意识地偏袒北国但并不放弃南国氛围的作品。《红裙子》以一篇日记拉开序幕,戏仿澳大利亚小说家伊丽莎白·乔利式的日记体,但更为短促,收尾匆忙。这根朦胧的弦本身就不能拉得太长,这符合中国人的急性子,意象的借用是祁十木作为诗人的本性。回顾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文本,小说、散文和诗歌的互融随处可见,在《红裙子》中,作者用十四次“湖边”(相思湖文化的意象表征)、“三十多度的夜晚”“炎热而浪漫的夜”“西北女教师”和“自杀日记的写作者”等南北国之气息与神秘之意味,结合日记主角的叙述透过迷雾向人们展示出一幅故作悬疑的画卷,本质则为表达其深沉的新人文主义意识:“接着我就想到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很多时候我们记忆深处长存的往事跟我们活着的现实可能没有太多纠葛,我们甚至觉得他们毫无联系。肯定有人想过无数种结束自己的方式,却都在毫无理由的抑郁和悲伤中生老病死。我们在一条本身就已经固定的路上走着,只是有的人路程短,有的人走得长罢了。所以当我在第三个深夜完成这篇小说的时候,我为自己流下了眼泪。”世事无常,人生短暂,不论是在南国还是北国,不论是追忆故土还是身处他乡,都改变不了祁十木对于人性的悲悯和对自身生存的思考。
“90 后”一代作家的孤独感,表现为与现实世界的疏离、对原生家庭的敏感和对社会压力的承载力不强,而祁十木通过作品的救赎之力,将其书写范式悬搁,而引入与“相思湖作家群”同质的人文内核,冲突中抓住痛点、互塑中寻得性情,如小说中那句“那就以我的文字起誓,我曾经努力地活过”所言,生而无憾,但追寻生存价值之路悠远而难耐。
祁十木的创作基本集中在其作为“相思湖作家群”一员中的七年中,追溯是祁十木的创作基调,对于地域中的、民族中的诸多概念青年人大都报以无所谓和轻视的态度,随着文学边缘化的态势渐落,祁十木下沉和坚守,并能从中找寻到自己边地书写的优势和灵感,并不与“笑贫不笑娼”的扭曲价值观为伍,是其正视民族与异乡的创作起点。
祁十木身在南国的创作,是其以异乡人的视角叙述西北少数民族的民间图景与南国少数民族地区的地域风貌的一种表演。“中国当代地域文学的形成及意义:文化民族性有着区域性特征、民间性风貌的地域文化特征,一种民族文化的本土性构成是由不同地方的乡土文化集合而成的,地域特征越突出,民族性风格越鲜明。”祁十木的作品以充满地域特色并融会民族意味的话语牵引着其异乡民族叙事视角的流转,民族象征直白的意象勾勒出其河州地域之独特,异乡人的民族视角则倾诉了作者身在异乡的孤独与对于河州城又爱又恨的情愫,故乡让我们经历伤痛,但故土同样让我们成长。
祁十木的诗歌与其小说形成了南北地域互塑的民族话语互文。《新风景区》中的“尘埃”“南方秋末”“荒凉的孩子”,《伊思玛仪的孤岛》中的“枫树”“沙漠”“荔枝”,《他死了》中的“奇怪的昆虫”“水”“骨头架子”,与其小说《埋体》中的“水垂”和“无常”,《让我透透气》中的“湿疹”“海洋”“赛俩目”“透透气”形成了空间上的互文,即南北地域意象互塑中的孤独无助与民族意识。西北干燥荒凉,是不可能有海洋、潮湿、湿疹等景象和病症征兆的,祁十木小说之间的复调加强了其民族叙事的气氛,域性极强的话语以极高的频率与其诗歌创作的南北意象形成共振。
民族意象的叠堆暴露了身在异乡的祁十木怀恋故乡和民族潜意识懵动的脉搏。纵观其诗作与小说,可探知到虽在异乡但其最熟悉最擅长的文字表达方式仍然是立足于本民族,这种喷发式的回忆、描绘和叙述,是其在异乡排解孤独的方式。
“相思湖作家群”中的“90 后”作家值得被学界关注,而其中的少数民族、异地作家更需要学者对其进行全方位的扫描以与整个群体进行接轨。痛定思痛,困窘中思变局,身在异乡的孤独反而让相思湖作家有了实质性的成长。祁十木以边地书写为注脚,通过小说之间的复调、小说与诗歌间的互文;通过文本表现异乡人视角注视下的红土地与黄土地的“情愫”交织,悬搁群体与个体间的代际冲突并进行内核互塑;通过极具地域特质的民族话语谱写人性之本,表达对人性之悲悯和关怀。在“90 后”文学群体中,难能可贵,“新字辈的出现代表着文学新的可能性,哪怕他们暂时还没有掀起新的旋风,但至少能让人充满期待”。其成长空间仍是个未知数,相信其创作会日趋成熟,并延续“相思湖作家群”的人文内核,更好地融合民族叙事和南国言说,为作家群中创作的丰富性提供滋养。
①卞成林,东西:《塑造文学品牌,服务于人民群众美好生活》,《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
② 范藻:《中国当代地域文学的形成及意义》,《天府新论》2004年第5期。
③东西:《南方“新”起来了》,《南方文坛》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