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整理:吴筱燕
上海越剧院青年创作沙龙(以下简称“青年沙龙”)创立于2019年,融合了院团的体制力量与青年的锐气及能动性,凝聚成为一个跨院团、跨剧种、跨学科、跨艺术门类的青年艺术创研共同体,鲜活地诠释了勇于创新、长于改革的“上海越剧”和“海派文艺”的当代面貌。本刊与青年沙龙的发起人之一、上海越剧院青年编剧莫霞进行了对谈,希望呈现这一青年文艺团体的发展经历及背后的思考。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沙龙是哪一年建立的,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下开始做这样一件事呢?
莫霞:是2019年建立的。在此之前,这个想法其实已经在我们心底了,正好借这年全院新的领导班子成立,我们便想着手实施,很快得到了院领导的认可和支持并予以落实。7月,青年沙龙就正式成立了。成立之初的基本想法是:会聚新青年,而成青年沙龙;围绕青年沙龙,再塑新青年。
刚成立那段时间大概一个月会有一次活动,以观念的交流和碰撞为主,主要是讨论青年沙龙到底要做些什么,有什么样的宗旨,想要达到什么目标,也会涉及到一些具体的话题,比如越剧的发展方向、名著改编、创作题材的酝酿等。那段时间的活动是以务虚为主的,也算是凝聚共识的一个阶段。
上海艺术评论:你说到成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能具体介绍一下是什么样的想法吗?
莫霞:其实一开始还是和创作有关系。我们经常一起交流合作的一些青年创作者,很希望能有更多共同探讨、磨合的机会和氛围。上海越剧院的创作室一直是很强大的,多的时候曾有四十余人,大家常在一个院子里交流讨论,创作的氛围是很浓郁的。我们希望能将老一辈的这种传统延续下来,建立一种长期的、定期的、活泼的、自由的聚集和交流。同时,这种交流既能为越剧的创作带来活力和人才,也能解决我们现实的对作品的“需要”。
另一方面,现在很多创作项目都是邀约制的,主创的合作有时是一次性或偶尔性的,缺少前期磨合的时间。合作者万一有不同的理念和想法,有可能一下无法调和,或因为彼此不熟悉干脆就隐而不发。戏曲是团队协作的艺术,如果想实践艺术理想,靠一个人一部作品是达不到的,需要通过无数的积累才能接近这个目标,所以你得有个稳定的团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发力。上海越剧院许多经典作品的诞生与一支彼此默契熟悉的团队是分不开的。所以我们很希望有一个平台可以经常互相交流碰撞,在大家都充满理想的年纪,在艺术的理念追求等各方面共同探索和磨合。也许经过一些年之后,我们会形成共同的艺术理念,也会拥有一生的合作伙伴,而这,是诞生好作品的有力保障。
另外,青年有青年的特质,比如锐气和活力,也有青年的青涩和不够成熟,需要抱团取暖。我们希望通过彼此的“合力”,一同思考青年应该做的事,也一起发出青年的声音,让我们还在青年的时候不辜负青年时代。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沙龙成立之后,除了前面提到的观念讨论外,大家还会通过什么方式来共同探索和磨合呢?
莫霞:如果只是纯粹的观念讨论肯定是不够的。青年沙龙的想法最初就是在筹备小戏的过程中产生的,所以创作实践肯定是我们最重要的活动形式。2019年之后,我们很快就开始了协同创作,也只有依托创作,青年沙龙才能从一个务虚状态进入务实的、可持续的状态。《源·传—中华精神小戏系列》是上海越剧院近年来打造的小戏品牌,目前已做了三季。2020年参加上海市舞台艺术作品评选展演的《桃花血》《囚车上的婚礼》《大阍》《君拜臣》属于第二季,都是从青年沙龙里孵化出来的,全部都拿了奖,各门类都涵盖了,一共七个奖项,算是“大满贯”了。这是青年沙龙运作下的第一个创作类项目,成绩还是挺明显的。
关于共同探索和磨合,有两点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个是我们从选题阶段就是一起讨论和挑选的,你有四个选题,他有三个,我有五个,我们都拿出来互相讨论和完善,最后一起选出四个选题。而且有可能这个选题最初是你提出来的,但最后是别人来创作,整个选题过程就是一个协同创作的过程。另外我们每次的创作会特意打乱编导等团队的组合,让大家彼此之间都有更多合作和尝试的可能,这样创作者更容易找到理念或合作更契合的伙伴,也更容易激发不同的思维碰撞。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沙龙的人员组成是什么样的?
莫霞:因为我们一开始的定位就是“聚合院内外优秀青年人才的创作团队”,所以我们的成员一方面以上海越剧院自己的创作研究人员为基础班底,另一方面吸纳了大量院外的创作和理论人才。人数上院外的比例是更高的,院内外的成员比例大概在1:2左右。成员类型涵盖了编剧、导演、唱腔设计、作曲、舞美设计、灯光设计等主创人员,以及艺术评论和理论研究人员。这些成员主要来自上海的各大国有文艺院团、媒体、高校和研究院所,也有长三角和北京的青年人才加入进来,形成了一定的辐射面。
更具体一点说,我们这些成员都是有一定的合作和彼此熟悉度的,互相之间比较信任。最关键的是大家都想在一起玩,想要一起来做些事情,否则的话,其实大家都很忙,手头都有各自的工作,而青年沙龙的活动,有些看起来不是直接或眼下出成果的,或者说很多也看起来不是“大项目”,它需要大家投入时间精力,但收效其实是属于未来或者更长期的。如果不是因为有愿望想和伙伴一起探索,是待不住的。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沙龙平台建在了上海越剧院,那院里给了你们什么样的支持呢?
莫霞:首先是创作项目的支持,我们是一个以创作为依托的沙龙,理念探索是要在创作中体现的。这两年,除了大型原创剧目和老戏复排以外,院里把中小型创作大多放在青年沙龙来做了。这样我们的探索和磨合就有了实际可落地的项目。其次是资金的支持,我们日常开展活动的经费都是院里直接支持的。但我觉得最重要的,其实是一种氛围的支持,就是院领导并没有对这个沙龙给予太多干涉或限制。院领导也会参加青年沙龙的活动,但除了对大方向做一些把控外,基本上是让我们自己负责为主,这就给我们创造了一种自由探索的氛围,这比很多实质性的支持更可贵。这保证了沙龙是真正的“沙龙”。
上海艺术评论:从你的理解来看,上海越剧院为什么会以这样力度来支持一个自发的青年组织呢?
莫霞:首先肯定离不开院领导的眼光和胸怀。我以为,梁院长本人就是十分开明和时尚的,从2019年至今,不论是青年沙龙还是其他创作,上海越剧院很多方面都涌现出创新精神和饱满的活跃度。沙龙是在这样一个整体的氛围中诞生的。包括后来吕院来分管,同样谦虚而低调,她是与我们同龄的创作者,既有管理者的身份,也算是沙龙成员,因此很能理解和支持我们的需求。他们都藏在背后,让创作者自己来活动。这也表明了管理者长远的眼光,因为青年沙龙的真正成效或许要很长时间来检验,它不是“急功近利”的项目。但反过来看,对青年沙龙的扶持也锻炼了我们自己的青年创作队伍,人才的聚集形成良性竞争,加速成长速度。同时又创造了发现人才的机会,很多青年从沙龙的创作中崭露头角。而且理念的探索、视野的开阔等也会反哺到这些人创作的其他作品中,因此收效也是明显的。
另一方面也和越剧的剧种特质有关。越剧具有创新的传统和品格,所以大家可能觉得在越剧院做一些新的东西相对来讲是符合预期的。越剧也是比较接地气的现代剧种,和一些历史悠久的古典剧种相比,越剧的文化使命中就包含着改革创新,包含着去靠近时代文化。
上海艺术评论:你会怎么描述青年沙龙和上海越剧院的关系?
莫霞:我们青年沙龙是有章程的,第一条就是:沙龙是由上海越剧院发起的,聚合院内外优秀创作和艺术评论人才的青年组织。但我又觉得有点像是一个体制内的“民间”文化组织,上海越剧院是我们背靠的大树。我一直说院领导给的氛围很重要,因为他们并没有用行政的手法规定青年沙龙就是上海越剧院下属的机构,如果要强调这种从属关系,那这种自由探索的弹性和氛围可能就没有或减少了。而且因为沙龙的这种“民间”性质,我们的人员流动和组织方式都是比较灵活的,因为它某种程度上的类似“自发性”,我想也给其他院团的人参加活动以方便。这样我们横向的交流合作能够更轻松和自由,也容易保持大家的活力和积极性。
上海艺术评论:那和其他青年文化组织相比,你觉得你们这个青年沙龙最大的特点,或者说优势是什么?
莫霞:特点是理念与创作结合,以创作为主体,又在创作中形成、总结、探讨戏剧观。优势是稳定,因为毕竟背后有上海越剧院给予的平台、资金和项目。尤其是创作项目的支持,就让我们不会仅仅停留在一个务虚的层面。倘若只停留在讨论的层面,讨论作品和观念,很难持续,很容易不了之。另外就是院里帮助我们把这个组织平台化了,使它可以比较稳定地运作下去,逐渐发挥出聚合效应。大部分国有文艺院团都有中小型创作,但因为我们通过青年沙龙将中小型创作和青年人才的探索交流结合到了一起,这就对很多青年创作者产生了吸引力。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沙龙后来是怎么发展出“青年·戏谈”这个线上直播谈话活动的呢?
莫霞:一方面是因为青年沙龙最初就是非常重视观念探讨的,我们希望青年人才在这里能有思想的碰撞,有不同艺术背景的跨界交流。不管是对越剧来说,还是对青年创作者来说,打开视野,拥抱时代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是只有大家一起埋头创作,也需要不断地探讨、总结、发展创作理念。
另一方面是因为疫情的原因,线下活动受限,当时大家也都在思考如何开拓线上的活动形式。比如2020年初我们还做过云笔会,谈青年戏剧人在疫情下的思考,后来云笔会这个栏目也保留了,在《上海戏剧》上做了四期。2020年下半年我们就开始进行一些线上的谈话活动,当时叫“线上戏剧对谈”,也通过上海越剧院的抖音号做过“吃播”聊天的尝试,不是太成功,那个形式可能不是特别适合我们想要的更具专业性和思想性的对话。后来辗转通过青年沙龙成员、中国国家话剧院的编剧钟海清联系了一个北京的团队,我们出内容,他们负责对接平台和推广,尝试下来大家都觉得效果不错。院里也很支持,联系了大隐书局作为线下场地。到2021年,这个线上的对谈活动就固定下来了,正式更名为“青年·戏谈”。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戏谈”的对话主题看起来是比较多样的,并不只局限在越剧和戏曲,也会涉及其他舞台艺术、影视,甚至城市文化等话题,你们是怎样选题和操作的呢?
莫霞:“青年·戏谈”是主持人负责制,主持人都是青年沙龙成员,基本上都是主动来承担这个任务,自己有特别想要深度探讨的话题。主持人是很辛苦的,基本上需要全程负责所有的环节,包括设计每一期的内容、拟好提纲、邀请谈话嘉宾、宣传物料准备和后期统筹整理稿等,所以要有非常强的主动性,舍得下功夫,当然也需要对这个话题有研究、有兴趣。
另外就像之前谈到的,青年沙龙是比较开放的,我们希望大家能在这里获得更广阔的文化和艺术视野,所以对于主题的选择我们基本上是不会设限的。当然也会给一些建议,或根据具体的安排做一些调整,但很少会进行干涉,就是希望这个线上对谈可以有更多元更丰富的面貌。
上海艺术评论:“青年·戏谈”运作到现在的效果如何?对青年沙龙有什么影响吗?
莫霞:从2021年到今年7月,“青年·戏谈”已经开展了19次线上活动,保持每月一期。活动会在大麦戏剧、新浪新闻、微博戏剧等平台进行直播, 2021年度是150万人的收看量,也受到了一些业内外的关注和好评。
我们对直播内容的把控是比较严格的,主持人都会要求嘉宾提前写好文稿,这样就促使参与者对谈话主题进行比较深度地思考和准备,不是临场发挥。这个准备的过程对一些嘉宾,尤其是演员影响特别大。平时有时太忙,少有机会静下心来深入地思考一个问题,但为了参与对谈,他/她们会特别认真地查阅资料,拿出来厚厚一沓文稿,还会找专业研究人员帮忙修改。他们也非常喜欢这种不同“工种”就一个话题展开交流的形式,能激发与平时排戏不一样的思索。有些演员甚至反馈说“像是上了好几门课”,也正因此,这种“负担”反而带动了更多嘉宾主动来参与对谈。
对青年沙龙来说,“青年·戏谈”像是我们对外延伸的触角,通过这些触角我们和更多人产生了思想的交流和碰撞,也有一些对谈嘉宾后来成了青年沙龙的新成员,不断扩充着青年沙龙的视野和力量。而且随着线上对谈活动的逐渐成熟,“青年·戏谈”也已经成为比较独立的活动品牌。我们会在直播中聚焦更具知识性和思想性的主题,让更多青年人有机会去发声,去讨论更多样的观点性话题;而青年沙龙的线下交流则越来越多地与某个项目或剧目的创作直接相关,或者开展更有针对性的深度讨论。
上海艺术评论:你提到通过“青年·戏谈”的网络,青年沙龙也会吸纳更多的人才,那有没有考虑过如何平衡越来越多元的人员背景,和院团或剧种创作的关系?
莫霞:这一点我们倒是不太担心的,因为现在很多创作人员本身就是跨界创作的,比如我是上海越剧院的编剧,但我也会写其他戏曲剧种和话剧的剧本,所以很多其他艺术背景的人员来我们这里玩,一样可以创作越剧。同时我们也一样可以讨论非越剧的、广泛艺术层面的内容,因为艺术是相通的,而且我们鼓励和期待融合。上海越剧院也给了我们很多空间去尝试。比如2021年,我们尝试创作了四部越剧微电影《新生》《她!》《渔光曲》《自古英雄出少年》。据不完全统计,首播观看量约50万。大家有了第一次“戏曲+电影”的跨界尝试,以前戏曲电影说得再多,只有去做去实践的时候才会真的认识到两种艺术之间的差异,再说融合也才有的放矢。不是说我们要一下跨到电影那里去,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理解和吸收到电影艺术的一些特点,这个经验学到手了,就会对今后的创作产生影响。
越剧的特点就是很擅长吸收其他艺术的长处,转化成创新的元素。在青年沙龙的这些实践和尝试,也许最后会成为每个创作者的养分,以后传播到别艺术创作中,这也是一个非常良性的过程,也可以说越剧的精神就传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