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亮 俞晓红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清代冯镇峦曾点评《聊斋志异》说:“聊斋非独文笔之佳,独有千古,第一议论醇正,准情酌理,毫无可驳。”《聊斋志异》作为古代文言小说的杰出代表,也得以在邮票这方寸世界中展示自己的魅力。
至今为止,我国大陆及澳门地区总共发行了四套《聊斋志异》题材的邮票共25枚,山东省美协副主席、邮票设计家陈全胜先生应相关部门之邀,运用工笔重彩的技法先后完成了对这四套《聊斋志异》题材特种邮票的设计工作。2001年至2003年,国家邮政局相继发行了三套14枚邮票,加2枚小型张。2016年12月1日,澳门地区发行了一套以《文学与人物——聊斋志异》为题的邮票,共一套8枚,加1枚小型张。
纵观这25枚邮票,设计者用明快清丽、古拙简洁的工笔技法将24个极为精彩的故事搬上了方寸之上,设计者对邮票的题材把握准确恰到,画面择取精彩独到,画面表达巧妙传神,让集邮爱好者能够一饱眼福,产生丰富的联想。
鲁迅先生曾经在《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指出:“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聊斋志异》内容丰富多样,触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了较为深刻的社会问题。邮票选择什么样的题材画面能够更好地展现《聊斋志异》风貌,是《聊斋志异》邮票制作的关键一步,眼光越锐利,选本就越准确。
先后发布的四套25枚《聊斋志异》邮票包括多种题材的作品。爱情题材占据半壁江山,有11枚之多。其中包括我们熟知的《婴宁》《阿宝》《翩翩》《白秋练》《香玉》《阿绣》《王桂庵》《青凤》《聂小倩》《莲香》《宦娘》等作品。这一选择符合《聊斋志异》原本的实际样貌,在《聊斋志异》490余篇作品中,爱情题材的小说就超过140篇,数量比例较高。
其他题材有:带着道德训诫意味的《画皮》《劳山道士》,反映社会黑暗的《田七郎》,抨击科举制度的《神女》,歌颂人民反抗斗争精神的《席方平》,表现民间艺人高超技艺的《偷桃》,充满佛教哲理、洋溢着人生感悟与反思的《画壁》,尊崇女性民主意识的《侠女》,赞扬手足之情的《张诚》等。
25枚邮票故事所反映的社会问题,实在是精妙绝伦,引人深思。大部分题材故事都是以神仙鬼狐精魅故事为主,异物都是以人形的状态展示在邮票之上,具有超越现实生活的奇幻色彩。在《宦娘》《阿绣》等作品中,鬼魅是善的、美的,他们的形象是温馨、幸福的,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现实的向往,补偿现实的缺憾。邮票设计选取如此丰富的题材,是对《聊斋志异》原书题材分布的典型呈现,体现出蒲松龄对社会广阔而又集中的视野。
设计者特意选取了一些对当时官场吏治描写的题材作品。清朝的吏治腐败尤为突出,《聊斋志异》中的胥吏形象来源于社会生活,反映了清朝胥吏腐败的普遍现象。蒲松龄有过充当知县幕僚的经历,深刻地感知到胥吏腐败给社会民生带来极大危害,这些胥吏较之狐仙鬼怪更为可怕。《席方平》中,对鬼吏狰狞面孔的描绘,以鬼喻人、以地府喻人间,塑造了践踏法律的贪吏形象,营造了一个形式化的幽冥世界,藏者不仅可以从文字中品读,还可以从画面中直观感受当时现实社会的残酷。在《田七郎》中,田七郎不愿受人之恩,却又无法避免,体现出故事的悲剧内涵,反映社会交往的礼尚往来的道德准则,同时也塑造了一些残忍卑劣的狱吏形象,对当时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现象进行了无情的鞭挞。
邮票着重选取了《聊斋志异》中向往自由、敢去反抗封建、追求幸福美满爱情故事的形象,让我们看到蒲松龄在揭露科举制度、批判封建吏治的同时,也将细腻的笔触伸向了人类情感世界这一生活领域。邮票上的男女主人公被刻画得灵动鲜活,邮票画面奇幻浪漫,营造了一个具有独立人物个性的艺术世界,表现出邮票作者对《聊斋志异》爱情主题的精准把握以及沉着思考。爱情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或为花妖狐媚,或为大家闺秀,或为贫困之女,她们的身份不同,甚至是异类,但是作者赋予她们平等地追求爱情的权利。她们敢于去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敢于去打破这些“吃人”的规则。在这里,女性不必受限于传统腐朽的伦理道德,而是具有自己的人格,能够对自主的人生进行追求,完全不同于当时现实生活中的女性,作者正是在一种返璞归真的外表下,抒发自己对当时现实的否定与批判。
《聊斋志异》素材大多来于民间,因此选者也抓住了《聊斋志异》叙事贴近民间生活的特点,着重表现书中非正统化、非神圣化的民间意识与民间信仰。正是这些超越了阴阳、物种的观念,创造了一个具有人情化、诗意化的审美天地,选者再将这世界用图画的方式展现出来,使之形象化、具体化。因此,笔者认为对文学作品艺术境界的再现,需要文化创造者、发掘者用恰当的形式表现,传承文学作品中宝贵的精神内涵,以建立正确的审美观念和价值尺度。
邮票中的画面创作是把文学中的文字语言转化为视觉语言,但是图画表现的故事场面是有限的,因此画家需要用图画概括出故事的具体内容,传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并且在此基础上加入画家自己的理解,这是不容易的。在《聊斋志异》题材邮票的画面中,画家选取的画面是《聊斋志异》故事中最为精彩传神的场面,并且在此基础上加以创新,融入自己的思考。
邮票设计者选取了一些可以展现人物性格的镜头。邮票《婴宁》中,婴宁坐在树上,对着树下的王生大笑。画家以花为眼,处处绘笑,将婴宁天真烂漫、行为不拘泥于封建传统观念的形象在画面中展现得淋漓尽致;邮票《西湖主》中,公主身着飘飘仙衣,荡着秋千,四周布满婢女伺候,一个天真烂漫不受世俗玷污的仙女形象在画面上栩栩如生。
画家也选取了一些反映故事高潮的画面。邮票《偷桃》中,杂技小孩像蜘蛛一样向上盘旋,最终消失在云端。这一画面也是整个故事、整个杂技中最为精彩的画面之一,也正是这个神奇的戏法将故事推向了高潮,生动地展现了民间艺人的高超技艺。邮票《阿绣》中,真假阿绣的场面也将整个故事推入了高潮,引得观者想要一探究竟。邮票《画皮》中,王生悄悄地走到窗前,看见一个脸色青翠、牙齿长尖如锯齿的恶鬼,正在将一张人皮铺在床上。这一镜头也是故事的高潮情节之一,正是这一举动让王生看清楚女子的本来面目。鬼以人皮为工具化作人,这是小说作者想象力的展现,给故事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大陆及澳门发行的《聊斋志异》邮票中,凡《画皮》画面都选用了这一镜头,仅房屋庭院等背景有所改变。邮票设计者反复将这情境进入画面,反映了这一情节环节所蕴涵的经典意义。
也有许多画面是相关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场景,设计者将它们一一展现出来。邮票《王桂庵》画面中,抓住了王桂庵和孟芸娘船上的一见钟情,这是故事有后续发展的前提。邮票《宦娘》中,设计者抓住了“琴”在这一故事中的重要作用,选取了宦娘在屋中抚琴、温如春在外探听的画面。小说文本中,正是宦娘抚琴这一举动让温如春察觉了宦娘的存在,前面发生的一系列怪异事件才有了合理的解释;没有“琴”这一重要物件,故事发展的就不会顺利,是“琴”连接了故事人物中的关系。所以宦娘抚琴这一举动是推动故事向下发展的重要环节。
画家对《聊斋志异》中的邮票画面的选择也加入了自己的想法,有所创新。在此之前,《聊斋志异》传统的连环画或者插画中对《劳山道士》这一故事的描绘,都是截取王老七撞墙起大包令人发笑的场面,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故事。此次突破以往的旧套路,采用王老七跪地拜师的画面,师徒二人置于画面中央,四周点缀着老树、白云,整个画面层次感凸显,营造了一个奇幻的氛围。这里并不直接点出故事高潮画面,内容含蓄,引起集邮者阅读原文的兴趣,想从原文去一探究竟。这一改变符合当代人的审美感官,更好地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这是艺术家主观审美的神来之笔。
总体来说,这几套邮票画面的选择十分精彩独到,对邮票画面以及角度的把握精准。它们不仅涉及人物、山水、建筑,还涉及了一些花草、动物,画面对细节刻画真实逼真,以直观的方式展现了原著的内涵与风采。
有人说,艺术作品之所以能给人以审美感受,是因为作品本身的线条、色彩等形式以及它们在空间里的排列组合具有审美价值。《聊斋志异》邮票也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其画面所表现的美也是吸引藏者收藏的重要原因。
邮票构图设计十分精致。陈先生在设计邮票时,将自己融入自然之中,注重表现自己的情感。《聊斋志异》邮票相较于《三国演义》邮票画面更加精密,画面的布局十分讲究,将画面中的人、景、物三者巧妙地融合。如在《阿宝》之中,作者选取的画面十分简单,用椭圆形的大窗为画面主体轮廓,在轮廓内展现人物情态;画面内还有其他物品,布局井然有序,鹦鹉、花瓶、桌椅等物品具有层次感,像是在画面内也蕴藏着一个画面,形成了“画中画”的效果。
邮票色彩选择富于匠心。色彩就是思想,色彩表达思想,色彩能够体现出一个艺术家所具有的审美情趣。本系列邮票均是用工笔重彩国画笔法来表现《聊斋志异》中故事的主题,对色彩的运用非常细腻。《聊斋志异》系列的邮票都是采用青绿色为主色调,加以点缀其他色彩,带有山水画的意蕴。整体的画面寻求与自然协调,营造一种幽静神秘、亦真亦幻的氛围,将藏者带入一个古境,仿佛置身于故事之中。
邮票用丰富多样的色彩生动塑造了一系列人物形象。设计者对不同人物的不同身份、特性采用不同颜色的服饰来表现。红色作为光谱中折射角度最小、穿透力最强的颜色,让人印象深刻。在邮票中年轻的女子多采用红色进行描绘,红妆、红色主调的衣裳往往用在她们身上,象征着她们美丽如花的样貌。红色也是神秘意味的象征,在原始社会红色往往伴随着血液、伤害,在后来的演化中,红色也成了与危险等因素相关联的符号。《聊斋志异》邮票中神秘的异类也常用红色进行点缀,如《画皮》中的鬼怪就是红发。《陆判》中的陆判不仅身着红衣,身体上的发毛也是红色。《席方平》中描绘地狱的场景也采用红色为主调之一。在描绘书生、贫苦农民猎户时,设计者则采用朴素的颜色,如白色、淡蓝、灰色。因为这一类人群,往往生活清贫,思想简单朴素,用这些浅的、冷色调的颜色更能表现他们的人物形象。白色还代表着纯洁神圣,《白秋练》中,白秋练一袭白衣显示出她的高洁,和画面中的月色遥相呼应。
邮票形象塑造注重突出细节。发饰文化历来都是中国古代礼仪制度所重视的,有着极为细致的规则。陈先生在设计邮票时注意到了不同婚嫁情况女子的发饰细节。朱伟奇在《中国古代妇女的发式》中写道:“年轻未婚的妇女只能梳丫髻和丫鬟。丫髻是在头顶左右各梳一小髻,形状与树枝丫叉极相似,故名‘丫头’。丫鬟也作‘丫环’或‘鸦鬟’,所谓‘丫鬟’就是把头发梳挽成环状,分别于左右两鬓。”《画壁》原文这样写道:“东壁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这里的“垂髫”表明当时画中的仙女还是未婚的少女身份。原文后来写道:“女伴共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中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促令上鬟。”邮票《画壁》中,居处中间的散花天女已然上鬟,这说明邮票注意到了原文人物的阶段性变化,抓住了变化后装束上的典型特征。邮票《翩翩》中,花城娘子来拜访翩翩时,翩翩已成为妇人,因此是挽上发髻的。《婴宁》《阿宝》《聂小倩》等邮票中,画面中的主人公都还是少女,所以她们的发型只能梳丫髻和丫鬟。受众如对这些细节加以关注,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去欣赏《聊斋志异》小说文本。
邮票以画图的形式承载文学名著的内容,对文学名著的传播产生重要的影响。正是这些图画的出现,让《聊斋志异》这样一部文言小说名著进入普通百姓的视野,使之更加通俗化,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换言之,画家掌握了故事的精神内涵,能够借助画笔,将故事的精彩场面生动传神地表现出来,以更好地传达故事的内容和情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内容。这是画家对名著传播的贡献,也是邮票文化功能的重要呈现。可以说,《聊斋志异》题材邮票是《聊斋志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集邮领域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古代文学当代传播方式研究的重要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