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柚大道三十六号

2022-10-21 07:02陈炜
四川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花白汪先生大道

□文/陈炜

打开手机上的记事本,我删掉一条重要线索。尽管跟踪了两个月,但事情发生变化,不值得再跟了。我得另找一条线索,以免下周在我们这个自找选题的部门里显得空闲。

座机响了,是楼下的值班保安打来的。孙老师,极泰公司的人找你,可以上来吗?

我心里一顿,有点担心被缠上。四天前,极泰公司的一个中年员工在岗位上猝死,我去现场采访,写了稿子,我们传媒集团的公众号、网站都发了这条消息。听编辑说,在稿件刊发之前,有人打电话来暗示不要发稿。

是极泰公司什么部门的?我问道。

过了会儿,保安说,是极泰公司的HR周小姐。

请她上来吧,我在七楼会客室等她。

我拿了个本子去七楼,松了口气。如果是极泰公司法务部的人来找我,那肯定有事。幸好不是。对周小姐我有点印象,那天我到极泰公司时,救护车刚把突发心梗的员工拉走,我采访时好几个人询问我的身份,其中就有周小姐。每个询问我的人,我都给了一张名片。

电梯门打开,我花了好几秒才认出周小姐。她穿着运动装,和在公司时套裙皮鞋的样子相比显得更年轻,像个在校大学生。

给周小姐倒了杯水,我也坐了下来。她看看四周,有点不自在。

周小姐,怎么有空来找我?我看她很难开口的样子,就问道。

程记者,不知道这样来找你是不是合适。周小姐说,我这次来,很可能纯粹是打扰你。

别客气,有事请尽管说。

我是为汪老师的事来的。周小姐说。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汪老师就是那天猝死在公司岗位上的汪西津。怎么,这里头有问题?我压低了声音。

没有,没有。周小姐说,汪老师的死因清楚了,公司的善后事宜也很到位,没有什么大问题。

有一刹那,我有点以为周小姐对我有比较强烈的好感。但这不可能,就算有好感,打个电话、加个微信就可以联系,不必这样翘班来找我。

周小姐说,汪老师出事之前留下一张纸条,我根本看不明白。你看看,就是这张。她打开随身小包,小心地拿出一张淡黄色便笺纸递给我。

纸上写着八个字:香柚大道三十六号。

这是一个地址吧?我说道。

黄小姐说,我也以为是一个地址,但查了好久,本市根本没有香柚大道。

那么汪先生的家乡呢?我问道。

周小姐说,我查了一下,好像也没有。

我来了兴趣,把便笺纸看了又看,说,周小姐,这张写着字的便笺纸是怎么来的?你确定就是汪先生写的?

是这样的,周小姐说,昨天下午,公司把汪老师的善后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准备清理汪老师的工位,我跟副总说我去收拾。我刚到公司的时候,跟汪老师实习了一个月,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这两年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我也许是汪老师在公司算得上有交情的人了。我到汪老师工位上,在键盘边上看到了这张纸。我不明白上面写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我问坐在他相邻工位的几个人,他们都说,汪老师事发前确实在桌上趴了会儿,具体做了什么,他们没看见。我仔细看,这几个字应该就是汪老师的笔迹,但没有他平时的字迹那么潇洒,有点歪歪扭扭,符合发病时的状态。他桌上的签字笔没有套上笔帽,这也符合汪老师发病的迹象,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平时写完字会把一切收拾好。我觉得这张字条可能对汪老师很重要,但不知道它跟公司有没有关系,就悄悄收了起来。晚上回家后,我在电脑上查了好久,也没查出什么。这肯定是一个地址,汪老师事发前写这么个可能不存在的地址,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来想去,觉得和公司的人探讨这个问题不太恰当,寻求警察帮助也没理由,想来想去,就想到你了。程记者,你是资深的调查记者,刚刚采访了汪老师猝死的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没问题。没怎么考虑我就答应了周小姐。回办公室拿了包,我和周小姐出了集团大楼。

我打完电话,然后说,周小姐,我先带你去见个专业人士。

周小姐开的是租来的新能源车,行驶在马路上很静很平滑。我掏出手机,在各种搜索引擎和地图上查找香柚大道三十六号。

上海崇明有条香柚路,会不会就是汪先生写的香柚大道?我问道。

周小姐摇头,不会,肯定不是那里。汪老师非常严谨,绝对不会不分路和大道。而且,汪老师很少出远门,我想他留下这个地址,应该就在本市或者不远的地方。

那最好,我们要找的人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几分钟后,我们就能见到他啦。我说道。

谁啊?

我说,地名办副主任于久根,快退休了,搞了半辈子地名工作,本市的地名,没人比他更权威。也许,这是个已经废弃不用的地名,地图上现今查不到。

那太好了。周小姐说。

尽管是事先约好的,我和他也很熟,于久根还是像尽责的保安那样,要问清我的来意。我只能说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和这个地址有关。说着,我把纸条展示给他看。

香柚大道三十六号。于久根念出了声,念了三四遍,随即仰起头,盯着木门上方的气窗。地名办在一幢20世纪70年代建的小楼里,它的陈旧与朴素让我相信这里能留住历史,跟头发稀疏的于久根简直是绝配。

约莫过了半分钟,于久根将脑袋放平看向我,本市没有香柚大道。

他说得很果断,让周小姐失望之色溢满脸庞。那以前有没有香柚大道呢?她问道。

以前也没有。于久根说得很干脆,不过,现在已经废弃的两个地名里有“柚”字。

于久根带我们走到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幅地图下,指点着,你们看,这边是现在东城家具市场的位置,原来叫大柚底,因有几棵高大的柚树得名,20世纪90年代之前是郊外,根本没有编过号。这边,现在是华安小区,原来是老旧住宅区,有二十几条小巷,其中一条叫香柚巷。香柚巷只有七十多米长,最大的编号是十九号。

香柚巷现在还在吗?周小姐问。

不在了啊!于久根说,十几年前那一片集中拆了,不然哪来的华安小区。

谢谢于主任。我准备带周小姐离开,既然于久根这么说了,那么本市从古到今都不存在香柚大道三十六号这个地方。

等等!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于久根从背后叫住我们,现在好多酒吧、时尚商店之类的店家喜欢起怪怪的店名,你们不妨从这个角度出发去找。

这个提议打开了我的新思路,我马上开始查询。于久根站在一旁警惕地盯着我,因为我借用的是他的办公用台式机。在工商、税务各种查询平台上查了一遍,没有收获。受到启发的周小姐在各种外卖平台上查,打电话给几个城市综合体的管理处查,同样没有收获。

回到车旁,周小姐说,程记者,今天太麻烦你了,我送你回单位吧。

我笑了笑说,不急。

如果说之前周小姐拿着纸条找我时,我的兴趣指数是五的话,那么现在我对这事的兴趣指数升到了八。一个中年男子猝死前写的这八个字与地址、店名等无关,那么它会意味着什么?我想追踪下去,反正我暂时有的是时间。

周小姐,汪先生留在公司的东西是不是已经收拾好了?我问道。

她点点头,是的,装了一个纸箱,就放在后备厢。

能把这箱东西拿出来看看吗?我问。

当然可以。周小姐开了后备厢,取出纸箱,关上后备厢盖,把纸箱放在上面。

我翻动着纸箱里的东西。东西不多,有充电器、茶杯、自购的文具、计算器、纪念章、几件衣服、一本台历、一双轻便的慢跑鞋,此外别无他物。

我把台历从前到后仔细翻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周小姐,汪先生在公司的私人文字记录还有吗?我问道。

没有了。周小姐说,汪老师在公司很忙,不太会有时间记私人的东西,工作用的笔记本之类都被技术部门收走了。

这下我可真有点失望。周小姐收拾好东西,重新放回后备厢。

这些东西你送到哪儿?我问。

送到汪老师的住处去。

我跟你去。我说,我想,汪先生在他的住处总会留下一点文字记录吧。

那太好了,希望能找出线索来。周小姐说。

汪先生的住处离极泰公司不远,周小姐说那是因为他不开车也不愿挤地铁的缘故。

我总觉得似乎有个地方不对劲,车开动时终于想到了。汪先生的手机呢?我问周小姐。

被他的前妻拿走了。周小姐说,汪老师所有的保单和协议上的受益人,填的都是他前妻。那天他前妻到公司来协商,要走了他的手机。我猜,手机上有手机银行之类,他的前妻才要拿走吧,那个手机很旧了,不值钱。

哦,他有前妻!我有点吃惊,那天采访时听他邻近的同事说起,还以为他是单身呢。周小姐,能不能想办法,从他前妻那里把手机拿过来查看查看?

周小姐摇头,不可能,他的前妻不是个,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那天协商的时候我见过她,当时我就想,千万别让我和她打交道。

周小姐这么一说,我脑子里勾勒出了一个女人的模糊影像。

汪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人?我问道,那天采访的时候只想写个消息,他的家庭情况这一块没顾上太多,而且他周边几个同事好像对他了解不多。

是的,汪老师在公司里很少说话,别人对他了解不多。周小姐说,他父母早就不在了,也没有兄弟姐妹,跟前妻离婚多年,有个儿子跟着改嫁了的前妻,汪老师每个月都付抚养费。刚才我说过,他把所有保单、协议的受益人都填了他前妻,可能是为了儿子的缘故,你说是吧?

我没有回答周小姐。几天前,对我来说汪西津是一个猝死在公司的中年员工,现在我对他的了解比之前多了,但他在那工卡上有些浮肿的面目却模糊起来。

让我意外的是,汪先生的住处不是白马公寓,而在明前新村。虽然只是一路之隔,但前者是白领阶层租住的公寓,后者是多年来一直传说即将拆迁的城中村。

在众多面目相似的三四层小楼中,我和周小姐终于找到了四十三幢。房东是个肥壮的大婶,周小姐跟她说,要把这一箱东西送到汪老师的房间去。

女房东说,房门开着呢。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都凑到一起了,以前可都没人来找他。不过,他们来是搬东西的,你们不一样,是来送东西的。

来的都是谁啊?周小姐问。

女房东说,我一个都不认识。要搬东西,随他们搬就是了,反正人都死了,也没人拦他们。

我和周小姐上到三楼。汪先生的房间在最西头,夏天时一定很热。房间里有好几个人,传出不小的动静。

周小姐悄悄说,那个大波浪发型的是汪老师的前妻,旁边那个短发女人是她的朋友,其他几个男人我不认识。

两个女人要走,正好在房门口碰到我们,大波浪冷淡的目光中有着极强的警觉。我算是明白周小姐为什么说把汪先生的手机从她手里拿过来看看是不可能的事。

呃……周小姐似乎考虑着该怎么称呼对方。你好,我把汪老师留在公司的私人物品送过来,都在这纸箱里。

大波浪横了周小姐一眼,把纸箱放在门边的木台子上,她的朋友帮着一起查看。东西不多,她们一会儿就翻完了。

不要了,这些东西留给他们吧。大波浪说了这一句,拉着朋友就下楼。

哎,他们是谁?周小姐问道。

大波浪没有回答,只听到咯噔咯噔的下楼声。

房间里两个男人盯着我和周小姐。你们是谁?来干啥?离我们近的那个花白头发中年男问。

我是汪老师的同事,把他留在公司的物品送过来。周小姐说。

什么东西?花白头发接过纸箱翻看着。有啥好东西?他的同伴,一个寸头青年凑上来问道。

寸头青年瞅了两眼,嗨,还以为有啥呢。

花白头发说,你就知足吧,这些东西将就还能用,也轻便,都带走吧。

切!寸头青年晃着脑袋,我们赶了这么大老远,什么值钱的也拿不到,就带走这些零碎东西,还没这个小盒子值钱!

他指着桌上一个方方正正的深色木盒子,这话显然是对我和周小姐说的。

你们是?周小姐试探着问道。

我是你同事的堂哥,花白头发说,那是我儿子。我堂弟前几年说过,他要是过世了,要回老家安葬,葬在他爸妈旁边。这不,我和儿子来接他回老家。

啊,那真辛苦你们了。周小姐说。

寸头青年说,可不是,汽车火车倒来倒去坐了大半天。辛苦倒也罢了,那个婆娘就没给我们剩下什么东西,电视机什么的都搬走了,我们可倒好!

别讲了,别讲了,收拾一下,我们去火车站。花白头发说。

你们还不走?待在这里干什么?寸头青年没搭理他父亲,朝着我和周小姐问道。

我们想看看汪老师还有哪些事情没完结的,帮他了结掉,比方说房租啊、水电费什么的。周小姐说。

哦,哦。寸头青年转头理东西。

汪先生租的房间不大,也就二十来个平方米,小小的卫生间显然是后面改建的。屋里陈设简陋,床铺、桌子等家具像是二手市场的旧货。我瞄了一通,发现房间里没有电脑,这很不正常。他是IT公司的技术人员,怎么可能住处没有电脑?他的前妻刚刚搬走一些值钱的东西,也许电脑就在其中吧。

花白头发和他儿子收拾着几个纸箱,眼看就要接近尾声。花白头发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让他儿子大为惊讶。花白头发说,那女人来的时候,我藏起来了,要不然这电脑也得被她拿走。

这房间果然是有电脑的,不然墙上蜿蜒的网线就说不通了。

这电脑无论如何不能被拿走,我瞧了瞧周小姐。

这位大哥,周小姐说,这台电脑你还是别拿走。

花白头发说,怎么?电脑难道是公司的?

那倒不是。周小姐说,你们把电脑拿回去,也没什么用处吧。

花白头发问他儿子,这电脑你要用的吧?

寸头青年说,我早不用电脑了,有手机,才不用那玩意儿。

花白头发有点恼火,那还是得拿走,送人也行,卖掉也行,留在这里不像话,这是你堂叔的东西。

那是,那是。寸头青年说。

周小姐朝我挤挤眼睛,然后对花白头发说,这位大哥,要不你听我同事说几句?

花白头发看着我。我想了想,说道,大哥,你别以为是台电脑就值钱。实话跟你说,我是公司的技术员,专门管电脑的。你把笔记本翻过来看看,那上面有字。你看清楚了没?你看,这一行字,是电脑出厂的时间,这一行字,是它的配置。看清楚了吧?也就是说,这台电脑用了七八年,配置落伍了。你拿到网上卖二手,值不了几个钱,顶多就是四五百块。你要是卖给商家,更加不值钱,有两三百块就不错了。

花白头发将信将疑,没舍得将电脑放手,说是这么说,好歹也是台电脑啊。

我加了一句,这电脑年数久了,说坏就坏,开不了机,还不如一块砖头呢。

花白头发还是想把电脑放进纸箱。周小姐说,这位大哥,要不你把电脑卖给我吧,我出四百块,怎么样?

寸头青年插话道,四百就四百,爸你就给他们吧,省得把这老沉的玩意儿背回去。

要么五百吧,花白头发说,刚才这个技术员说了,值四五百,往上靠吧。

周小姐掏出所有现金,刚好五百,给了花白头发。

花白头发父子收拾完几个纸箱,捧着下楼去车站。

周小姐露出一丝浅笑,总算把电脑留下了,好不容易啊!

她有点笑意,比原来更好看了。

你查看电脑,我翻翻汪先生书桌的抽屉。我对她说。

汪先生的电脑没设开机密码,周小姐顺利开机。我打开最大的抽屉,里面很凌乱,也许是那些男男女女翻乱了。塑料梳子、抽纸、药瓶、废旧证件,没有值得查看的东西。打开左边的小抽屉,旧充电器、废电池、USB数据线,此外别无他物。只剩下右边的小抽屉了,千万别一无所有。

拉开抽屉,厚的薄的有六七本书。我把它们全拿出来,一本本过目。《游戏开发指南》《游戏设计的100个原理》《3D游戏开发》《游戏编程入门》……全是游戏设计开发书,都阅读过,书页上画了横线还有标红。

我一页页翻着,没有发现有夹在里面的纸条,书页上也没有写下和游戏无关的文字。

周小姐叹了一口气,说道,查了将近一个小时,几乎所有的文档都打开看过,没找到一点跟香柚大道三十六号有关的东西。你有收获吗?

没有。我也叹了口气,你眼睛都看酸了吧?

累点没关系,就是这个谜团解不开。周小姐说。

我看了看那堆游戏设计开发书,问道,汪先生在公司里做什么业务?

周小姐说,汪老师负责学校综合数据库的开发,他是这方面的高手。

我问,也就是说,他的工作和游戏开发没有关系?

周小姐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整个公司这么多开发部门,没有一个做游戏开发。

我把书捧到周小姐面前,你看,这些都是汪先生细心看过的,他在学习电脑游戏开发设计,很有心得。

这可奇怪了,周小姐说,我都不知道他有这爱好,这和他的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说,这只能说明一点,汪先生业余时间在学习制作电脑游戏。

周小姐点点头,也只有这种解释了。凭他的年纪,现在学一种新技能然后跳槽,太不现实。

所以……我才说了这两个字,周小姐就接着说道,我们得在汪老师的电脑上查看他设计的游戏!

周小姐说着,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毕竟是软件公司的人,虽然做的是HR,但电脑使用水平不知道比我高出多少。

在查找出的一大堆可执行文件中,周小姐指着一个说道,你看,这个文件有点不一样。

我凑近看,这个可执行文件的文件名是000.exe,位于D盘的WH文件夹下。

那就打开看看吧,我说道。

周小姐并没有急着打开000.exe,而是打开了WH文件夹。文件夹下有十来个文件夹和几十个文件。

程记者,这可能真的是一个游戏,周小姐说。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我也有点嗓子发干,那就打开看看吧。

周小姐双击000.exe,屏幕立刻变黑。这让我想起从前的时光,我在清静的略有异味的单身宿舍里,把许多时光交给了游戏。不过,我已许久没玩游戏了,可能有四五年,甚至还不止。

屏幕开始变亮,但没有直接进入游戏界面,而是出现了一个框框,似乎是需要输入密码。周小姐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我说道,试试这个吧,香柚大道三十六号的首字母。

周小姐小心地输入八个字母,按下回车。密码框消失了,但还是没有进入游戏界面,屏幕重新变黑。

奇怪了,难道这不是个游戏?周小姐疑惑道。

我也觉得奇怪。但疑惑很快就打消了,画面变亮,逐渐看清这是一个房间,有点眼熟。我和周小姐都扭头看了看,确信屏幕上的就是汪西津租住的、我们正在其中的房间,只是现在房间里少了些东西,还有点杂乱,所以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周小姐有些无措,看着我说道,程记者,我没怎么玩过电脑游戏。你玩过吗?

我说,我来吧。以前不忙的时候,我经常玩游戏。

我接替周小姐坐在电脑前,涌起熟悉的感觉。我说,周小姐,我认为这是一个解谜寻宝类游戏。汪先生把重要的信息藏在了游戏里面,香柚大道三十六号就是他留下来的一把钥匙,我们在这里面找,应该能找到某些东西。

我转动鼠标,果然视角发生了变化,分别按下W、S、A、D键,相应地往前后左右产生移动。我确定,这完全是一个解谜寻宝类游戏。

周小姐说,哎呀,汪老师的前妻和堂哥把有些东西搬走了,其中会不会有汪老师很珍视的、和香柚大道三十六号有关的东西?

我说,这不清楚,还是先从游戏里找吧。

我按着前进键,到了画面中的书桌面前。无论我怎么猛按鼠标,怎么挨个按键,都没有任何反应,打不开抽屉也得不到提示。我想,也许汪西津不会把重要的信息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吧。我一个个试过去,床头柜、床铺、简易衣橱……甚至连卫生间也试过,同样得不到任何回应。我呼叫不出游戏菜单,也得不到操作提示。

没有互动反馈,这不能算是游戏吧?我怀疑自己判断错了。但是,如果这纯粹是一个参观房间的程序,有何意义可言?

怎么回事?周小姐喃喃道。

别急,我再试试。我安慰着周小姐,手指却有点狂躁地在键盘上乱点,转眼到了门前。狠狠一按F键,门应声而开,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乾坤在门外。我不知道该懊恼还是该高兴。

走出门一看,屏幕上展现的就是城中村的模样。我想,既然房间内是完全写实的,房间外也应该和现实中相似,循着游戏中的线索,我们应该能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往前走去,我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尽管我对城市模拟建设类的游戏不是很感兴趣,但之前多多少少玩过几个。汪西津设计的这个游戏,很像是模拟建设类,到处是方方正正模块式的建筑。

游戏进展得异乎寻常顺利,尽管看上去大街大路四通八达,但大部分路根本走不通,很快就走到了火车站。这个火车站设计得极其简单,如同一个公交站台,只有一个售票处和一个进站口。

我问道,汪先生的老家是哪儿的?

我这么问,是刚才听说汪西津生前希望安葬在父母身边。

周小姐说,他是本市金图县路阳镇宋家山村的人。

我操作键盘,靠近售票处后,屏幕上弹出一个选择菜单,我选择了金图站,马上显示购票成功,紧接着进站口的门就打开了。

进入站台,一列高铁马上驶来。上车,关门,接着视角切换了,从第一人称转到第三人称。这列高铁呼啸着驶过城市、草地、田野、大河,稳稳停靠在金图站。

出了车站,顺着道路指示牌向路阳镇走去。路两旁极为简陋,路上也没有行人,走着走着能让人犯困。到了镇上,显眼的地方有牌子指往宋家山。

就快到了!周小姐说。她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离开镇上没多远,出现了一块有三个箭头的路标,分别指向王家自然村、牛背自然村和大溪滩自然村。

我问道,周小姐,你知道汪先生老家在哪个自然村吗?

这我可真不知道。周小姐说,档案上只写到行政村为止,没写明自然村。

我说,没事,一个个试过去就是。

按着以前玩探险类游戏的经验,我先朝着最左边的王家自然村走。走了一阵子,路断了。回过头走到路标处,往中间的牛背自然村走。对了,应该就是这条路!路变宽了,两旁的树木都是一样的,树冠大且高,走近看,叶子较大片,椭圆形,还挂着大颗的圆形果实。

周小姐兴奋地说,这就是香柚!

路两旁的房子都不高大。我走近一幢房子,仔细看,蓝底白字的小牌子上写着香柚大道一号。

果然找对了。

继续走,二号、三号……最后一幢房子是三十五号。路也断了,往前走不通。

周小姐说,三十六号呢?难道三十六号不存在?

我说,可能确实不存在吧。也许香柚大道三十六号还没建好,所以汪先生会在出事之前写在纸上。

周小姐说,我查看过这个文件夹里的文件,好些是在四五年前就建立的,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游戏,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完成呢?汪老师平时下班后就待在住处,有的是时间啊。

是啊,真是难以解释。我说着,从电脑前站起来。坐久了,腰有点酸。

周小姐也站起来,不甘心地说,难道就这样了?诶?这是什么?

她走过去,从床头柜上捡起一张东西。之前汪西津的堂哥在这里收拾东西,也许就是那时候掉出来的。

周小姐看了好久,递给我,你看看这张照片,我觉得汪老师在里面。

这是一张黑白的合影,年代应该很久远。一对中年男女并肩站在房子前,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他们身前。三个人都显得拘谨,衣服旧且发皱。男孩的面貌和汪西津相似,这应该是他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

房子低矮,是泥墙房,房前房后有四五棵高大的树木,是香柚树。照片右上角,有几片鱼鳞状的东西。

周小姐靠近我,说,程记者,你看出来了吗?

我说,看出来了,汪先生的家在小山坡上,从那里看得到山下房子的屋顶。

重新坐回电脑前,我开始在断头路处仔细寻找,果然在树篱间发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过去后,道路又变得宽阔。一路向上,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四五棵高大的香柚树,位置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树下的不是泥墙房,而是一幢三层小砖楼,崭新且雅致。小楼门上方的牌子上写着香柚大道三十六号。

周小姐凑得越来越近,头发几乎垂到键盘上。

和其他房子不一样,我走近一按F键,三十六号这幢小楼的门就开了。楼内的面积不大,一楼只有客厅、厨房和一间卧室。客厅里有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不停地动着,像是在修补东西。厨房里,一位扎着发髻的老太太站在锅台边,手持锅铲炒菜,锅里腾起阵阵雾气。两人的面孔和老照片上的两个中年人很相似,我认定他们就是汪西津的父母。围着两个老人,我转了好多圈、按了好多键,他们根本不说话,甚至不转头。

只好上了二楼。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个堆着杂物,另一个房间里有个男孩低头做作业,同样不说话也不抬头。这个男孩和照片上的男孩差不多年纪,面目极为相似。我有些恍惚,既然汪西津把他的父母从中年变成老年,为什么自己的年纪还停留在儿提时代?

周小姐说,这个应该是汪老师的儿子,我见过汪老师曾经摆在办公室的一张父子合影。这孩子现在应该上初中了。游戏里的模样应该是他几年前离婚前后这段时间的样子。

三楼有一个房间和一个露台。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和游戏起始时的房间也就是我们身处的房间类似,唯有中间的一张写字台很大,摆着一台台式电脑。看起来,这里是游戏中汪西津的书房兼卧室。在这里我使尽了手段,也没有搜索到一点信息。

到了露台,从几棵香柚树的空隙间,可以看到对面山坡上的毛竹和灌木。

周小姐说,你看,那儿有个人!

顺着周小姐的手指,我看到竹子间有一个身影。这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只露出上半身。这不像汪西津的前妻,身形瘦小得多,也不是大波浪发型,看起来也年轻得多。

我说,得走近看看这个人。

我控制着键盘,飞快下了楼往屋后去,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上山坡,只能在几棵香柚树下打转。游戏里就没有设置走上山坡的路。

重新返回楼里,把上下三层又地毯式搜查一遍,全无所获。看来,汪西津在业余时间学习制作了这个简陋的小游戏,有空会玩一玩,从租住的小房间出发,坐上火车返回家乡。原先破陋的泥墙房成了香柚大道三十六号的小楼,楼里住着他的父母和儿子。围着他们看看,然后去露台,看看对面山坡上竹子间的背影。

看来找不到什么了。我对周小姐说。

周小姐说,是的,退出来吧。

我退出游戏,关了电脑。重新面对房间,有点刚开始游戏那样的感觉。

周小姐说,照片和电脑我带走了。

我说,好啊,电脑可是你买下来的。

周小姐装好了电脑,我和她一起出了房间。下楼梯时,她说,我怎么感觉现在像是在走下山呢。

我说,你没怎么玩过游戏,对代入感比较敏感,可能还沉浸在刚才的游戏中没怎么走出来吧。

送我回单位的路上,我和周小姐好久没说话。快到楼下时,我问道,为什么汪先生会在那个时候写下香柚大道三十六号这八个字呢?

周小姐想了好久,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站在单位楼下,看着周小姐的车驶远。我忽然觉得,竹子间那个身影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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