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者

◇郑武文

杨东最近赚了钱，春风得意，买了一辆宝马车。爱新车如同心上人，他有事没事就开着出去遛一圈。

时值冬日，老婆让他去拿一条改裤脚的新裤子。本来小店离家并不远，完全可以骑车过去，可是他稀罕自己的新车，不放过任何相处的机会。

改裤脚的小店在桥头旁边。桥是老桥，桥面用石头拼成，桥拱高，让桥拱两面形成不小的坡。路自然也是老路，有点窄，宽度刚够两辆大车会车交错。杨东尽量靠边停，看到旁边有一个交警设置的“全线禁止停车”的牌子，他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拿上马上就走，哪能那么快就被交警贴条？于是锁车匆匆向小店里走去。

裤脚倒是改好了，店主还需要再熨一下，杨东在旁边站着等，眼睛却透过门玻璃看向自己的爱车。

冬天的小城，北风呼啸，大街上几乎没人。一个老人缓慢地骑着三轮车正从对面爬上桥拱。老人显然有点儿喘，在最高处停下车咳嗽一阵，吐了两口痰，然后看着下坡的路不敢骑了——刚下过一场雪，石头的缝隙间还有一些未化的冰，老人三轮的刹车显然并不好，尽管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可是衰老的双腿还是跟不上车轮越来越快的转动……

车轮越转越快，老人小跑着握着车把，直到跑下大坡，车头撞到宝马车车门才停下来。老人收步不及，也倒在边上，脸上被自己的车闸线划破一个口子，渗出几滴鲜血。

杨东眼见老人的三轮撞到自己的爱车车门上，感觉简直撞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店主嘴里说着“好了好了”，一面把裤子叠好装起来递给他。

杨东飞快地跑出来，看了看扶着车把爬起来还在咳嗽的老头儿，他把三轮车推到旁边，轻声说：“老人家，你可是给人家撞坏车了。”一面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偷偷观察车门，车门明显有一条长长的划痕。老人不说话，只顾咳嗽，杨东拿出纸巾帮老人擦去脸上的鲜血，又问一句：“老人家，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不知道。”

“知道值多少钱吗？”

“不知道。”

“赔得起吗？”

“赔不起。”

“那你还不快跑？”

老汉坚定地说：“我虽然穷，没啥钱，可是我有尊严。我一定要等到车主，给他道个歉，然后告诉他车不能停在这儿！”

杨东的心一寒，最后一句才是重要的。他又偷眼瞄了一眼“全线禁止停车”的牌子，心里嘀咕了一句，给车主道歉，这是欲擒故纵啊！怕是到时会就地一躺，他就有了看哮喘病的钱了……

杨东干笑了两声，说：“不听好人言啊，老人家。车主人来了可就不是道歉那么简单了，怕是你赔上十个三轮车都不够啊……”于是假装提着手袋慢悠悠朝前走了。

他走到不远处，隐在一个墙角后面偷偷朝回观望，只盼着老人骑车走了，自己过去开车。可老人显然也是铁了心，先正了正车把，检查了一下链条，就坐在车座上，点上一支烟，也不抽，边使劲咳嗽边等车主。

杨东等了大半个小时，因为开车出来也没穿厚衣服，呼呼的寒风吹得他直打哆嗦。看看老头儿，也是缩紧了脖子，把双手揣进袖口里，龟缩在三轮车座子上。

杨东觉得坚持不住了，就要去和老头儿摊牌的时候，有朋友打电话过来。他就跟朋友复述了这件事，朋友哈哈笑：“修车钱少，要是被讹上，你这宝马怕是不够他治病的。这样吧，我接你去喝酒，这么冷的天，咱喝完回来他肯定走了。”

听朋友一说，杨东的想法动摇了，跟贴罚单修车相比，被讹肯定更严重。他就继续往前走，告诉朋友位置，朋友开车来接他。饭店还有几个朋友早等着，大家都说：“人心不古啊，你今天来喝酒算是逃过一劫。”

这顿酒喝得有点儿长，杨东不放心他的车，想走，朋友就劝：“喝了酒，车肯定不能开了，这么长时间，罚单也肯定免不了，不过也不能给你贴两张不是？今天咱放开了喝，明天再去取车。”

喝着喝着天就黑了，朋友们还没尽兴呢，交警的电话倒先来了。刚开始听到说是交警，杨东以为是违规停车的事，交警说：“什么违规停车？你的事大了，你是肇事逃逸，撞伤一位老人跑了。马上来交警队说明情况，晚了我们就交刑警队处理……”

真是怕啥来啥，还是被讹上了。杨东不敢耽误，朋友立即把他送到交警队。交警闻到他满嘴酒气，说：“酒驾，肇事，逃逸。你摊上大事了。”

杨东忙说：“警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事故科辅警鉴定了划痕，是在快速运动中划的，附近又没监控，不是你伤了人弃车逃跑还能是哪样？”

杨东被吓坏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交警让他在问询记录上签了字，说：“你先回去，明天再来一趟。别再跑了哈，跑了就是刑警的事了。”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杨东就急忙去了交警队。交警不再像昨天那么严肃，微笑着说：“事情我们都调查清楚了，如你所说。我们的辅警工作不细致，也给你道个歉。不过路人发现老人的时候，老人已经晕倒了，今天早上才醒过来……”

杨东急忙辩解。交警说：“小伙子，正是老人证实了你的清白。老人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道个歉，跟你说清楚，你干嘛不能好好沟通一下呢？你是受害者，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老人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差点造成大事故……”

杨东默然无语。办好手续，开车直驱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