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蓓
初夏,是荷花盛开的时节,也是青梅挂满枝头的时节。到广东生活后,每年这个季节都会和老爸一起泡点青梅酒。
氤氲过季节风雨,年末的时候开坛分享。因为喜欢青梅,也记住这个与之相关的节气,立夏。
立夏,古人会举行各种仪式来迎接夏天。帝王的迎夏仪式正式而隆重,表达祈求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的强烈愿望。而民间有祭神、尝新的传统。尝新即品尝时鲜,如夏收麦穗、金花菜、樱桃、李子、青梅等。先请神明、祖先享用,然后亲友、邻里之间互相馈赠。
广东的天气湿热,瘴气重,因此青梅酒的泡制,在这边非常普遍,虽然南方人喝酒相对较少。一般多用低度数的米酒来泡制青梅。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知道“青梅煮酒论英雄”这个故事,是老爸给我讲一本黑白的小人书。长大后知道了曹操的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为了跟老爸开玩笑,笑称要给他解忧,送四大美女相伴左右。第一次泡制青梅的白酒,选择了杜康系列的四大美女酒。我们分为2个大一点的坛子来泡制,起名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组合。后来也成为了我们每年泡酒的选择。
青梅一般买云南产的青梅,即将由青转黄的最好,多选果香浓郁、皮薄、肉质肥厚多汁、核小的南高梅。有了第一次成功经验,每年都在同一家下单,顺丰很快就邮寄到了。一般安排在周末,也算一个入夏的仪式。然后一家人一起准备洗晒坛子、晾晒青梅。第一次泡的时候没有经验,没有把青梅蒂去掉,酒有点涩涩的。有了第一次经验,之后每次都仔仔细细地把蒂摘掉。搭配上黄色的传统冰糖,泡出来的酒呈现琥珀色,更好看更通透。
后来有了娃,她格外喜欢和我们一起进行这个家庭活动,她负责给每个梅子插一个小洞,这样泡出的酒梅香更浓。人虽小,做起事情来还挺认真,奶声奶气地说香香。第一次,说想尝尝青梅,一口下去,整个笑脸立刻变成了一个肉包子。那抹酸味,将会是她未来甜蜜的乡愁,伴着她走过漫长的人生旅途。
老爸是个干任何事情都特别认真的人。每次泡酒,都执着于每个步骤的到位。和我的“差不多就行”总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我一直碎碎念“英雄,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比别人认真一丢丢”。忙活大半天的时间,封盖,就把剩下的交给时间。
最早,青梅酒与葡萄酒一样,都是通过发酵酿造而成的。现在制作的青梅酒,一般通过浸泡青梅来增加酒的香味,需要泡制半年的时间,方可饮用。所以,青梅酒并不是泡制后直接饮用。一年以上的青梅酒,风味更加醇香,那酒香,能穿越时空,传承节令的美好,抚慰一年的辛劳。
曹操,这个“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典故广为流传。刘备未成气候时,在许昌被尊为皇叔,曹操邀刘备共饮,就青梅,饮煮酒,谈论天下英雄。不过,曹操并不是把青梅与酒同煮,而是用青梅作为下酒的小吃。古人在喝酒之前喜欢将酒煮一下,酒通常被叫煮酒或温酒。青梅是被作为佐酒之物来食用的。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著的《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中描述得很清楚:“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当然,后来也有把青梅和酒一起煮制、泡制、加工,变成酒的,但那就叫作“青梅酒”了。
初夏时节,适当饮些煮酒,可以行气、活血,预防心病发生,“夏气与心气相通”。酒,为水谷精液所化之物,能够调和气血、畅通阴阳、内助中气、捍御外邪、辟秽逐恶。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西晋文学家张华编撰的《博物志》上就记载了一个这样的故事:“王肃、张衡、马均三人,冒雾晨行。一人饮酒,一人饱食,一人空腹。空腹者死,饱食者病,饮酒者健。此酒势辟恶,胜于作食之效也。”说的是王肃、张衡、马均三人在行路的途中遇到了瘴气,瘴气是南部、西南部地区山林间湿热蒸郁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多是热带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当时,饿着肚子的人死了,吃饱了饭的人病了,只有喝了酒的人依然健康,由此足见酒的强大。典籍上还有“酒以治疾”的记载,古代医生在治病时大多会用到酒,酒与药同用时,能更好地发挥药效,就连古代酿酒的目的之一都是为了作为药用。
这被称为“杜康”的液体还能够润容颜、消忧愁。唐代医药学家陈藏器说酒能“通血脉,厚肠胃,润皮肤,散湿气,消忧发怒,宣言畅意”,唐代医药学家孟诜说酒能“养脾气,扶肝,除风下气”等等,都证实了这一点。难怪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说。
古代的酒,因为酿造工艺等方面的原因,常常略显混浊,故古人常称之为浊酒。享一樽浊酒时,他们喜欢选择一些清新的下酒之物。青梅,便是理想之物。青梅佐酒,还能令气血流通、心脉无阻。青梅的酸,借着酒的香,荡漾开来,别有一番舒爽滋味涌上心头。青梅煮酒,成为了古代一种例行的节令性饮宴活动。
曹操在青梅园的青梅亭中,对刘备说了那句豪气冲天的话:“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爽朗的笑声,令青梅在枝头叶尖舞蹈,掀起直冲云霄的浪漫音符;令酒像了山间清泉,汩汩地从心底奔涌出来。曹操的从容、狡黠、试探,刘备的伪装、周旋、机智,演绎出来的一场无声的刀光剑影,全浸染了梅香和酒香,直至肝胆、心脾。
青梅煮酒,几乎是天下英雄和风雅之士都热爱的场面。青梅,也早已在滚滚长江东逝水中,和着浪花,淘尽英雄。
“煮酒青梅次第尝,啼莺乳燕占年光。”青梅,煮酒,相融在南宋诗人陆游的《初夏闲居》里,惊艳了时光。透过青梅,人们感叹时光变迁,用青梅祝福爱情,把青梅融进酒里畅谈英雄豪气。不论是作为食材,还是文化符号,青梅无不透漏着“中式浪漫”。虽然历史写青梅的诗人很多,但最懂青梅的当属曹操。
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说:“梅,古文作呆,象子在木上之形。梅乃杏类,故反杏为呆。书家讹为甘木。后作梅,从每,谐声也。”作为龙脑香科青梅属乔木,青梅树高约20米,长圆形的碧绿的叶儿、或纯白或淡黄或浅粉的花儿、球形的果儿相继成长、盛开、结果,让树儿茂密繁实,姿态昂然。
青梅,也被称为曹公。北宋政治家、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吴人多谓梅子为‘曹公’,以其尝望梅止渴也。”
曹操,无疑是真懂青梅的人。“望梅止渴”的故事被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记录在《世说新语》中:“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因为味过于酸,以至于青梅只要被嘴儿念出、在脑海中闪现,就会有津液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泛出,慢慢浸润口舌、心脾。青梅确实能够生津止渴、调中除烦、醒神开胃,这些特点也同中国古代唯物哲学的核心阴阳五行相吻合。在五行“木、火、土、金、水”中,肝属木,木生酸,酸生肝,青梅得木之气,与肝胆有关联。李时珍将其中缘由解释得很清楚:“梅,花开于冬而实熟于夏,得木之全气,故其味最酸,所谓曲直作酸也。肝为乙木,胆为甲木。人之舌下有四窍,两窍通胆液,故食梅则津生者,类相感应也。”
当初夏的慵懒困倦昏昏袭来,性味酸平的青梅是提神的最佳选择,只是,对于青梅,一般不宜单独或过多食用。古人常常把青梅加工成乌梅、白梅,“取青梅篮盛,于突上熏黑”,即成乌梅,“若以稻灰淋汁润湿蒸过,则肥泽不蠹”。“取大青梅以盐汁渍之,日晒夜渍”,十日即成白梅,因“久乃上霜”,白梅还叫盐梅、霜梅。乌梅、白梅和青梅的功效相似,还都兼具美容养颜的效果。
据史料记载,曹操对青梅情有独钟,与他的第三位夫人卞夫人有关。卞夫人在自己家乡的时候,喜爱青梅,随曹操迁入河南许昌后,没有机会欣赏和品尝青梅了,忍不住长吁短叹。曹操见状,忙派人从乡村移来许多梅树,种在相府附近的九曲河畔,形成一片梅林。曹操还用耐腐、耐湿的梅木,在梅林里建造了一间小亭,亲笔书写匾额“青梅亭”。
曹操对曾以歌舞伎为生的卞夫人如此用心,除了被她的容貌和技艺吸引,还感动于她的有谋有识。当年,曹操刺杀董卓未遂,有人传出曹操已死的谣言,曹家上下大乱,很多旧部准备离去,是卞夫人站出来挽留,她说:“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还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复相见也?正使祸至,共死何苦!”她的真情留住了旧部,为曹操保存了力量。
恋恋的情怀,青青的梅子,在颠沛流离的乱世中,是相守的的患难与共。
青梅的情谊,和竹马联在一起,才是最纯真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唐代诗人李白一首《长干行》,借一位商人之妻对小时候与夫君亲昵嬉戏的回忆,道尽那青梅时节的难忘韶华。
曹操也是有“青梅竹马”的,且那“弄青梅”的女子也不一般。蔡文姬名琰,字明姬,后因避司马昭的名讳,改为文姬。蔡文姬是东汉文学家、书法家,曾官拜左中郎将蔡邕的女儿。曹操曾做过蔡邕的学生,常常出入于蔡邕府上,按照辈分跟年龄算,蔡文姬是曹操的学妹。
蔡文姬初嫁当时河东望族卫家的卫仲道,不久因丈夫去世回到娘家。南匈奴入侵时,她又为匈奴左贤王所掳,生育了两个孩子。幸而曹操念念不忘师恩和年少深情,在统一北方后,派使者携带黄金千两、白璧一双,把流落在南匈奴的她赎了回来,让她嫁给董祀,并对她和董祀的生活也给予了接济和帮助。曹操的帮助,还让蔡文姬可以坚持发挥自己的才华,蔡文姬归汉后作有《悲愤诗》两首,一首为五言体,一首为骚体,其中五言的那首侧重于“感伤乱离”,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首文人创作的自传体长篇叙事诗。曹操成为蔡文姬坎坷命运里的一道光,让青梅竹马闪耀在历史的注视中。
青梅,香如故。伴着满夏荷华,静静绽放。今年老郑回了东北,我依旧在入夏的时候泡了两坛青梅酒。拍张照片发给他,这个依旧忙碌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