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鸿雁
风越刮越急,雨在风的漩涡中变成了雪,铺天盖地的雪飘了下来,很快整个高原变成了白茫茫的琉璃世界。怀抱向阳的安夏,变成了冰雕雪塑一般。在这雪白的世界中,只有王向阳那举着的左臂高擎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玉观音是那样鲜红,那样醒目,就像傲雪的红梅。
“向阳,向阳……”安夏喊着向阳的名字。
“安夏,安夏”,星熠推醒安夏,担心地问:“你又做噩梦了?”
安夏点点头,她的眼角尚挂着泪滴。星熠心疼地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八一建军节这天,安夏怀抱一束淡雅的黄菊,和星熠缓缓走入格尔木烈士陵园。白色花岗岩的主体纪念碑直刺高远的蓝天,碑体黑底白字地刻着“人民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主体纪念碑高高地矗立在宽广的台基上,碑体像战士枪尖上的刺刀一样直冲天际。台阶两侧摆满鲜花,正中平台上敬献着大大的花圈。
绕过主纪念碑,后方整齐地排布着一片墓地,那是一片方方正正的白。正午的阳光正烈,安夏手搭凉棚远远望去,墓地的白色墓碑反射来的光,让她眩晕。李星熠适时地扶住了她,搀着她向王向阳墓地走去。
安夏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王向阳再会。她站在王向阳墓前,呈45°角倾斜的白色墓碑,大大的五角星撞击着她的心房,“王向阳之墓”几个字灼痛了她的眼,安夏的眼泪如格尔木河的水一样汩汩流淌。她弯腰将黄菊祭献在王向阳墓前,细心地用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安夏将泪流满面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墓碑上,挂在脖颈上的血色玉观音悄然从衣领里滑落出来,也轻轻贴在脸旁的墓碑之上。李星熠端端正正地站立着,给曾经的军校同学、并肩战斗的战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向阳,你安息吧!我会照顾好安夏的,就像咱之前约定好的那样。”李星熠喃喃地说着。
安夏心里默念:“向阳,我和星熠来看你了!”血色玉观音的冰凉惊醒了她,她看着翠绿玉观音上的那一滴血红,就像看到向阳跳动的心。这滴血红早已在两年前的“高原风暴”演习中,在巍巍昆仑脚下,在漫天风雪之中,以独特的方式沁入碧玉之中。她握着浸透着向阳鲜血的玉观音,仿佛看到王向阳笑笑地向她走来。
那是三年前,安夏医科大学毕业,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携笔从戎。作为重点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安夏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安夏不是那种第一眼就非常惊艳的女子,但是会让人看上一眼不免又回头看一眼,好像她身上有一种魔力,但凡跟她交往接触过的男子,都会不同程度被她吸引。即便是别的女子,也愿意和她亲近。她就像皎洁的明月,朗照着身边的一切。
LZ 军区某部来医科大学招收应届毕业生,入伍后授予军官军衔,在部队医院从事医疗工作。也不知安夏当时怎么想的,就给招兵干部递交了简历,反倒把系主任给她的留校协议收了起来。招兵干部姓张,听同行的干事叫他张主任,上校军衔。
张主任认真看完简历,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即将毕业的医学生安夏,开门见山地问道:“安夏,请问你为什么想参军入伍?”安夏思索片刻回答道:“也许是一种军队情怀、军人情结吧!我的父辈也曾是军人,所以我就想到部队去,用所学医学知识为军队服务。”安夏的话,让张主任心里惊叹,现在的大学生,有这样情怀的人不多了。
看着安夏一头乌黑的长发,闪着黑缎般的光泽,这匹黑绸缎倾泻而下,两股顺着脸颊垂在胸前,衬得小脸越发粉红;其余顺着后背铺满整个肩背,垂至腰际。一身雅致的套装裙,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青春健美的玉腿。玉腿细长挺拔,腿部皮肤紧致,肌肉骨骼匀称,让人想起矫捷的梅花鹿。张主任笑问:“部队可是要剪短发的,你可舍得你的长发?”安夏低头有几秒钟的犹豫,然后抬起头,下定了决心:“舍得!”
之后,经过严格的政审、体检等程序,安夏从众多应届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万里挑一的女军官,安夏被分配到军部医院工作。
安夏第一天到LZ 军区的王牌军报到,心里充满了对军队的向往和期待。军部大院位于一条安静宽阔的大街上,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冠在街道上面搭起拱形的绿荫,就像一条绿色的时光隧道。虽是六月底的炎热天气,走在树荫下,却是清爽怡人。军部正门口,有荷枪实弹的哨兵站岗。安夏在门岗房登记后,有战士领她到政治部报到。
政治部是一栋独立的办公楼,有四层。楼看着有年月了,感觉像前苏联时期的建筑,厚重大气,结实耐用。楼门前植有两排玉兰,就像两排站立的哨兵。玉兰叶片碧绿繁茂,衬得枝干越发深黑了。从叶片的茂盛程度似乎可以看到春季白玉般的花朵的繁盛,从树干粗壮的程度可以想见这些玉兰应该有年头了。楼体外面爬满爬山虎,绿色将楼体严严地包裹起来,仅露出入口处的红色木门和红色木质的窗框,洁净的窗玻璃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亮光。
站在办理报到手续的办公室门外,安夏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门内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门“刷”地打开了,一位瘦高挺拔的年轻军官出现在安夏面前。他眉眼清秀,口鼻端正,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儒雅的气息。
“你好!我叫安夏,学医的,是今年新招收的大学生军官,今天前来报到。”安夏的声音有着六月铃兰的清新。
“你好!你好!我是王向阳干事。”王干事向安夏伸出热情的手,他边握手边打量着安夏。黑亮的短发,明亮的眼睛,润泽的红唇,文静秀气的安夏,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他慌忙掩饰着内心的电闪雷鸣,将安夏引到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老干事面前。
安夏办理着相关手续,突然听到爽朗的笑声和语声:“向阳,下班吃过晚饭,咱们去打篮球。”
参谋部的李星熠来找干事王向阳,相约晚饭后去打篮球。刚冲进办公室他就看到背对着门的女孩。女孩背影窈窕,亭亭玉立,就像办公楼前亭亭的玉兰。
安夏闻声转过身来,看到一位帅气的男军官。他身材高大,军装笔挺,理着标准的板寸,剑眉朗目,很是有型。虽然眉眼带着笑,但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坚毅来。
“星熠,我来给你介绍,这是咱军里今年新招收的地方大学生军官——安夏。”
同时又给安夏介绍着:“这是我的军校同学加战友,参谋部的李星熠参谋。”李参谋也和安夏握了握手,表达着欢迎之意。心里却在嘀咕:这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怎的如此面熟?
安夏没想到,和自己的生命有密切关联的两人,在报到的第一天,先后脚闯入她的生活和生命中。
有才有貌的女军医的出现,让军营热血沸腾起来。装病号的战士多了,为了能来多看一眼漂亮的女军医;抢着带战士来看病的参谋干事多了,也是为了能给漂亮的女军医留下好印象。安夏心里不由暗暗好笑,装病的战士她会委婉地给指出来,提醒他好好训练;年轻的参谋干事带战士来看病,她也是和他们商讨就诊战士的病情,不给他们一点闲谈的机会。
安夏上下班经过营区,正在操练的战士齐刷刷地扭头看她,比带队干部下口令还准,就像在行注目礼。安夏天天被这么多人盯着,心慌得像蹦蹦跳跳的小羊羔,感觉自己就是那一不留神闯入狮群的羔羊,随时会被狮子们的目光撕扯得粉碎。
走着走着,若遇到战士们训练休息的时段,场面就会有些失控。安夏有些恼羞,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迎着战士们走过去,微微含笑地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们想打针了?”别看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们,一旦生病要打针,比上战场还让他们害怕。战士们老实了,带兵干部满含歉意地给安夏道歉,安夏笑笑,原谅了热情似火的战士们。
安夏有时外出办公事着军装,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笔挺的制式军装,姣好的面容,挺拔的身姿,瞬间会让花枝招展的地方女青年黯然失色。有一次安夏外出办完事返回军部医院途中,三个地方男青年一路尾随,在距营区大门500米的丁字路口,三个男青年将安夏团团围住。留着披头士发型的男青年怪声怪气地说:“兵妹妹好靓啊!咱们交个朋友吧!”安夏镇定地看着三名男青年,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们胆很壮啊!敢打部队女军官的主意?就不怕我们部队的干部战士把你们打残了?”三名男青年听愣了,看看远处荷枪实弹的哨兵,心虚地溜了。
一朵美丽带刺的玫瑰花,盛开在军营里,适龄的年轻军官们都在蠢蠢欲动,其中以政治部的王向阳干事和参谋部的李星熠参谋最积极。王干事清秀儒雅,李参谋俊朗帅气,两人明里暗里成了竞争对手。这两人均毕业于西安陆军学院,一同考上军校,一同毕业,分配到LZ 军区的王牌军。王干事在政治部工作,李参谋在参谋部履职,两人同住一间宿舍,关系亲如兄弟。安军医的到来,让两人兄弟般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王干事时不时地给安夏写情书,李参谋隔三差五给安夏干点体力活。安夏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不为所动。
LZ 军区将从全国各大院校特招的大学生军官,集中拉到青藏高原进行军训。临行前一天晚上,安夏刚下班回到宿舍,王干事敲门进来了。
安夏有些不安,问道:“你怎么来了?”
王干事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你们要去军训,我来送送你。”
安夏有些不知所措,王干事的情书让她耳热心跳。王干事一把抓住安夏的小手,安夏想把自己的小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抽了几次都没成功。
王干事低头看着安夏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安夏,我喜欢你!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安夏愣住了,虽然王干事的情书里有无数的喜欢和爱,但听他当面说出来,而且两人挨得如此之近,近到王干事急促的气息都吹到了安夏的小圆脸上。
安夏越发紧张了起来:“我刚参加工作,还——还不想谈对象。”
王干事越发握紧安夏的手,就像此刻他紧张的心情,“安夏,你不着急回答,我给你时间考虑。军训三个月,你考验我,我一周给你写一封信,等你回来!”王干事说得斩钉截铁。
安夏看着王干事炙热的眼神,有些眩晕,她晕晕乎乎点了点头。王干事高兴坏了,松开安夏的手,从军装口袋中掏出一个红丝绳穿的玉挂件。
“这是我家祖传的玉观音,妈妈说让我送给未来的儿媳妇!”王干事一边说,一边将玉观音挂在安夏洁白如玉的脖颈上。他细心地用手将红丝绳理顺,把玉观音摆正。安夏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烧。夏装的半袖制式军装衬衫是小西装领,那枚翠绿的玉观音端端正正地嵌入安夏若隐若现的乳沟中,王干事的眼睛不由痴迷起来。
他急促地问:“我可以抱你吗?”他并不等安夏回答,就一把抱住安夏,热情似火的嘴向安夏的额头亲了过来。安夏一下子清醒了,猛地推开王干事,“我还没答应你呢,等我军训回来再说吧。”
第二天一大早,李参谋来了。他二话不说,就替安夏打起背包,整理行李。安夏呆立在旁边,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李参谋的背包打得很漂亮,横平竖直的。单位派车来送行,李参谋默默地隐在送行的队伍中。
第一个月,安夏每周都能收到王干事别出心裁的情书。每次收发员一喊“安夏取信!”女学员们都要拿安夏逗乐:“哎呀!这情书是够勤的,要请客!不请客我们就将你的情书公布于众。”安夏娇羞地笑着,幸福地满足着,给姐妹们偷偷买来瓜子、话梅等零食。
晚上熄灯休息,安夏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趴着读信。突然她感觉后背一凉,原来被子被邻铺的王梅一把掀起,安夏正发着呆,王梅顺势抢走她的信和手电筒,上铺的孙晓也跳下来按住了她。只听孙晓感慨:“怪不得成天收情书,我要是男子,我也要爱上你了!你们看安夏像不像一条美人鱼?”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裸体趴着的安夏恰似深海里潜游的一尾美人鱼。安夏连忙拉过被子,害羞地连头也包了进去。
只听王梅悄声读道:“亲爱的夏夏,你还好吗?一别有三周了,感觉没有你的军营,好空荡啊!”宿舍里响起了“吃吃”的低笑。王梅又换了男士的腔调继续读:“我是多么地想念你啊!想你的黑发,想你的明眸,想你的红唇。风儿,请捎去我的思念!云儿,请寄去我的爱恋!雨啊,请携上我的渴望!雪啊,请带上我的企盼!”同宿舍的女学员们缩在被子里笑作一团。安夏裹好被子跳下床,抢回了王干事写给她的信。
一个半月后,情书变成了两周一封,信里内容也没那么炙热了,总是欲言又止。
王干事通过军线打来电话,犹犹豫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安夏,你好着没?”
安夏很高兴,军训以来,第一次接到王干事电话,“我好着呢,你放心!”
“安夏,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王干事的声音吞吞吐吐。
“那就别说了,等我回去再说给我听。”安夏愉快地回答着,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再后来,情书彻底断线了,安夏将疑问深埋在心底。
入伍三个月的魔鬼军训,将娇娇柔柔的女大学生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归队后,一直未见王干事,安夏心里充满了疑惑。李参谋如往常一样为安夏做着一些体力活,关心着安夏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
年底了,部队组织全员五公里野营拉练,由参谋部具体负责。从营区出发,参加野营拉练的人员向一处小山岗跑去。由于前几天刚降过一场中雪,太阳出来了,路上积雪正在消融,地面有些泥泞湿滑。跑到两公里附近时,有一段羊肠小路崎岖不平,湿滑难行,安夏一不小心崴了脚。她刚坐在路边脱鞋查看,李参谋就跑了过来。他抱着安夏的脚,细心检查,就好像战士验枪一样。安夏不好意思,连忙抽回了脚。
“没事,我是医生,就是脚扭了一下,不要紧!”安夏咬着唇穿鞋。
“不要不当回事,脚崴了就不要逞强,回去安安静静休息。”李参谋不顾众人的目光,背起安夏的背包,大大方方将安夏搀上了医疗救护车。站在不远处身背相机的宣传干事王向阳眼瞅着这一切,眼睛里盛满了无限的落寞。
此后的日子里,李参谋经常过来督促安夏用热水泡脚,再用红花油涂抹。看着安夏将红花油涂在脚上轻轻揉搓,李参谋就着急。他拿过红花油,倒在他宽厚的掌心,使劲摩擦发热,再用温热的掌心给安夏按摩脚。安夏学医,知道这样做红花油会产生很好的效果,也就不再拒绝。
脚好了,难得的周末时光,安夏上街买点日常生活用品。逛累了,安夏随意走进一家小餐馆吃饭,点完餐坐下才发现王干事和一名浓妆艳抹的地方女青年一起吃饭。那女人正拿个小勺给王干事喂米饭,王干事一抬头看到了仅隔了一张桌的安夏。王干事张开的嘴就那样张着,目光怔住了。那女人察觉到异样,扭过头看到了安夏。安夏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与不解。
那女人挑衅似的撅起红唇撒娇:“亲爱的,再吃一口呗!”
王干事不耐烦地推开女人的手,“我吃饱了,你自己吃!”
那女人不甘心:“我也吃好了,那咱们走吧。”说完她亲热地挽起王干事的臂,扭着臀离开了,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安夏。
安夏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就是王干事失联的原因。她默默地坐着,饭菜上来了,勉强吃了两口,就感觉恶心想吐,王干事和那妖艳的女人像苍蝇一样恶心到她了。
安夏摘下玉观音想扔进垃圾篓中,想了想又装入了包中,毕竟是人家祖传之物,还是要还给人家才好。
安夏将玉观音随时装在军装口袋中,以便有合适的机会还给王干事。一天,王干事带打字员来看病,看完病,他让打字员先走,他留在了诊室里。
他不敢看安夏湖水般深邃的目光,低着头,声音如蚊蝇:“安夏,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等你的。有一次,部队和地方联谊,我被那女人灌醉了,她说我和她有肌肤之亲,我醉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要我为她负责,我没——没办法呀!”王干事竟呜呜地哭起来。
安夏安静地听着,就像在听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故事。她将手伸入衣袋中,摸到了那枚玉观音,玉观音是如此冰冷,就像此刻她冰冷的心。
她取出玉观音,交给王干事,王干事不接:“我妈妈说过,这是给她未来儿媳妇的,只有你配拥有它!”
“你已经有新的选择了,这枚玉观音我再留着不合适。而且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祝你幸福!”说完,安夏将玉观音硬塞入王干事手中。
一年之计在于春。在这个春天,军区各军兵种部队,吹响了和平年代科技大练兵的号角。参谋部制定年度训练计划,重点是夏季的野战实弹演习。宣传部紧抓军委首长讲话精神,配合军区的科技大练兵活动方案,推出了一系列的宣传报道。后勤部、装备部围绕大练兵,做好相关后勤、装备保障工作。
这天下午,军参谋长找李星熠参谋谈话。
李星熠按约定时间准时来到参谋长办公室门外。“报告!”李星熠声音洪亮。
“进来。”参谋长声音简短有力。
进入办公室,李星熠立正向参谋长敬礼,参谋长也给他回礼。“星熠啊,今年军区科技大练兵,你有啥想法?”参谋长开门见山。
“报告参谋长:我想下连队带兵打仗,在实际带兵中进行科技大练兵。”李星熠向参谋长汇报自己的想法。
“好!你的想法和咱参谋部的安排部署不谋而合。部里决定,任命你为PB 旅130 加农炮连连长,下周一报到。”参谋长宣布参谋部的任命。
“是!”李星熠立正敬礼领命。
周末,王干事陪那位地方女青年和她的闺蜜吃饭,王干事一直闷闷不乐、心不在焉。在女青年去卫生间的间隙,女青年的闺蜜犹犹豫豫地对王干事说:“王干事,看到你这么不开心我很犹豫,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有啥话你直说,不用藏着掖着!”王干事语气干脆。
“其实,那次军地联谊,我和张倩住一间屋,你压根没有来过我们房间,你被你的战友扶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王干事听到这话,先是无比恼怒,后来无限欣喜。他强压内心的恼怒和欣喜,平静地对张倩说:“张倩,有件事我要明白告诉你,那次军地联谊,我从未去过你的房间,我调监控看过了,你不该设计敲诈陷害我!”
张倩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计谋被拆穿了。她一把抱住王向阳的胳膊,声泪俱下:“向阳,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说的。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你原谅我好不好?”
王向阳一把甩开张倩如八爪鱼般紧紧攀附的手臂,“张倩,你害得我好苦!我俩到此为止!我警告你,不要诬陷我!”
张倩闻言,指着王向阳厉声问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喜欢你们军部医院的那个安军医,那个狐狸精!”
王向阳本打算放过张倩,但听她侮辱安夏,不由怒火中烧。他左手一把揪住张倩的衣领,右手握着的拳头直抵张倩鼻尖,咬牙切齿道:“张倩,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都是因为你,才让安夏对我产生误会。”张倩吓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王向阳拳头握得咔咔响,牙齿咬得格格响,想到自己军人的身份,他慢慢松开了拳头。女闺蜜赶紧拉开两人,王向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一路小跑地往部队赶,他要去见安夏,他要给她解释清楚。跑到军部医院,他远远瞅见安夏坐在医院门前的紫藤花架下,捧着一本书阅读。那洁白的连衣裙,那黑色俏丽的短发,那一架紫色的云朵笼罩了他心目中的女神。这时,他看到李参谋从旁边走过来,他赶紧藏身到廊柱背后。
李参谋站着和安夏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告辞了。王向阳稳稳情绪,庄重地向安夏走去。安夏看到了他,眼里闪出疑惑的光。王向阳在安夏身旁坐了下来,急迫地瞅着安夏。
“安夏,那个事情是个误会,我跟那个地方女青年啥事都没有,是她设计陷害我,不信你可以去调监控。”王向阳急于澄清误会。
“不用调监控,我相信我们的军人不会做那样的事,你和她说清楚就好。”安夏淡然回答。
王向阳从衣袋中掏出玉观音,想再次交给安夏。安夏摆手拒绝了,“我相信你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那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好!只要你相信我就好,那你就看我的表现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戴上玉观音。”
王向阳回到宿舍,看到李参谋正在收拾行李,他赶忙抓住背包绳询问:“星熠,你要去哪里?”
“我到连队去当连长。以后我是基层的干部,你是政治部的领导,欢迎领导以后到我们连队来。” 李星熠拍着王向阳的肩膀调侃。
王向阳一把搂住李星熠,“走,喝酒去,我给你送行。”
战友两个搂着肩去了小酒馆。点了花生米、拍黄瓜、凉拌耳丝、凉拌肘子肉,又要了一瓶西凤酒,杯盏交错地喝起来。酒至半酣,两人不由聊到了安夏。
“向阳,你也喜欢安夏?”星熠试探着。
“是啊,我不只喜欢安夏,我还非常爱她!”向阳回答得很干脆。
“你不是在地方上有女朋友吗?干吗和我抢?” 星熠有所不满。
“那是我被人讹上了,现在解释清楚了,而且安夏也愿意给我机会。”向阳说得很肯定。
星熠握着酒杯的手不由抖动了一下,静默片刻,他举杯道:“向阳,咱俩是好同学、好兄弟,更是好战友!咱俩公平竞争吧,把选择权交给安夏。最后无论她选择谁,我们都要为对方祝福,希望最终留在她身边的人能爱她一生一世!”。
“好!一言为定!”两只酒杯豪爽地碰在了一起。
李参谋调到下属部队的连里当连长,王干事继续在政治部做宣传工作。李参谋天天带着战士训练,人变得又黑又瘦,看安夏的次数也少了。自从李参谋下连当连长,安夏就改口叫他李连长。李连长每次来看安夏,一如既往地帮安夏干活,悄悄给安夏带好吃的。当然,他也会去看王干事,两人彼此从对方嘴里了解一些安夏的近况。
七一建党节,军里要组织联欢晚会。王向阳是宣传干事,那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节目组需要个男女对唱节目,王干事想好了,准备说服安夏和他一起演唱《敖包相会》,这首歌的寓意那就再明显不过了。
安夏刚开始有些抗拒,可是架不住王向阳几次三番的游说,她终于同意了。每日傍晚下班后,王向阳来找安夏排练对唱节目,他们会到紫藤花架下进行排练。紫藤已谢,取而代之的是绿色茂盛的叶子,密密地在头顶搭起一座凉棚。王向阳嗓音醇厚宽广,富有磁性,非常适合唱这首蒙古族民歌。“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安夏嗓音甜润优美,将歌曲中的那种缠绵演绎得很到位。“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每日一开练,除了医院值班的医护人员屏息静听,听到歌声的干部战士也会被吸引过来。七一建党节的联欢晚会上,就数王向阳和安夏的男女对唱最出彩。很多对安夏抱有幻想的男军官,看到两人恋人般的甜蜜合作,心里不由偃旗息鼓。
七一过后,代号“高原风暴”的军事演习要开始了,LZ 军区所有参加演习的部队将在昆仑山区域集结,安夏主动请战参加军事演习保障。王干事搞宣传工作,一心想去高原进行演习宣传报道,再拍一些实弹演习的照片,政治部领导非常支持,就派他跟随大部队上昆仑。
演习部队的人员、装备和物资经火车运送到青海格尔木,然后换乘军车经南山口到达纳赤台附近,进行为期一周的适应和训练。医疗队列装有野战医疗方舱,经过全队人员的紧急展开,一座功能齐全的野战医院出现在昆仑河旁一处平缓处。舱体上一个个鲜艳醒目的“红十字”,如“红十字花”盛开在满地骆驼刺的青藏高原。
各军兵种部队继续集结展开,步兵、炮兵、装甲兵、陆军航空兵等按照预定方案在指定区域安营扎寨。王干事在总指挥部,整天跟着部队首长进行宣传报道,要不就下连队进行采访报道。李连长在炮兵部队,连队列装130 加农炮。全连军用棉帐篷搭建完毕,军用自行式多功能越野炊事车展开,炊事班的战士们一部分在炊事车上忙碌,一部分将大锅大灶另行搭建好,不一会儿,饭菜开始飘香。吃过晚饭后,李连长就迫不及待地往医疗队营地赶。
安夏吃过晚饭,穿着长袖迷彩作训服向昆仑河畔走去。虽是盛夏七月,但傍晚还是有些冷。高原的沙土地上,长着绿色低矮的刺状植物,一不小心扎到鞋帮附近,会穿透袜子扎得脚疼。坐在河边,看着清冷的河水流向远方,举目远望,西方莽莽昆仑被落日余晖笼罩着,雪线以下裸露的岩石泛着红光,雪线以上圣洁的雪峰泛着银光。
李连长一路寻来,远远望见坐在河边的安夏,心像战鼓一样“咚咚”响个不停。走近了,看到安夏冷得抱着臂膀,他把臂弯搭的羊皮军大衣披在了安夏身上。安夏扭头看着又黑又瘦的李连长,把羊皮军大衣往身上紧了紧。
“安夏,你怎么想着要来高原保障?”李连长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怎么说呢?一种理想吧!”安夏站了起来。
“曾经读到过‘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当时就特别向往,想着今生有机会一定要去趟昆仑山。”安夏有些激动,不由张开双臂大喊:“莽昆仑,我来了!”
羊皮军大衣掉落在了地上,李连长捡起大衣披在安夏肩头,按着她的肩膀提醒:“小心着凉感冒,在高原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
返回营地的路上,李连长小心翼翼地问安夏:“安夏,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明白我的心,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我也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我并不是最优秀的,但我一定是最真诚的!”
安夏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在李连长身旁。到医疗队了,安夏将大衣还给李连长,“等演习结束再告诉你答案。”然后她调皮地一笑,转身进了帐篷。
纳赤台区域海拔在3500 米左右,安夏刚开始有点轻微不适,头疼、没有胃口,经过几天的适应和调整,她渐渐适应了高原。李连长带着连队的战士训练,忙得脚不沾地。一周后,部队开进昆仑山口以东玉珠峰脚下,进行第二阶段的野战训练。部队在玉珠峰以西的西大滩开阔区域驻扎,在玉珠峰以东的东大滩进行野战训练,这里的海拔在4300 米左右。
每日清晨四点多,李连长带领战士,开着火炮牵引车,拉着炮班的战士,拖着130 加农炮,在清冷的月光下,沐着漫天星辉出发了。医疗队排了班,每天安排外出巡诊和在营地保障的医护人员。轮到安夏巡诊了,她早早起床,简单梳洗吃过早饭后,认真检查巡诊包,带好听诊器、血压计、三角巾、夹板、止血带等急救物品,检查医疗保障车上的氧气袋、氧气瓶、心电监护等设备,一切就位,她带着卫生员开着医疗保障车随大部队出发了。
大部队一路东进,晨曦微露,星光渐退,月亮仍旧挂在蓝黑色的天幕上。天渐渐亮了,太阳从东地平线蹦了出来,阳光照进车辆驾驶室,一瞬间亮得有些晃眼,驾驶室里稍有些暖意。安夏扭头向左侧望去,北方,在深蓝色的天幕下,玉珠峰因雪白头,雄伟壮丽。西北方向,朗月高悬。阳光从东方射来,穿透清冷稀薄的空气,射在了群峰之上。安夏屏住了呼吸,大自然的壮美震撼着她,好一幅莽昆仑的大画卷!东昆仑以它的壮丽绝美征服了一切,人类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就像站在巨人脚下的小小蚂蚁一样。
安夏上午巡诊过步兵方阵、装甲兵阵地,下午巡诊到炮兵阵地。李连长所在连队的战士,按照一门火炮8 人组成一个炮班,战士们正在实施演练。安夏下了医疗保障车,背上巡诊包带着卫生员向炮阵地走去。战士们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安军医,不由大声起哄:“连长!安军医!连长!安军医!”李连长笑得眼睛眉毛挤在了一起,他挥挥手制止了战士们的喊声,点头向安夏致意:“安军医来巡诊?”安夏也笑着点点头。
安夏前脚到,王向阳后脚就到了。李星熠拥抱了一下王向阳,抱怨道:“平时也不见你来看我,安军医刚到,你就来了。”
王向阳哈哈大笑,拍拍星熠的肩:“就许安军医来,不许我来?我是宣传干事,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我的身影。”
“我们这里能有什么新闻?就是正常的训练。”李星熠不解。
“李连长,对宣传干事来说,咱们认为很平常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也许就是新闻;咱们看惯的场景,他们拍出来就不一样。”安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着王向阳解释。
李连长陪着安军医、王干事转到一门火炮后,介绍着炮长、瞄准手、第一炮手等。正介绍着,第一炮手突然倒地,浑身不住抽搐,双腿蹬得直直的,双眼上翻,口吐白沫。“快,高原病发作了!”安夏迅速冲过去,跪在第一炮手身侧,将战士头部摆成侧位,用棉纱清理口腔分泌物,取出压舌板塞入第一炮手上下齿间,卫生员将氧气袋的导管塞入第一炮手鼻腔。安夏指挥卫生员和其他战士将第一炮手抬上医疗保障车,随即向医疗队报告战士病情,由李连长陪同一起下送格尔木解放军第22医院。
此时已近傍晚六时,高原渐渐陷入黑夜。医疗保障车在保障行车安全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前进。109 国道两侧的群山不断向后隐退,只有车灯照在路上,发出惨淡昏黄的光。安夏将心电监护仪安装好,卫生员给第一炮手扎上液体,继续吸氧。第一炮手稍微安定了些,安夏和李连长也稍稍松口气。
安夏感到头好晕好痛,心慌气短,卫生员察觉到安军医的异常情况,将备用氧气袋递给了安夏。安夏摇摇手拒绝了:“给战士留着!不知路况如何,也不知几点能到22 医院。”李连长担忧地看着安夏,硬将氧气袋的吸管轻轻放入安夏鼻腔。安夏此时已无力拒绝,靠在李连长肩膀上,只想睡觉。
车辆在第22 医院急诊科门前停下了,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安夏。安夏抬腕看眼手表,凌晨2:06 分。急诊科的护士已推着平车冲了过来,大家将第一炮手转移到急诊抢救室,安夏向急诊医生介绍病情并做好交接,留下卫生员进行陪护,此时天快亮了。
开车行进在格尔木市区,晨曦渐渐唤醒了这片“河流密集之地”。路旁行道树笔直,树下格桑花正艳,安夏紧张的心也松弛下来。格尔木市海拔约2800 米,海拔降下来了,安夏头晕头疼的症状明显减轻,她提醒自己多喝水,克服高原反应。路过一家早点杂碎馆,李连长安顿大家停车吃饭。说实话还真有些饿了。当热乎乎的杂碎汤端上来,汤色清亮,蒜苗碧绿,羊杂飘香,安夏的胃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安夏洗手掰了两个白吉饼泡入汤中,李连长和驾驶员各掰了三个饼,大家呼呼啦啦地吃起来,直吃得满头冒汗。
返回的路上,安夏和李连长分坐在救护担架的两边,李连长看着安夏,安夏看着窗外。窗外是连绵起伏的苍黄色的山,上面覆着稀薄的黄绿相间的矮草。山的上面,是淡蓝色的天空,飘着棉絮样的白云。李连长看着安夏的侧颜,迷彩帽下露出黑亮的短发,柳眉弯弯,眼睛明亮,睫毛一闪一闪的,像蝴蝶的翅膀,也像羽毛扇撩拨着李连长的心,唤起李连长内心的渴望。
他取出一瓶水,绕过担架,将水递给安夏,顺势坐在她身旁。“我没想到你这么勇敢!当时我都有些懵了,不知该怎么办?多亏你反应机敏,救了我们的战士!”李连长由衷地说。
“没什么,作为军医,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安夏扭头看着李连长。
李连长看着这双明亮得就像高原上澄澈湖水的眼睛,就算溺死其中也心甘情愿。他不想再控制自己,他想抱她,想亲她,又担心她不高兴。他附在安夏耳旁轻声问:“安夏,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就像蓝天爱着白云,神山恋着圣水。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我想——我想抱抱你!”
说完,李连长不待安夏回答,就伸出一条胳膊从身后揽住了安夏,另一条胳膊从腹前包绕过来,双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将娇小的安夏整个搂入他宽阔的胸膛。安夏被他箍得牢牢的动弹不得,纤细的腰肢也快被他箍断了。安夏又开始心慌气短起来,她用手使劲掐李连长的胳膊,李连长就是不松手。这个时候安夏被箍得剧烈咳嗽起来,李连长才不舍地松开了手。
李连长撸起袖子查看胳膊,胳膊红了一大片。李连长不由咧了咧嘴:“你可真下得了手!”他用手轻轻在安夏脸蛋上拧了一下,“不过我就爱这朵带刺的玫瑰!”
安夏悄悄捣了李连长一拳,“谁让你动手动脚的?活该!”
李连长协助安夏进行抢救时,王干事看到这突发紧急情况,手底下快门没停,抢拍下了很多照片。李连长陪同安夏护送患病战士就医,王干事赶回总指挥部,连夜写下《雪域高原最美白衣天使》的宣传报道,又从所拍摄的照片里选取了一张安夏正在紧急抢救战士的图片,发给了《解放军报》。《解放军报》的编辑看到来自实弹演习一线、来自雪域高原、图文并茂的宣传报道,第一时间予以刊发。王干事的宣传报道,文字简洁优美,图片特别有震撼力,背景是苍苍茫茫的雪山,一排火炮整齐地排列着,一位身穿雪白工作服的军队医务人员,跪在倒地战士身侧,正在紧急抢救患病战士。所有看过这篇宣传报道的人,都被安夏深深打动了,大家都知道这个王牌军有一位美丽勇敢的“雪域高原最美白衣天使”。
经过近一个月的第二阶段训练,指战员们逐渐适应了这一海拔高度,部队离开玉珠峰脚下,向第三阶段的高程挺进。各军兵种部队越过青藏铁路和青藏公路线,经过海拔4767 米的昆仑山口,向西推进。刚开始还有沙石路面,后来不见了路,只是在山谷之间的沙土路上行进。
天空越来越阴沉,狂风呼啸而来,一大片乌云向先头部队压来,随即炸雷就在耳边响起,黄豆大的冰雹噼噼啪啪打在车顶及前窗玻璃上,感觉车窗玻璃都要被敲碎。部队停止行军,静候气象条件好转。不一会儿,噼噼啪啪的声音小了,狂风卷着漫天大雪,迷茫了整个昆仑。安夏缩在医疗保障车里,望着车窗外的苍茫世界,感觉自己都不会呼吸了。
狂风、乌云、冰雹、暴雪连续变化,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两个小时,雪渐渐小了,雾气慢慢散去,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了笑脸,阴沉的天空也被风雪洗净,幻化出蓝宝石般迷人的光泽。一架绚丽的彩虹渐渐显露,从山谷两侧的山脚升起,横跨这一片不知名的只能靠坐标定位的谷地,就像昆仑山神架起的仙桥。大自然就是这么变化多端,就像女人的心让人揣摩不定。
部队继续开拔,直到指定区域,这里的海拔近5500 米,离雪线非常近。部队继续适应训练两周,然后进行多军兵种协同作战演习。
正式实弹演习前一晚,李连长来看安夏,安夏正在看《应急救护手册》。李连长拿过《应急救护手册》翻看着,调侃安夏:“应急救护知识不都在你大脑里吗?还需要挑灯夜读?”
安夏夺回书,认真地说:“我是第一次保障实弹演习,心里有些紧张,演习场上瞬息万变,熟悉应急救护手册,也许就可以救急。”
李连长也严肃起来,郑重地看着安夏:“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紧张,连队一百多号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父母把宝贝儿子送到部队,我要替他们的父母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李连长的话差点引出了安夏的眼泪,她也好想远在家乡的父母。李连长告辞,安夏送他出军用棉帐篷。夜空繁星满天,越发衬着昆仑山的高大巍峨。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安夏想到李连长的名字——星熠,这名字多适合今晚的星空啊!
李连长回身,俯视着安夏:“明天的实弹演习是一场硬仗,很危险!你们保障时不要离炮阵地太近。”
安夏听话地点点头,李连长压低声音恳求道:“安夏,叫我名字好吗?别叫李连长,听着生分。”安夏没吭声,李连长平复一下心绪,继续执着地问:“我可以抱你吗?安夏,我心好慌!”
安夏轻握了一下李连长的手,安慰他:“你明日要负责炮阵地实弹演习,早点回去休息,实弹演习结束我会给你答案。”
实弹演习当天,天阴沉得厉害,昆仑的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割一般。安夏在距炮阵地500 米的总指挥部保障待命,随时准备应急救治。王干事也在总指挥部,他装着拍照,慢慢地接近安夏,就像雄狮慢慢接近它的猎物。此时的安夏正低头整理出诊包,昆仑的风将她帽檐下的短发吹乱了。王干事多么希望自己是那昆仑的风,不是这么猛烈阴冷的狂风,而是和缓温煦的微风。可以轻轻吹拂她的黑发,可以柔柔抚摸她的脸颊。这个时候的安夏是多么静美啊!就像雪域高原上圣洁的雪莲花。王干事找准角度,半蹲下来,“咔咔咔”连着几张,拍下了心上人的倩影。
“你不去给首长和战士们照相,给我照什么相?”“咔咔”的声音让安夏抬起头,直起身。王干事成功地引起了安夏的注意,他有很多话想对安夏说。王干事用情写出的文字,用心捕捉到的画面,暴露了他对安夏的感情。王向阳将刊发有那篇宣传报道的《解放军报》拿给安夏,安夏认真地读着,仔细地看着,想起得到紧急救治的战士,安夏眼圈红了。
“这真的是我吗?我觉得是我又不是我。”安夏喃喃自语。
“安夏,这就是你!你不知道那天的你有多勇敢、多美丽!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要找的那个女人!”王向阳不失时机地表白。
“王干事,谢谢你!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安夏淡然地回应着王干事的热情。
王向阳对安夏的回答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优秀的女人是应该骄傲的,更是应该高不可攀的。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气馁,就算安夏是昆仑雪峰上的冰雪,他也一定会用他的执着、他的热情来融化她。他将两根火腿、一块面包塞到安夏手中,“今日中午不一定能按时开饭,饿的时候先垫垫。”安夏本想推辞,大庭广众之下,只有悄悄接受为好,以免引发更大的关注。
“我待会儿去李连长的炮连拍照,现场见证‘战争之神’的威力!”王干事像男人给自己媳妇报告行踪一样给安夏说着。
“那你自己当心!也提醒李连长和战士们注意安全。”安夏知道实弹演习的危险性,军营中和自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两个男人,待会儿都在实弹演习的炮阵地上。王向阳情话绵绵、殷勤备至,李星熠笨嘴拙舌、刚毅勇武,两人都对她表达了爱意和期待。她不知道自己心的天平更偏向哪边,这个问题让她头疼,就像此刻如影随形的轻微高原反应。向左温柔,向右刚强,左右之间,急需她做出选择。
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云雾被狂风吹得急速变幻,雪山顶的积雪仿佛也被刮起,和云雾连在了一块儿。空中渐渐有了斜斜的小雨丝,打在脸上冷冷的疼。气温逐步下降,安夏揉搓着冰冷的小手,不时用嘴给小手哈气,希望能给它增加点温度。此次演习代号“高原风暴”,不过看情形一场真正的高原风暴即将到来。
王干事背着相机赶到李连长的炮连,想拍一些火炮射击的照片,他和通信兵一左一右地站在李连长身旁。近两个月的逐步适应训练,就待今天进行实弹检验。总指挥部下达了演习开始的指令,李连长接到前沿指挥所射击指令,他沉着冷静地举起指挥旗下达口令:“全连注意,101 号目标,榴弹瞬发引信,4 号装药,标尺287,向左011,三炮一发,放!” 李连长果断挥下指挥旗。
目标区域里升起一道烟柱,前沿指挥所传来喜讯:命中目标!全连各门火炮根据基准炮数据,迅速进行射击修正,各炮班准备就绪,全连进行第一轮集中射击。李连长声音洪亮地再次下达口令:“全连注意,101 号目标,……一发装填,放!”地动山摇般的炮震声响起,炮口火光冲天,巨大的后座冲击力将附近的沙石冲起,瞬间飞沙走石。弹着点在101 号目标区的圈子里升起一道道烟柱,摧毁着假想目标。
高原的天真是瞬息万变,有一日四季之称。只要一鸣枪打炮,准下雨,下到后面,也许会变成冰雹,也许就会变成暴风雪。射击过程中,王向阳和李星熠一样忙碌。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咔嚓咔嚓”照个不停。
一轮射击过后,又一轮射击开始。基准炮瞄准射击的指令下达后,炮阵地静悄悄地,只有风呼啸而过,雨渐渐大起来。三炮长报告“炮弹未击发”,这是演习时的紧急情况,必须即刻处理。李连长一马当先向三炮奔去,王干事和通信兵紧随其后。王干事眼角的余光扫到身旁的通信兵,刚才通信兵因炮声太大,听不清楚,摘掉钢盔大声喊话。他骂道:“你小子不要命了?竟敢把钢盔摘掉?”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迅速摘掉自己的钢盔,扣在了通信兵头上。
三人刚跑到三炮跟前,三炮瞬间击发。李连长扑向炮长,王干事扑向通信兵,他俩分别把两名战士保护在自己身下。震耳欲聋的炮震声响起,后座冲击力冲起沙石,叮叮咚咚地打在钢盔上。等沙石落尽、尘土散去,大家拍拍身上的碎石尘土站了起来,王干事还死死地趴在通信兵身上。通信兵抱着王干事翻转,翻身后仔细检查,李连长也忙探身查看,这才发现王干事左侧太阳穴位置有一伤口,正在往出冒血,左臂也在不住流血。李连长拿起对讲机嘶声大喊:“有人员受伤,需紧急救治!有人员受伤,需紧急救治!”
医疗保障队接到急救信息,医疗急救车从500 米外向炮阵地急速驶来,医疗队队长和安夏跳下了车。安夏看到躺在地上的王干事,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强压着内心的惊恐和悲痛,和医疗队长一起检查伤情,判断生命指征。王干事脉搏微弱,血压低于50mmHg,呼吸也越来越弱。王干事看到安夏,忍痛从左衣袋中掏出玉观音,举到安夏眼前。他深情地看着安夏,又看看李连长,费劲地用右手将两人的手拉在了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我——祝你们——永远——幸福!”“福”字的音量已低到快听不见了。王向阳嘴角轻轻扯出个微笑,然后头一歪眼一闭,再也不动了。安夏强忍着泪水进行心肺复苏,吹气两次,胸部按压五次,几轮心肺复苏做完,王干事没有任何动静。李连长拉住安夏,医疗队长评估了各项生命指征,确认王干事已死亡。医疗队长劝道:“安夏,不用再做了,人已经死了,再做也没用了。”
安夏在王干事胸口猛捶两拳,又做了一轮心肺复苏,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安夏抱住王干事逐渐冰冷的身躯,号啕大哭:“向阳,我是安夏,你睁开眼看看我呀!向阳,我在喊你的名字,求你醒过来!你不是想抱我吗?你快点醒来,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呀!”
可是昆仑无语,瑶池含泪。风越刮越急,雨在风的漩涡中变成了雪,铺天盖地的雪砸了下来,很快整个高原变成了白茫茫的琉璃世界。怀抱向阳的安夏,变成了冰雕雪塑一般。在这雪白的世界中,只有王向阳那举着的左臂高擎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玉观音是那样鲜红,那样醒目,就像傲雪的红梅。安夏就想这么抱着向阳,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