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梦吟
2016年初,一个来自上海的A合唱团突然引发了全国人民的关注。这个合唱团最初由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学生自发组织成立,发展壮大成为一个由六十多名音乐爱好者共同参与组成的室内混合合唱团,并在一场演出中演唱了一首名为《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的合唱歌曲,曲目中口语化且有趣的歌词,独特而新颖的舞台艺术形式,亦庄亦谐的演唱风格,使得这个合唱团突然火爆全网。之后的几年中,该合唱团又不断创作出新的歌曲,将合唱形式与通俗化曲目进行结合,形成一番新的文化景象。
作为一种被视为阳春白雪的艺术形式,合唱艺术多年来一直以高雅端庄的面貌示于社会公众之前。A合唱团不仅打破了这一传统,更是将大众文化融于其多首演出曲目之中,从而得到人们的认可,成为了艺术大众化领域一种独有的现象。本文从受众心理角度出发,以A合唱团为例,探讨受众主动选择文化艺术大众化产品的社会心理原因,以及商业运作者主动契合受众心理,制作大众化文化艺术产品的途径,说明在当前社会结构与社会制度背景下文化艺术大众化的现实性与合理性,也为未来文化艺术产品制作提供一个思考角度。
文化艺术大众化是相对于精英文化而言的文化艺术的大众化倾向。古今中外关于精英文化的研究大体相似,几乎都认为精英文化是由知识分子与社会精英们所分享、创造和传播的文化,其受众是社会少部分受教育程度或文化素质较高的政治精英、知识精英、文化精英、经济精英等。关于大众文化,则根据不同文化、时代背景、文化观念和不同的文化划分有过许多不同的定义。
每一个关于大众文化的定义在其特定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历史背景条件下,都具有各自的合理性,它与社会的历史演变相联系,与一定时期人们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本文基于我国的社会结构与社会制度分析认为:“大众文化是在工业化的社会基础上产生的,通过一定社会制度体现出来的,以大众为主体和消费对象,体现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文化心理和价值取向,具有最为广泛的工业时代群体基础的文化现象和文化过程。”
A合唱团作为一个合唱团的形式而存在,常被认为是一种具备高雅艺术特性的表现手法,具有精英文化的特质,兼顾专业性、娱乐性、艺术性,但其表演内容、组成人员的选择则具有大众属性。他们所创作的歌曲,如《双城记》《感觉身体被掏空》《钥匙》等,形式是普通大众不常接触的舞台剧与合唱,内容反映的却是加班、丢了钥匙的窘迫等极具生活化的世俗性事件,关照的是人们的现实生活乐趣,这让大众对合唱有了新的关注与认识,促进了合唱表演艺术中“精英”向“大众”的转变。
精英文化的大众化倾向使文化艺术的受众范围由社会的少部分走向社会的大部分,其艺术性、娱乐性、专业性等属性通过广泛传播,丰富了受众生活,其良性文化属性对大众文化产生了积极引导作用。同样,通过对文化艺术精英化向大众化的传播,使文化艺术产品受到更广泛的追捧,在给市场资本运作者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同时,也促进了社会的良性运转。
文化艺术传播是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文化现象,其目的是吸引受众的喜爱,满足受众的心理需求,从而获取广泛的经济、社会效益。在大众传播研究领域,受众是大众传媒的主要传播对象,是大众传媒产品的信息接收者。作为精神内容生产的文化艺术要想赢得成功,就必须与受众心理相契合,得到受众的心理接受与认可。因此,受众的心理需求是哪些?如何与大众文化艺术相契合?这一问题对于了解文化艺术的大众化发展具有深刻意义。
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高速发展,生活节奏日益加快,我国的青年群体承受着学习与工作的多元结构压力,他们渴望成功却很难得以实现,在生活、学习、就业等多方面带给青年群体的利益远不及文化艺术。
社会学领域认为,人类有多方面的基本需要:自然需要与社会需要,客观需要与主观需要。自然需要是人作为有生命的自然物的需要,社会需要则是作为社会人所需要的一切。客观需要是与物质相联系的需要,如衣食住行的需要;主观需要是与人的精神活动相联系的需要,如归属的需要,珍惜声誉、受尊重的需要,自主自决的需要等。
当人们满足了自然需要与客观需要时,就会转而变成更高层次的社会需要与主观需要。A合唱团所呈现给观众的音乐是当下众多合唱团中唯一一个以演唱自己原唱歌曲为主的合唱团,节奏轻快朗朗上口,内容新鲜又兼顾幽默感,受众将欣赏音乐作为闲暇时舒缓和宣泄情绪的途径,从繁重的生活中短暂脱离出来,获得片刻放松,在紧张的社会生活之余,调节自己的心理平衡,舒缓压力,用欢声笑语来保持健康,从而使身心得到彻底的休息,消解压力。
在人们遇到无法逾越的障碍时,往往会放弃最初的目标而选择其他的愿望来代替它,而转向其他活动的倾向,这种做法叫做代偿行为。如上述所说,经济社会竞争压力大,人们生活节奏快,当面临就业、升学、养老、育儿等多方社会压力无法解决时,人们所承受的精神压力是巨大的,而这种压力无法及时得到排解时,人们则会自然地选择较为轻松愉悦的音乐、舞蹈、运动等较为轻松的事来短暂回避当前的困境。当下高压的社会环境氛围为人们逃避性代偿行为提供了土壤,也为人们选择A合唱团所呈现的大众文化渲染了氛围。
求同心理指的是受众在欣赏文化艺术的过程中所希望获得的一种自我认同。人是具有社会属性的,人作为社会个体在一定的社会群体中生活会受到宗教信仰、人际交流、群体态度、价值观、文化、规章制度、社会舆论、风俗习惯、伦理道德等的影响,希望被群体接纳、肯定,得到角色认同,避免被群体否定、抛弃。就像美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亚伯林罕·马斯洛所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人们的需求可以由低到高的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尊重需求、社交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类,在前三项基本需求达到满足以后,人们的注意力便转向了最高层次:自我实现的需求。
自古以来,完美的英雄形象都是人们的愿望,而长期以来,人们生活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个体价值被否定,个体意识被压抑,自身生存状态被忽视,这样压抑的环境导致人们都非常的关注自身各方面的表现和能力,渴望看到自己与英雄形象的接近,渴望自己可以得到他人的认同和肯定。但是社会阶层的分化,贫富差距的增大,普通人与娱乐明星等高收入人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一方面是每天为了生存而奔波的普通人,另一方面是生活在镁光灯之下包装精致的明星。人们能够接受较低水平的收入差距,而当收入差距过大时,则会感受到强烈的收入不公平感与社会不公平感,从而影响人们的幸福感和获得感。于是,人们寻求社会认同的心理日渐强烈,迫切寻求自我实现。
在这样的心理机制下,原本以高雅艺术出现的合唱团走下精英“定位”,从语言选择上,他们的音乐很多采用了上海话、北京话等听众感到亲切的方言,内容唱的是“快抓紧减个肥”“谁把我的钥匙弄丢了”等大众生活常规话题。这种向大众倾斜的情感偏向代表着大众的利益和价值,这种赋予强者变弱、弱者变强的冲击方式,也无疑是对中国传统思维里权威意识的淡化,激发了听众的情感共鸣,大众的权利意识得到了释放,自我实现得到了满足,拉近了精英与大众之间的心理距离,成为精英与大众之间的桥梁,促进了文化艺术大众化的过渡与转变。
社会学家利昂·费斯廷格所提出的著名的认知失调理论认为:一个人的行为与自己先前一贯的对自我的认知(而且通常是正面的、积极的自我)产生分歧,从一个认知推断出另一个对立的认知时而产生的不舒适感、不愉快的情绪,继而影响人的行为。在文化艺术上,个体的态度和行为不一致体现在态度上渴望成为精英,希望欣赏高雅艺术,而行为上却由于客观环境约束,没有成为精英的可能性,没有欣赏高雅艺术的能力,因此产生对高雅艺术的心理抵抗。
每个人的心理空间中都包含文化、认知、价值观、信仰、态度等多方面社会因素,这些因素决定了人对自我和外部世界的种种认识。当人们所接触或渴望接触的信息与自我既有认知发生偏差或违背时,便会产生认知失调,这种失调会使人们做出与自我意愿相悖逆的行为选择。
人们渴望跨越阶层,在政治、经济、文化、知识等领域不断努力攀爬,希望成为社会少部分的精英,在文化艺术领域一样如此。如果说,在现实意义上互联网的发展为文化艺术的传播发展提供了平台与渠道,使社会大部分人通过网络间接接触到专业、高雅的文化艺术,打破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一些壁垒,那么,在思想认识上,人们对于高雅艺术的欣赏能力则依然是阻断大众阶层与精英阶层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这种因自身能力所束缚而无法欣赏高雅的文化艺术状态与自身渴望能够欣赏之间产生了偏差,出现了认知失调。
利昂·费斯廷格说,当人们产生认知失调,往往会表现出反抗型逆反心理和回避型逆反心理两种情况来减少心理不适,从而减少失调,达到协调状态。当人们在欣赏文化艺术产品时,反抗型逆反心理会让人们对于一些渴望欣赏而无法欣赏的文化艺术给予强烈的否定与抨击。比如春晚节目中,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美声唱法的评价往往都是负面的,认为高音刺耳、低音枯燥;再比如在交响乐中的指挥官往往会被“不专业”的人们调侃为滑稽、没必要的存在等。回避型逆反心理则会让人们努力减少失调,努力回避导致失调的情境和信息。比如说,在当下的文化艺术领域,人们会花很高的价钱去看一场热闹的演唱会,却不太会花很高的价钱去欣赏一场音乐会;人们会在网络上花费大把的时间去刷抖音小视频,却不会去主动欣赏高雅的乐器演奏或歌剧表演等。人们希望自己可以欣赏高雅的文化艺术,却又“诋毁”高雅艺术,不去花费时间欣赏高雅艺术,就是由于认知失调产生的反抗型逆反心理与回避型逆反心理所做出的行为选择。
合唱通常被视为“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形式,而高雅艺术形式又是被受众广泛认可与渴望的。但在现实社会中,其他合唱团当下的处境并非如此乐观,较少有观众愿意将时间与精力从抖音小视频、小红书、微博等海量娱乐活动中抽身出来去欣赏合唱艺术,这便是受众认知失调下的行为选择。受众渴望欣赏高雅艺术,认可高雅艺术的美好与专业,却没有欣赏高雅艺术的知识背景与专业能力,从而产生认知失调,拒绝选择合唱艺术。
随着以通信技术为代表的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各种文化艺术产品呈现多元化发展趋势,这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受众的各种文化需求,但也激发了大众传媒之间的激烈竞争。对于大众传媒来说,受众的选择与否直接决定了大众传播的成功与失败,决定了大众传播能否获得较高的经济、社会效益。因此,大众传媒必须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以受众为主体,以受众心理需求为导向,不断搜集市场信息,调查市场需求,调整节目制作方向,主动契合受众心理选择,从而在激烈竞争中获得受众的广泛关注。
大众传媒对受众心理的主动契合体现在:一方面,在节目形式上做出调整,缓解受众反抗型心理。当受众因为出现了认知失调产生了反抗型心理时,往往会选择以较为负面的评价来对待精英文化艺术。
以A合唱团来说,合唱团给我们的最初印象便是如我国的中央乐团合唱团、北京天使合唱团和来自英伦的教皇合唱团等这样具有严肃性、专业性等特征的合唱团。也正是这种特征决定了合唱团往往无法具备受众所需要的轻松愉快的节目氛围,受众无法从中获得娱乐性需求的满足,出现了反抗型心理,认为合唱是少数人的娱乐方式,不具有广泛欣赏的功能。精英文化要想实现大众化转变,必须以通俗其表、精髓其里的方式来增强自身的可接受性。A合唱团主动迎合了受众的心理,既满足了受众对于精英文化艺术欣赏的渴望,其成员虽然大部分不是音乐专业出身,却都具备读谱能力与音乐知识,又主动改变节目表现形式,增加个性语言、个性乐器、个性印象来丰富作品。以受众能够欣赏的方式来呈现,既保持了古典乐的音乐水准与态度,又做到了精英与大众的结合,实现了雅俗共赏的经营理念,减少了受众的认知失调,避免了反抗型心理的出现。
另一方面,在节目内容上做出调整,迎合受众回避型逆反心理需求。文化艺术的大众化转变过程中,人们往往会由于态度、价值观、信仰、文化、认知等方面的种种约束而产生认知偏差。当一项文化艺术不能被受众所欣赏的时候,哪怕这种文化艺术兼具艺术性与高雅性,受众也会产生回避型逆反心理,努力减少失调,努力回避导致失调的情境和信息,不愿意花费时间、金钱、精力去选择这项文化艺术。比如《那布科》《拨弦波尔卡》《蝴蝶夫人》《希伯莱奴隶之歌》等合唱曲目,尽管这些歌曲都经过长期的专业培训,所演绎的曲目也都是兼具艺术性、高雅性等专业特征,但是这些曲目的专业性是大众群体无法欣赏的,其受众群体则依然比较集中于社会的少部分精英阶层,不具备大众阶层受众基础。
为减少受众回避型逆反心理,A合唱团在曲目的选择上,主动向大众群体倾斜。如《我喜欢》中的歌词:“我喜欢雨后的青蛙,我喜欢山前的杏花,我喜欢周三的傍晚被霞光亲吻的水族馆,我喜欢成群的野鸭,我喜欢凌乱的书架。”这首歌曲以大众通俗的喜好为内容,表现大家忙碌生活之余对于轻松惬意意境的渴望,对大众心理需求进行解读与建构,轻松愉快,通俗易懂,使合唱音乐不再是曲高和寡的小众音乐,迎合了大众心理,是大众“听得懂”的文化艺术。
大众文化相对于精英文化而言,更贴近于生活,更具生命力。在民众权利意识日益觉醒的现代社会,群众的精神娱乐需求日益强烈,文化艺术的大众化倾向也更加显著。受众是文化艺术消费的主体,受众的心理和需求对文化艺术的传播效果存在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未来的文化艺术产品的制作应站在成功者的肩膀上,不断地改进、突破,根据受众的心理动机制作、编辑更有吸引力的信息,最大程度上激发受众的内在动机,引导受众积极主动接受、参加文化活动,将文化艺术与受众需求紧密结合起来,从而提高娱乐节目的制作水平,满足受众需求,促进文化艺术大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