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自己的故事”

董佳 王春华

王春华老师著有《和书婆婆一起读绘本》，她有几十年的学前教育实践和教研经验，从2013年起开始绘本阅读的行动研究。多年来，王春华老师的团队，走进各地多所幼儿园和孩子们共读。希望王春华老师的儿童观和亲子阅读理念能够对您有所启发，更重要的是，希望您能在亲子共读中尽情体验绘本散发的强大魅力。

本期，让我们一起来共读《田鼠阿佛》。

《田鼠阿佛》是美國儿童文学作家李欧·李奥尼的作品。这本书的主角阿佛是一只小田鼠，和其他四只小田鼠生活在一起。冬天已经不远，田鼠们开始忙着收集玉米、麦穗、坚果和干稻草。他们白天忙着，夜里忙着，他们全都忙着，就是阿佛例外。当大家问他在干什么时，他告诉大家，他也在干活，他在忙着采集另外一些东西……

诗人

《田鼠阿佛》中有一首诗，很接近孩子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和知识积累。我尝试着改变以往的共读方式，请孩子们先直接欣赏这首诗。没想到，这种方式巧妙地打开了孩子们共读《田鼠阿佛》的话匣子。

“谁在天上撒雪花？谁融化地上的冰块？

谁会把天气变好？谁又会把天气变坏？

谁让四叶幸运草在六月里生长？

谁熄灭了阳光？谁又把月儿点亮？

是四只小田鼠，他们都住在天上。

是四只小田鼠……就和你我一样。

一只是小春鼠，打开雨露的花洒。

跟着来的夏鼠喜欢在鲜花上涂画。

小秋鼠跟来时带着小麦和胡桃。

冬鼠最后到……冷得直跺小脚。

想想多幸运，一年四季刚刚好？

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读完这首诗，孩子们开始了讨论。

问题一：为什么说四只小田鼠都住在天上呢？

的确，根据已知的自然科学知识，这个问题似乎不能找到满意的答案。玥玥说：“有可能是玉皇大帝把它们请到了天上。因为玉皇大帝总是动不动就叫太白金星把孙悟空请到天上去。”

可是博涵不认同她的观点，他说：“玉皇大帝只在《西游记》里出现，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应该不是真的。”

瑶瑶紧接着说：“不对不对，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小兔子斯玛杰（《春天的兔子》中的主人公）也应该不会说话。”她接着补充道：“真的兔子确实不会讲话！”

“但是它们会发射自己的信号，就像我们说话一样。”西西接着说。

“肯定有人能听懂它们说话，把它记下来了吧。”欢欢对自己下的这个结论不是很确定。

他们的讨论进入了一个现实与想象碰撞、交错的迷茫阶段。在日常共读过程中，我们也常会听到孩子说：“这些都是假的。”他们能逐渐分清想象和现实，这是日趋成长的表现。这个局面该怎么打破呢？

我在班级的“童言童语”中，读过朗朗小朋友家长记录朗朗坐在飞机上说的一句话：“云给我们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裳。”

我拿这件事问朗朗：“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朗朗非常开心地说：“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和飞机合在一起了。我感觉自己穿的就是云给我的雪白的衣服。”

朗朗话音刚落，玥玥说：“我有时候荡秋千，也觉得自己变身了，是风给我穿的透明的衣服，你们都看不见。”

博涵也接过话说：“下雨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穿了盔甲呢。”

此刻的交谈，孩子们并没有纠结云和风到底能不能给自己穿上衣服，而是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内心的体会，自然地形成了诗的语言。

问题二：“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是什么样的？

小田鼠的四季故事，非常生动迷人。它勾勒出来的画面，竟和孩子们在幼儿园对四季的探索有些相似。诗里的语言增添了许多画面感，孩子们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四只可爱的小田鼠。

“想想多幸运，一年四季刚刚好？

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小雨问：“这也是小朋友写的诗吗？”亮亮立马说：“肯定不是，我觉得应该是小田鼠自己写的，它们生活在田鼠幼儿园。”

铭铭想了想说：“小田鼠和我们班的小朋友一样，生病了不能来上学，我们班就少了一个人。每天都来上幼儿园，才能一个也不少。”

“那不就是正正好啊。”此刻，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眼神里浸满了对班级的热爱。

“前几天，我的妈妈去超市买东西，超市让她抽个奖。她一转动转盘，那个针就正正好指在冰激凌机上面。我就想让她抽到这个奖，她真的抽到了！”听到“正正好”，庆庆一下子想到了这件“幸运”的事。有了他的讲述，大伙对“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了更贴切的体会。

铭铭接着说：“小田鼠生下来就是个诗人。”我追问道：“为什么生下来就是诗人呢？”他补充说：“因为它和我们一样，我们生下来就是个诗人。”

这话特别耳熟，原来是前些日子，老师在活动中曾经夸孩子们是“天生的诗人”。此刻这种情绪传递给我的，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感动。

孩子们喜欢并接纳了“诗人”以及“诗人”这个称呼！

在绘本主人公出场前，先品读“他的”作品，这种“文中文”的共读方式，是一种特别的经验链接，孩子们可能会代入不同身份，从更多的角度去感受和理解田鼠阿佛的境遇。

“它和我们一样”

接着我们请孩子们进行整本书的画面观察。孩子们的第一感受是有只小田鼠不一样。

孩子们最先注意到封面上的这只小田鼠。只见它嘴角微微扬起，半耷拉着眼皮，眼神里透出一丝笑意。可是，当翻开绘本进入正文，却总有一只小田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大多数时间它都是一个人待着，身体朝着跟别人相反的方向。最特别的是它的眼睛，半睁着，和其他小田鼠 “圆滚滚”的大眼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浩浩紧锁双眉，开始学着小田鼠的样子微微睁开眼睛。突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说：“我知道了，这样看东西，东西自己会动，像放电影一样！”孩子们纷纷开始模仿，一会把书放近，一会把书放远，一会看向同伴，一会望向远方。哦！原来是半睁着眼睛的时候，眼皮没那么容易控制，受生理影响，观察到的画面会轻轻开始跳动，忽明忽暗，很有意思。

我也学着孩子们的模样去观察他们的举动。这时候的他们在热烈地讨论着，就是自带光芒的主角呀！

我向小朋友介绍：“这只小田鼠叫阿佛，它就是刚才我们听到的那首诗的作者。”阿佛，多么温和的名字，呢喃中带着点期盼。孩子们跟着我轻轻地唤着它的名字，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

可是，接下来孩子们的观察讨论，并没有强调阿佛“个体”的特别，而是将交谈重点放在了它所做的事情上。画面里，阿佛有时站在石墙边缘，有时蜷缩在土坑的凹槽里，有时像在睡觉，还有的时候穿梭在草丛中。

欢欢说：“它和我们一样，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在幼儿园就喜欢爬到滑滑梯下面，把我捡的树叶和石子收藏起来，那是我的秘密基地。要是被打扫卫生的老师发现了，她肯定就扫走了。”亮亮赶紧补充。

媛媛翻到阿佛采集词语的那一页，说：“我也喜欢像阿佛一样钻到树下面，小蚂蚁都喜欢待在这种地方，我总是很容易在那里找到它们。”

贝贝往前翻了翻，看到阿佛在晒太阳，而且闭上了眼睛。他说：“这是秋天吧，上次我奶奶收玉米，我就差点在玉米地睡着了，很舒服啊！”我看了看贝贝，小模样可陶醉了。

由于诗的铺垫，仅观察画面，他们就对阿佛异常关注，而且相對认同阿佛的所有做法，并没有觉得阿佛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相反，孩子们根据观察到的内容，补充了很多自己的生活经历，一下子让阿佛以及整个绘本故事融进了他们的生活。它不太像故事，反倒像极了孩子们的自传。

有了观察画面的经验，孩子们对听赏阅读充满了期待。在听我朗读完全文以后，孩子们对故事的发展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我没有急着去分析故事情节，而是和孩子们聊起他们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我问他们：“阿佛在采集阳光的时候，你听到“阳光”想到了什么？有什么感觉？”

晓浪说：“我在家也会采集阳光啊，我经常在阳台上帮妈妈晾衣服，衣服上就有阳光的味道。”

小雨说：“我还做过阳光炒饭呢。有一次我在户外玩，捡了很多小果子放在沙池里，我用它们做了阳光炒饭，就是香香的味道。”

博涵指着书上的图说：“你看，冬天来之前，书上都是亮亮的颜色。”我补充一句：“是阳光把书照亮了吗？”博涵说：“不对，是把阿佛它们的故事照亮了。”

真是天生的诗人！我内心不禁赞叹。

阿佛采集阳光、颜色和词语，关注雨露、鲜花和四季，和其他小田鼠采集玉米、坚果，收起田间掉落的麦穗一样，它们都是把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体现在自己的行动和感受中。

从始至终，孩子们并没有从“偷懒”“不合作”这些方面去分析阿佛的行为，他们接纳了阿佛做的每一件事，就像他们自己做的事情一样顺其自然。

孩子们关注的“用心交流”

翻到第八个跨页，冬天来了。

“当第一场雪飘落时，五只小田鼠躲进了石墙里的藏身处。”

“我看到阿佛，我觉得它好冷。它会不会被冻伤啊。”孩子们感受到了冬天的气温。画面中，阿佛最后一个进入洞穴，它依旧半睁双眼，但是眼睛看向洞穴相反的方向，有些恋恋不舍。

“阿佛太小了，它不去洞穴里取暖，真的会被冻死的。”玥玥摩挲着这一页，没有继续往后翻。到这里，画面从明亮转向了灰沉。孩子们太喜爱阿佛了，他们容不得自己的好朋友受到一点伤害。好在，其他四只小田鼠向它提供了食物，它们在狭窄的洞里，依旧各忙各的。直到它们问起阿佛：“你的那些东西呢？”

“那些东西是什么？”我故意问孩子们。孩子们一下子愣住了，阿佛到底有什么东西？这时候他们回忆故事情节，翻看绘本画面才发觉，在阿佛采集阳光的时候，小伙伴在搬运玉米；在阿佛采集颜色的时候，小伙伴忙着储存坚果；在阿佛采集词语的时候，它们正合力搬着麦穗。它们都有自己不同的收获。

博涵说：“你看，阿佛的眼睛圆了！”原来，第十二个跨页上，其他四只小田鼠闭上了眼睛，而阿佛不再是半睁双眼的模样，它努力地往上立着身子，眼睛和身边都泛着光！

“阿佛让他们重新成为好朋友！”玥玥说。我问：“以前它们不是好朋友吗？”“以前他们只忙着干活。现在他们有时间能一起聊天了，应该会成为更好的朋友！”

“不对不对！他们以前也是很好的朋友。要不然，田鼠们怎么会给阿佛准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过冬呢？”博涵补充。

“书上说，它们是小田鼠一家子，它们是家人，不是好朋友。”小雨认识字，指着第二个跨页上“爱说爱闹的一家子小田鼠”说道。

“它们喜欢在一起生活。以前我看过一个故事，有一只小老鼠就不喜欢和它的家人在一起，总喜欢出去冒险。”朗朗说。是呀，阿佛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和小田鼠们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

“阿佛和小田鼠们说的话也变多了。有一次我的妈妈和爸爸吵架，好几天没有说话。我的心情就和阿佛之前一样，有些不开心。后来，爸爸妈妈又和好了，他们不吵架话就变多了，我也跟着开心了。我觉得田鼠们之前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现在在一起说说话那么开心。”朗朗又补充起来。

孩子们的表达，大抵就是“用心交流”的意思。

其实，《田鼠阿佛》不是写阿佛，更多是写李欧·李奥尼心目中的“理想家人”——给孩子足够多的时间，放手让他自己去体验世界，去和世界万物交流。让他缓慢地，甚至屡次受挫地，按照自己的历程发现自我，发现美，也发现丑。

此次共读，孩子们和我，还有阿佛，讲述的都是自己的故事。这样的共读，更像是一次心与心的对话。我时常想，每个人都有珍贵的“阿佛”时刻，那些专属自己的时光，我们都应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