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桌宜
《红旗谱》与《白鹿原》是当代小说的两部代表作,在当代文学作品中有着较高的地位,而两位作家梁斌、陈忠实在当代文坛上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红旗谱》作为一部长篇小说,自1957年出版后,被誉为“全国第一部优秀作品”“新中国文学当之无愧的里程碑”,累计印刷30余次,国内外销量高达500万册,2019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2020年4月列入《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 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2020年版)》。而《白鹿原》同样是一部长篇小说,1993年首次出版,1998年获得中国第四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入选“改革开放四十年最具影响力小说”,2019年同样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不仅如此,两部小说均被改编成电视剧、电影、话剧等多种艺术形式。由此可见,这两部小说都有着较高的艺术成就和广泛的社会影响。从创作题材来看,两部小说都是描写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生活,但由于两位作家生活的年代不同,生存环境和生活阅历差别较大,所以在创作过程中运用的一些创作视角、表现手法等也有所不同。对此,本文通过对两部作品创作风格的深入分析,力求生动体现当代文学作品不同的创作风貌。
《红旗谱》以冀北平原锁井镇上朱、严两家三代农民朱老巩、朱老忠、严志和、严运涛、严江涛等同地主冯兰池、冯贵堂父子两代的阶级矛盾斗争为主要线索。故事开篇,大地主冯兰池要砸毁古铜钟,见义勇为的朱老巩拼命守护,后来中了冯兰池的调虎离山计,悲愤而死。为了斩草除根,冯兰池逼死朱老巩的女儿,逼走朱老巩的儿子朱老忠。时过境迁,二十一年后,朱老忠携妻儿回到故乡,不料冯兰池与其子冯贵堂依旧没有放过朱家人,经常设计侵害他们。最后,朱老忠等人加入中国共产党,与反革命分子冯贵堂上演了一系列斗智斗勇的农村革命故事。
对于小说《红旗谱》的创作,作家梁斌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和资料准备。早在1935年,梁斌就有意构思《红旗谱》的整个故事架构。其创作的短篇小说《夜之交流》中详细描述了保定“二师学潮”,以及《三个布尔什维克的爸爸》中塑造的朱老忠这一人物,都成为《红旗谱》的创作素材。到1943年后,国内战况的激烈使其疲于奔波,无暇顾及创作,直至1953年6月,梁斌才专门潜心于小说《红旗谱》的创作。为了突出《红旗谱》的历史感、真实感,梁斌专程下乡体验农村生活,参加农村土改,走访革命故地,拜访“反割头税运动”和保定“二师学潮”的当事人,有了充足的一手资料和亲身经历,《红旗谱》的创作十分顺利,在1956年终于完成。
《白鹿原》以白家和鹿家为叙事主线。主人公白嘉轩是白家族长,育有三儿一女,分别是白孝文、白孝武、白孝义、白灵;鹿子霖是鹿家掌门,鹿三是白家长工,黑娃是鹿三的儿子。整部小说主要围绕上述几个人物展开。白孝文长大后继任族长,黑娃做长工后认识了东家的小老婆田小娥,之后两人遭村人排挤,黑娃只能外出谋生。随后,黑娃投靠革命军,又称为土匪,而白孝文、鹿子霖因吸食鸦片败光家产,也离家出走。田小娥最后被黑娃的父亲鹿三杀害,而白孝文在农协革命期间诬陷黑娃将其处死,白灵则加入中国共产党。两个家族、两代子孙,在白鹿原上演了一场争名逐利、代代相斗不已的家族故事。
陈忠实创作《白鹿原》主要受当时内外部环境的共同影响。首先,从外部环境来看,1985年,作家韩少功曾在其文章《文学的“根”》中指出,“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中”。在其文学思想的感染下,当时的中国文坛掀起了一股“文化寻根”的浪潮。与此同时,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传入中国,对中国作家文学作品创作的内容和方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陈忠实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长篇小说《白鹿原》的创作。其次,从陈忠实个人的角度来看,他出生在西安东郊白鹿原下的蒋村,对于白鹿原的春夏秋冬、民俗文化、农民的精神风貌早已了熟于心,通过与当地老人交谈、查阅地方志,并结合自己少年时的记忆,历经四年终于完成近50万字的《白鹿原》。
两部小说均取材于中国北方农村,题材相近,都描写和反映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生活。但由于两位作者所处年代、生活经历、语言习惯、写作手法、审美观念等方面存在差异,因而两部作品的创作风格也迥然不同。
从整体上来看,两部小说都以北方农村生活、家族斗争为题材,不同的是《红旗谱》的主题倾向于政治,而《白鹿原》则倾向于文化。
具体来讲,《红旗谱》通过对三代农民与地主代代相抗的叙述,详细展现了中国农民从自我反抗走向参加革命的觉醒历程,既生动再现了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农民的生存现状,又形象塑造了党领导下的农村革命英雄形象。小说将主人公朱老忠的复仇之路作为故事主线,讲述了他如何通过复仇来改变自己、走上革命道路。而在革命思想的感召下,单纯的复仇意识也逐渐演化成纯粹的革命思想,在复仇与革命的主题中表达了丰富的历史和审美内涵。可以说,《红旗谱》传达给读者的是民族英雄斗争的故事,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农民的革命斗争才能拥有正确的方向,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政治色彩非常浓厚。
《白鹿原》的作品主题更倾向于对民族文化、民族灵魂的描绘。围绕白鹿村这一片土地,讲述白、鹿两个家族为了争夺白鹿村统治权,家族相抗、世代相争的诸多悲惨凄凉而又魔幻离奇的故事。作者在小说中对两个家族发展历程的讲述,主要通过对各个时期的重大事件以及对关键人物进行前后性格、行为巨大反差的刻画。所以,《白鹿原》比较注重在农村革命的大环境下对人性内涵和人性命运的思考,深刻地传达出农村革命、传统文化、民族精神之间的内在关系,这一点说明该部小说的主题更倾向于文化方面。
小说《红旗谱》坚持传统的表现手法,以传统白描为主,注重情节氛围的营造以及整个故事的完整性。对于人物性格的描绘,主要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行为来展开,很少通过细腻的内心世界描述展现人物情感的变化。这样来看,虽然没有现代多样化的艺术表现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使整个作品看起来不那么“精彩”,但传统的表现手法能够简单、直接地将故事剧情铺开,使读者能够更加轻松地了解故事线的发展变化,也更容易被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所吸引。
相比之下,《白鹿原》对艺术表现手法的运用比较多。首先,小说中多次用到了反讽的表现手法,比如在小说开头介绍了主人公白嘉轩的婚姻状态:六任妻子都因各种原因在短暂相处后相继死去。这对于坚持儒家思想、传统家族观念的白嘉轩而言,自己奉行传宗接代却无法得偿所愿,无疑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其次,小说中对象征与意象手法的运用比较娴熟,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有白鹿、鏊子等。白鹿象征着民族文化精神,而朱先生作为白鹿原人的精神支柱,在他去世后,妻子看见一只白鹿从屋顶跳跃到山坡后消失,这也象征着白鹿原精神的褪去。同时,作为一部描写农村生活题材的小说,《白鹿原》却兼具一定的魔幻色彩。小说运用隐喻描写了许多魔幻、神奇的剧情,例如白鹿掠过的地方万物生长,所有凶兽毒虫全部毙命,瘫痪的老太起身做饭,半世瞎眼的老汉捡麦子里的砂石,秃子老二的头上长出了乌黑的头发,田小娥死后变成了飞蛾等等,让人感觉荒诞又新奇的同时,更增添了小说的艺术特色。
在人物塑造方面,《红旗谱》与《白鹿原》两部小说既有相似之处,又有区别。相似之处为女性人物的塑造方面。例如《红旗谱》中的春兰、严萍,《白鹿原》中的白灵和田小娥,她们都是封建制度或反动派的叛逆者。具体来讲,春兰、严萍、白灵身为青年女性知识分子,是农村革命女性的典型代表人物,虽然性格不同,但她们都见证并亲身经历了农村革命,而女性意识、革命意识的觉醒,使她们的革命思想得以萌芽、发展,坚定了她们对农村革命执着的热情和追求。相比之下,作者对白灵这个女性人物塑造得更加鲜明,她在农村革命中的一些勇敢言行,说明她是一个完整形态的革命女性。此外,田小娥这个人物则更多地表现出反抗封建制度的部分女性遭受的悲惨遭遇,她从一个逆来顺受的传统妇人,到遇到心中所爱的黑娃后开始了叛逆之旅,但最终她追求自由和爱情的反抗之心还是被黑暗的封建社会所蚕食。
两部小说在人物塑造上的区别之处在于,《红旗谱》中对农村革命正、反两派人物的塑造比较鲜明,即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绝对的善或恶。其中,朱老忠作为正义一方的代表人物,始终坚定站在无产阶级阵营,他在革命斗争中秉承的顽强斗志和反抗精神也体现出农民潜在的革命性。而反派人物冯兰池则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地主形象,毁钟、侵田、大闹柳树林、抓朱老忠儿子当兵等诸多恶行反映出冯兰池凶狠毒辣的恶霸地主形象。而在《白鹿原》中,作者塑造的人物形象并不像《红旗谱》中的人物那样具有绝对的善或恶,更多的是通过家族人物不断地出走和背叛来反映革命阶级对抗下家族人物难以调和的矛盾。
此外,从人物布局方面来看,《红旗谱》的人物布局特点是将政治与乡村传统特点相结合,呈现出地主—农民二元对立的人物格局;而《白鹿原》的人物布局总体上是根据家族体系构建的,不论是白家还是鹿家,都是白鹿村的地主,虽然姓氏不同,却同根同祖,因而故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化,人物身份也更加多维化。
在语言风格方面,无论是词汇还是语法,写景还是叙事,《红旗谱》的语言风格都非常贴近冀中农村地区的风土民情,本土化特征明显,乡土气息浓郁。同时又将古代文学与新文学的语言融为一体,分别继承了我国古典文学与现代新文学的优秀传统。对于人物语言的描述,简洁明快,通俗易懂,能充分彰显人物的性格特征,又极具民族特色。例如主人公朱老忠的语言:“回去!回到家乡去!他拿铜铡铡我三截,也得回去报这份血仇。”既传达出他对冯兰池欺压剥削的强烈不满,也体现出他不屈不挠、不畏强权的勇敢品质,短短几句乡音将朱老忠的人物形象刻画得非常传神。
《白鹿原》中的故事发生在陕西关中地区,所以小说中同样加入了许多关中方言、民俗古语等,也非常具有地域特征。首先,在语气词的运用方面,“哩、哎、呀、咧”等语气词在小说人物的对话中比较常见,用法比较灵活,可用于表示疑问、强调、感叹等意思,这些语气词的运用,不仅能够体现出人物的说话习惯、性格特点等,还大大增强了语言的形象性、生动性,让人读起来更加贴近现实生活。不同的是,与《红旗谱》简洁明快的语言风格相比,《白鹿原》的语言风格多了些许含蓄、厚重感。在小说中,作者使用了很多隐含了内心情感的语句,特别是对一些情景的描述采用白描的方式,比如白嘉轩听到被人议论自己儿子白孝文和田小娥的闲话时,故作镇定地说:“这是什么闲话,这是杀人的闲话。”可见与土匪打折他的腰杆相比,儿子的堕落更让其难堪。此外,在“交农运动”中,对县政府官员滑稽行为的描述,让读者意识到,除了小说字面意思外,更有深沉厚重的潜在内涵,那就是传统“乡约”已不适应白鹿原的管理。
不同作家在文学作品创作过程中选取的题材、视角不同,在作品主题、表现手法、人物塑造、语言风格等方面的运用也会各有侧重、自成一体,由此便形成风格迥异、独具特色的文学作品。梁斌的《红旗谱》和陈忠实的《白鹿原》是叙述中国农村革命历史的两部优秀小说作品,彰显着中国当代文学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成就。虽然两位作者的生活年代不同,但他们在小说中都通过各自独特的视角展现了中国农村革命的历史进程。对两部小说创作风格的比较研究能够更加深入透彻地了解作品在各方面的异同点,能够为当代文学作品的创作提供一些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