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中的问题与错误

辛世彪

(海南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海南 海口 570228)

《萨维纳的临高语词汇》(以下简称《临高语词汇》)是由法国学者奥德里古尔(A.G.Haudricourt)根据萨维纳神父(Le Père François Marie Savina)1925—1929年在海南岛的调查材料编辑而成，由法国远东学院1965年出版(1)A. G. Haudricourt,Le vocabulaire Bê de F. M. Savina,Paris：l’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t,1965. 以下所引例词均出自此书，不一一注明。。这是研究临高语的经典著作，在国际上影响很大，编者在书中加入多种语言比较材料，也是此书出名的原因之一。有关此书的特点与价值，笔者已经另有专文作了论述(2)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声母部分》，《民族语文》，2017年第2期；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韵母部分》，《民族语文》，2018年第5期；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声调部分》，《民族语文》，2019年第4期；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词汇部分》，《南海学刊》，2021年第2期。有关萨维纳生平及其在海南岛调查的情况，参见辛世彪译注《西人黎区日志三种》之“前言”和“附录二：萨维纳小传”，海口：海南出版社，2020年。。但是，此书中也有形形色色的问题与错误，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系统性错误，另一类是零星错误。系统性错误出现在韵母和连读变调方面，这是受当时语言学理论与方法局限所致。萨维纳调查临高语的时代，语言学中“最小对立”(minimal pair)的音位分辨方法还没有产生。萨维纳也无法理解连读变调现象(3)关于韵母和连读变调方面的系统性错误，参见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韵母部分》，《民族语文》，2018年第5期；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声调部分》，《民族语文》，2019年第4期。。零星错误既有语音方面，也有词汇方面；既有释义问题，也有本字错误。它们有些是发音人造成的，有些是萨维纳出错，有些是奥德里古尔导致，也有少数是印刷工人误排。发音人的问题表现在词汇构成及释义方面，萨维纳的错误主要在记音和释义方面，奥德里古尔的错误主要在标音字母转换和音标辨认方面。汉源词本字识读错误，既有萨维纳的问题，也有奥德里古尔的问题(4)关于汉源词本字识读错误，参见辛世彪：《萨维纳神父的临高语研究：词汇部分》，《南海学刊》，2021年第2期。。法文版中的这些问题与错误，在笔者整理的《临高语词汇》正文部分一一随文注出，但显零散，内容也比较复杂，需要集中分类论述。本文只讨论这些零星的问题与错误(本字问题除外)。

一、发音人造成的问题

笔者在核对《临高语词汇》时，发现有很多词语现在不说了，或者发音人听过但很少说。这包含两种情况：一是因语言变化造成的差异，二是《临高语词汇》中明显的错误。前者另文论述，本文只关注后者。每个误例，本文先列出《临高语词汇》中的标音(斜体)及法语释义，再指出临高语中该词条的意思，然后对《临高语词汇》的相关错误进行分析。

萨维纳词汇记录中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发音人造成的。萨维纳要调查某一语词或概念，发音人怎样说，他就怎样记。萨维纳的问题在于，他可能只调查了一位发音人，缺少多方求证。这其实是所有语言调查者都会遇到的问题，任何发音人都不可能穷尽一种语言或方言中的所有词汇，只调查了一位发音人的成果往往靠不住。发音人有时会懈怠、偷懒或不懂装懂地糊弄，提供一个不准确甚至错误的说法，这样就不能反映语言的真实面貌。笔者通过调查、核对和梳理，萨维纳发音人的问题可以总结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只读汉字，不说口语

与我们现在调查语言一样，萨维纳调查时应该有一个基本词表，他以这个词表为基础，随手记录，不断扩展。调查表中的词条，只是提供一个个概念，发音人明确意思后，讲出临高语中的说法。萨维纳的调查词表应该是中文的，且发音人应该是受过教育的文化人，对于一些显而易见的概念，他提供的说法没有错，但对另一些概念(包括比较抽象的概念)，他往往只读汉字，不提供口语说法。这又分两种情况，以下分类析之。

1.只读汉字，不说口语

萨维纳的发音人应该是长流当地的一位私塾先生，既会说官话、海南话、长流话，也能读书面语，合乎萨维纳的要求。但或因调查的时间有限，或因只调查了一位发音人，或两者兼有，造成萨维纳的词汇记录中存在不少问题，这在当时条件下是难免的。

二、法文释义中的错误

《临高语词汇》法文释义中的问题包括释义不确切和释义错误。释义不确切是任何一个调查者都会遇到的问题，出现的原因可能是发音人提供的解释不确切，也可能是调查者不够仔细，演绎的意思有欠完善。释义牵扯到语义系统，也关乎文化方面，即使是母语调查者也有释义不准确的问题。但有些是明显的张冠李戴，解释与记音对不上，那就是释义错误，这往往是调查者误解发音人的意思所致，也有少数是发音人提供的解释有误。

(一)释义不确切

三、标音错误

原书中有各种各样的标音错误，需要根据整个词条的法文解释结合实地调查逐一厘清。标音错误不等于记音错误，它包括萨维纳的记音错误、奥德里古尔处理材料中的错误和排字工人的错误。有些错误容易看出，有些则不容易看出，给调查核对带来极大的困难，耗时费力。以下分别论述这些标音错误，相当于对原书勘误，但仅限于声韵母错误，声调错误比比皆是，在此不做论述。韵母中的主元音[ɑ]—[]—[o]相混牵扯到萨维纳的音系处理，在词典正文中有对照，这里不做论述，另喉塞尾入声韵，萨维纳只当作声调来处理，并把变调位置的钝高调(单数调/阴入调)处理为钝低调(双数调/阳入调)，也不另作论述。

(一)萨维纳的记音错误

萨维纳的记音错误不多，基本上都属于忙中出错或笔误，因为同一个音在其他地方并不错。包括几类：前后鼻音韵尾-ŋ/-n相混，鼻音声母m-/n-相混，鼻音与同部位塞音m-/b-(b-)相混，清浊塞音声母t-/d-(d-)相混，清浊擦音声母s-/z-相混，边音与鼻音声母(n-/l-)相混，鼻音尾与同部位塞音尾(-m/-p)相混，入声韵与阴声韵相混。这些记音错误如果奥德里古尔细心一些，都是可以发现并改正的。

1.前后鼻音尾-ŋ/-n相混

四、结 语

对于语言调查来说，好的发音人是成功的一半。发音人的口语地道程度、对口语词和文读词掌握的程度以及他对词义的理解，关系到调查成果的质量。有条件的调查者会调查多个发音人来弥补单个发音人的不足，但早期的调查者往往不具备这种条件，萨维纳也不例外，他做调查的1920年代正是海南岛动乱的年代。

至此，我们明白了《临高语词汇》中何以汉借词多、本族词少：一方面萨维纳的词表中设定了一定数量的汉借词(尤其是那些与宗教有关的词语)，另一方面发音人面对词表，只读汉字，不提供口语说法，甚至按照汉语结构生造词语。这两个原因导致《临高语词汇》中汉借词偏多，本族词偏少。奥德里古尔只知道萨维纳有意将传教必需的抽象词语都收录进来，但他不知道是发音人刻意略去口语，将萨维纳词表中的词目汉字读出来，影响了调查结果。

笔者对萨维纳的记音能力十分钦佩，如果不是被发音人误导，他的调查结果会好很多。再者，如果奥德里古尔在整理中转换字符没有出错(这本可以避免)，一些标音字母也没有认错，排字工人也没有排错，这本《临高语词汇》价值将会更大。尽管如此，萨维纳此书仍然成就了一段传奇，成为一个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