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瑶竹
1933年,获得巴黎大学理学博士学位后刚刚回国任教的薛愚获悉,自己的好友,中共早期地下党员马适安被叛徒出卖,遭到逮捕,被判刑十二年,投入南京中央陆军监狱。
马适安是薛愚在樊城鸿文中学念书时的同学,当时两人在早期中共党员董曦辔老师的带领下,走上街头,组织和参加了各种形式的活动,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早在1930年时,马适安就曾邀请薛愚参加中国共产党,但当时薛愚因马上要赴法留学,这件事就放下了。
但随后的几年,薛愚一直设法营救马适安而不得。一次,薛愚与自己的好友,冯玉祥旧部王子元,驱车拜访冯将军。交谈中他把马适安如何爱国、如何反日的斗争情况向冯讲了一遍,博得冯的赞赏和同情。冯说:像这样的爱国青年,不知有多少受迫害,受冤屈,打在监狱里。叫薛愚把具体情况写成材料交给自己,设法营救。
但冯玉祥的信到了陆军监狱后,却未见任何动静。于是薛愚借受邀参加国民党政府关于“防空防毒”方面的会议之机,找到同学陈崇寿。陈崇寿又通过其他渠道打探,得知马适安将狱警送去让他学习批注的一本《三民主义》当场投入火中烧毁,监狱方面认为马“无悔改之意”因而拒不放人。薛愚向冯玉祥说明原委,冯玉祥又写了第二封信施压,终于将马适安营救出来。
1948年初,大量东北学生流亡北平,国民政府北平当局大肆搜捕学生。薛愚好友之子、中共党员张昕若与其他一些进步学生被国民党列入缉捕名单。薛愚夫妇获悉后,将张昕若匿藏于家中数日。那时他们住的北大第五院宿舍里有国民党分子,甚至有特务。家里忽然来了一位青年客人,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怀疑。于是薛愚想到老伴张英侠也姓张,就假充张英侠是张昕若的姑妈,以姑侄名义把张昕若掩护在自己家中,直至张昕若与组织取得联系,平安离开北平。
1946年,薛愚加入九三学社。马适安特意致信表示支持,说“以便在共产党领导下,继续从事爱国民主活动”。当年薛愚主动请缨上前线时,林伯渠也曾对薛愚表达过类似的想法,薛愚听从了林伯渠的建议,改为在各种群众集会上演讲、募捐,曲线支持共产党的工作,果然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加入九三学社后,薛愚的家也变成了九三学社的聚会场所和进步教授联系中共地下党的秘密活动地点。在当时的白色恐怖下,这些活动往往以“聚餐”的形式作为掩护。
中共方面人员来北平参加军事调处执行部工作期间,九三学社许德珩等同志加强了同叶剑英、徐冰等同志的联系。“军调”失败后,叶剑英等中共方面代表即将撤离北平,于是1947年初春,九三学社的同志在薛愚家里以家宴形式为中共代表团送行。徐冰代表因故缺席的叶剑英出席。几日后,叶剑英出席了对九三学社社员的答谢宴。叶剑英说,“在座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将来建设新中国,知识分子将会大有用武之地,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不是一般问题。”
薛愚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是我第一次同叶剑英同志见面,他给我的印象是军人的威武中兼有可亲的文人气质。……叶剑英同志问我和我身旁的林葆骆是搞什么专业的,我回答说我是搞药,他是搞医。他高兴地说:哈,医药结合嘛!我还有一个看法,光有中医和光有西医都不成,只有中西医结合,才能成为真正的名医。”
1949年1月31日,解放军进入北平,叶剑英任北平市长,2月12日元宵节,徐冰等中共代表又在薛愚家中与九三学社的老朋友相聚。
多年的真诚交往,叶剑英也对中医药事业给予了很多关注和支持,1958年薛愚出版的《中药简史》一书便是叶剑英作序,叶剑英去世时薛愚发表文章悼念。
1949年6月17日,新政协小组会议在中南海勤政殿召开。根据周总理的建议,许德珩提交了由他与薛愚、黄国璋、潘菽、笪移今共同署名起草的《九三学社概要》。9月21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召开,薛愚作为九三学社的五名代表之一出席会议。
1951年4月8日,在薛愚的努力下,九三学社北京分社(九三学社北京市委员会前身)成立,时有成员106人。1984年,薛愚加入中国共产党。
薛愚曾说,“在齐鲁大学学习期间,我在思想认识方面有两点很重要的收获,一是读书为了救国,救国不忘读书;二是科学是民主的,没有民主,就没有科学。这两种思想影响着我终身的活动。”
本来在齐鲁大学预科时,薛愚的历史成绩最好,历史系主任奚尔思也劝他加入历史系。但薛愚选修了化学专业。
在“读书”与“救国”相统一的认识下,薛愚读书的同时继续参加进步活动。在老师的帮助下,薛愚组织了一个旨在提高学生理科学习积极性的“读书会”并被推选为第一届主持人。“读书会”遍请校内外的专家教授分享交流,学生也可进行论文报告,全校师生都可自由参加。
“读书会”还经常组织校外调研实践活动,如参观陶瓷制造、造纸等工业生产,《齐大心声》曾刊登薛愚《火柴制造的手续和化学》《第一次大战中的化学毒气》等报告。火柴制造属于化学在工业领域的应用,而芥子毒气则是化学在军事中的应用,可见不论战时还是平时,化学都绝非当时社会上许多人所认为的“小孩子耍把戏”。
关于中国工业发展滞后之原因,薛愚曾在一篇工业参观见闻笔记中说:“我最感受刺激的:一是中国人保守性过重,私心过大,几百年前的旧法,死守不变。他人告以改良方法,则视如敝屣。自己的旧法多保秘密,不愿告知他人。哎!中国工业怎么能进步呢!二是日人虽强横无理,然他们治事能力,叫人赞服不止。前者胶济路何等整齐,安适便利,今者我不忍言,言之十足伤心,增加中国人的耻辱!哎!中国人!哎!中国人!”
大量的知识分子正是在认识到了从思想到国力的全面落后之后,而在中国大地上迸发出一种救国图强的远大理想和伟大力量。
为了解惑,薛愚积极旁听各种进步会议和讲座,他认为尤以黄炎培对他影响最大——黄炎培曾说,“吾辈宜十分信仰教育为救国唯一方法,而以全力注重之”,并由此走出一条“教育救国,实业报国”的道路。
于是,薛愚又在齐鲁大学组织了“自然科学研究会”(即“科学会”)。如果说“读书会”旨在提高同学们学习的积极性,是纯粹的学术性质的组织,那么“科学会”则更以发表文章对公众进行思想引导为己任。
“科学会”的创建可以说是一呼百应。1922年秋天,薛愚与学校化学教员吴克明谈及齐大科学现状,薛愚说:“(齐大)科学既素驰名国内,且有窦维廉、王泽普等科学健将,何不立一学会,发行刊物,以扬校光,以导社会。”窦维廉对薛愚的想法也大力支持。1923年,窦维廉宴请齐鲁任教同仁,席间举定马九达、王伯训、孝启道、吴振钟、薛愚等5人组成起草委员会起草简章。11月20日,“科学研究会”正式成立。1924年1月,薛愚在“科学会”的自办报刊任编辑主任,在宣传“民主科学”思想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最初,薛愚认为,实业可为国民提供必需物资,为国家提供经济支撑,是国民赖以生存的前提,是国家富强的根本。中国之患在于弱,弱之因在于贫,贫之因在实业不振。因此,要救国,就得先救贫弱,救贫弱就要靠实业,振兴实业就是救国之道。而黄炎培的思想则是更进一步追寻根本而放眼长远,认为国家间的竞争,确为实业之竞争;而实业之竞争,实为科技之竞争;科技之竞争,关键在教育之竞争。薛愚由此认识到,发展实业所需之人才,唯有通过教育方可造就,自此,薛愚的救国思想转向“实业救国结合教育救国,而以教育救国更重”的道路。薛愚自己转而走上了药学教育的道路,并最终成为中国现代药学教育的奠基人之一。
1937年底,南京失陷,国民政府移驻重庆。一时间,机关学校、文化科研院所、社团商会以及颠沛流离的民众,纷纷涌向西南腹地。齐鲁大学也服从“迁校抗战”政策,将大部分师生及主要教育教学设备迁往成都。
1938年,齐鲁大学医学院师生率先抵达成都,与华西大学医学院、中央大学医学院联合开课。1939年,文学院和理学院部分师生和校长也陆续抵达——是赤手空拳去的,既无仪器设备,又无图书资料,更缺少教师。文、理学院的院长由校长兼任,理学院有生物、物理、化学和数学四个系,除生物系外,各系都没有负责人。薛愚被任命为化学系负责人,准备恢复重建化学系。
拥有一流校舍、教学设备及临床医院的华西协和大学医学院,先后接纳了西迁的中央大学医学院和齐鲁大学医学院。三大医学院联办医院,优势互补,成为战时中国的医学教育和临床中心。齐鲁大学是基督教会在中国建立的最早的大学之一,迁校后,借用华西协和大学的部分校舍复校开课。随后,南京的金陵大学(迁校后薛愚同时也在金陵大学授课)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也迁至华西大学,5所教会学校共同组成“教会联大”。
据记载,这所华西坝上的“教会联大”,人员达3000余人,共有文、法、理、医、农5个学院,近70个学系,是当时我国规模最大、学科设置最完整的“大学”。但化学楼由五个大学理学院的化学系分占,齐鲁大学理学院化学系只占用一小部分,仅有一个小的办公室和两个较大的实验室。后来逐渐购置了仪器设备,聘请了教师。除无机、有机、分析、理论化学等之外,全部借教于金大和华大。薛愚教有机化学,也是几个学校联合听课,约有100多学生,教学工作逐渐完善。
除固定授课之学者,“教会联大”还广邀世界知名学者来演讲交流。如1941年春末,美国作家海明威曾在华西坝体育馆演讲;1943年,科技史学家李约瑟更在教会联大展开超过20天共计12场的演讲。还有许寿裳、张东荪、周太玄、孙伏园等名家也曾在“教会联大”授课。
李约瑟曾提到,“在齐鲁大学,对薛愚教授对抗疟疾药物的作用机理的相关研究颇感兴趣”。
薛愚当时在多校开数门课——薛愚先后讲授过有机化学、生物化学、分析化学、普通化学、法医化学、药剂学、调剂学、药学概论等数门课程。他也因此受到一些非议,讽刺他是“通才”,但薛愚认为,旧中国教育的落后是全面的,故大学里学生需要什么科目,就应该开设什么科目,教授就是要做到哪里需要哪里搬,于是继续我行我素。
由于采取流亡逃难方式迁移,齐鲁大学千里迁校迁至成都时已元气大伤,薛愚创建药学系可以说是“白手创业”。并且校方希望薛愚恢复原本的化学系之后,再创建药学系,因此这项工作从1940年才正式展开。
关于创建药学系,薛愚说,“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为了慎重起见,我请教当时在成都卫生界的两位教授,想不到一瓢冷水浇到我的头上。他们说药学不是科学而是技巧,刷瓶洗罐、数药片而已,要什么药学系?你把理学院办好,把化学系搞好就够你忙的了,药学系干不得。这使我回忆起自从我留法回来以后,在摸索开展药学教育的道路上所听到的‘中药用水煎熬之后,倒出药液,几分钟就可化验完,还要什么研究’;‘现在中国人民需要吃饭,不需要吃药’;‘药学是搞草根树皮的,乡下老太婆也干得了’。”薛愚听罢五味杂陈,他说,“我真是莫名其妙,疑惑到底什么是药学?难道药学在国外是甜的,到中国就变苦了吗?……是当时中国的药学事业实在是处境维艰。辛亥革命以后对药学即轻视,对中医中药歧视;蒋介石通过了‘废除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以后又提出什么‘废医存药’论,实际上还是变相地废除中医中药……中医药备受摧残,那么西药的发展是否就有前途呢?否。欧美传教士在中国亦大量倾销药品,而我国却没有药学教育基础以培养药学人才。”
据薛愚调研,1842至1920年,全国有教会医疗院处等250个之多,其中没有一名中国籍的药师或药剂人员,全部都是外国人。并且,至1897年,我国教会医院有60所,其中有39所兼收生徒,但没有培养出一名药剂生。而中国自己创办的同文馆(1865)、天津的医学馆(1887)、北洋医学堂(1902)、京师大学医学实业馆(1903)、京师专门医学堂(1906)等均没有设置药科。至抗日战争前,中国自办的医学校33处,药科只有4处。自1906年陆军医学校添设药科开始至1936年止,30年中,旧中国培养的药师,登记者不足400人,平均每年仅十余人。
薛愚认为,药品独立生产有两大重要意义,其一是战时可以不受别国制约来保障伤员用药,其二是平时可以不受外国企业经济上的压榨而保障国民用药——药品生产绝非一般实业,而是影响国家安全的战略产业。对药学的歧视,不仅是药学学科自身的危机,更是整个中国的隐患。
薛愚主持齐鲁大学药学系与华西大学制药系协作,共享资源。基础课如物理、化学、数学等由齐鲁大学理学院担任,而生理、药理则由两校合作开设,生药、药剂、调剂则依靠华西药学系。薛愚1937年完成的《实用有机药物化学》一书(由于抗战关系,该书直至1941年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是我国第一部专业药学教科书,后数次再版;1938年编写的《普通化学和定性分析实验教程》一书,于1941年由重庆正中书局出版,是我国第一部药学实验教程。
薛愚的夫人张英侠回忆,在看到第一届毕业生时,薛愚“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新中国成立以前,药学不受国民政府重视,根据教育部教育条例的规定,药学学科属于丙类,只能成立专科学校,学制为三年制。当时全国仅有的独立设置的国立药学专科学校及国立上海医学院药学专修科,虽学制是四年制,但也因“丙类学科不能成立学院”的限制,不能称为“院”“系”,而只能称“科”——这极大地限制了药学学科招生的规模和质量。故薛愚等专家以药学会的名义提议:在教育部下,专门设一个药学教育委员会,并撰文宣传药学的内容及培养药学人才、建立制药工业的重要性。
早在1943年,薛愚在自己创办的《科学世界》杂志上发表文章《论药学教育——“三三制”》,首次阐述自己关于药学教育的“三三制”办学思想。薛愚认为,当时的中国科学发展整体落后,而由于整个社会对药学学科普遍的轻视和误解,药学学科较其他学科又更为落后,想要于短时间内追赶上世界先进国家的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急起直追的方法,第一是“普及”,即需要使广大群众了解药学,然后药学才能起步;第二是“精专”,在药学普及的基础上,根据国家需要进行深入研究,创造发明。于是薛愚提出了“药学教育三三制”,希望通过体制改革快速改变药学教育现状。
薛愚在回忆录中谈道,“‘三三制’的药学教育的设想,是我用二三年的时间,浏览药学界前辈工作者和国内贤达的有关文献以及我在实际工作中的体会而草拟的。既然有了自己的理想,我也就不顾某些医药卫生界大师的‘药学不是科学是技巧’‘药学没有搞头’等等言论,决心利用齐鲁大学理学院以及借助于华西大学药学系的某些条件、设备,同时筹划开设了生药学、药剂学、调剂学等课程,初步完成办好药学系的使命。”
“三三制”的整体思路是药学教育三级制、药学院三系制、药学学习场所三机构制相互配合。
药学教育三级制,是分三级造就助理药师(或称药剂生)、药师和药学专家这三类不同水平的人才。
初级为药学专科——高中毕业生就读两年,初中毕业生或具同等学力者就读三年,除国文、外文、史地等普通科目外,应修化学、药剂学、调剂学、生药学及药律等,最后到药房实习。毕业之后,任医院药房助理药师或药剂生。中级为药学院——高中毕业生、具同等学力者就读四年,助理药师、药剂生就读两年,除修普通科目外,须修各系(专业)科目,并须参加药房、药厂实习。毕业后为药学学士或经考试晋升为药师。高级为药学研究院——入校学生须为药学院或药学系、化学系、生物系、医学系毕业学生,主要学习药理、生理、细菌、抗生素及化学合成等,学习年限为二年或三年,毕业后能从事新药合成,国药之研究与整理,应具有发明创造能力。三级制是联系的,由专科而药学院而药学研究院,依次前进,由入门而升堂而入室。
药学院三系制,是视国家之需要、科学之发展,不固封于一揽子教育,而分为三个专业。
药物化学系——化学是由药学衍生的,而又服务于药学。化学是药学的主要科目之一。本系应设药物化学、卫生化学、药物分析鉴定、药物合成、制药工业、化工机械、工厂管理等课程。除胜任药师工作外还具有制造药品的能力。生药学系——培养学生具有整理和研究中药的能力。设置生物学、本草学、生药组织、栽培、采集、储存、生物化学、生药化学及脏器化学等课程。药理学系——是药学的一个重要学科,研究合成药物及用药之疗效、副作用及毒理作用。设置动物学、解剖学、生理学、药理学、心理学等课程。药物必须经过动物实验、药理、毒理等检查,始能应用于临床……,故有人称之为把关学科。
学习场所三机构制,是考虑到药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同时要为经济民生服务,因此学习场所不应局限于学校,而应有完整的实习实践场所。
学校——已述于前。药房——为药学专科、药学院学生毕业前实习之场所。一般医院药房因设备不够完善,不能满足学生实习之需要,故应有设备比较完善的药房,也就是药房中心,专供学生实习之用。药厂——供药学院、药学研究院学生实习之用,并作为制药中心和研究发明新药的实验机构。当时我国药品不论新旧以及国药之提炼,几乎全依赖外国,人民健康也无保障。经过药厂实习、研究,逐步实现药品国有化、工业化而达到药品自给自足的水平。学校、药房、药厂各自分立、经济独立,但行政上应统一。学校藉药房、药厂为实习之场所,而药房、药厂藉学校培养的人才推进技术,三个机构有机地互相联系,以收实效。
“在取得一些成绩之后,更坚定了我的信心,进一步树立了奋斗目标——实现医药协调,齐头并进;中药西药融合,去粗存精;培养我国药学第一流专家,具有创造发明能力的世界性的权威,建立各种人才齐备,成熟配套的药学体系。”薛愚说。
北京大学药学院始建于1941年,前身是北京大学中药研究所;1943年建北京大学医学院药学系;1952年医学院独立建院,随之改名为北京医学院药学系;1985年随学校更名为北京医科大学药学院;2000年更名为北京大学药学院。
1947年起,薛愚出任国立北京大学医学院药学系系主任,带领药学系历经了从旧中国到新中国的巨大变迁。特别是薛愚主持的学院学制的设立、专业的设立、课程教学计划、教学内容制定等事务,奠定了其发展的基础。
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药学发展水平与药学地位严重不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一段时期以来中国药学学科几乎完全仰赖几位药学家的个人努力勉强支撑。薛愚认为,长此以往,中国的药学学科很快就会消亡。他就此发表了一系列建设性文章,对药政、药品分配、药品生产、药学教育、药典、药学研究、中药应用研究、药商、药学人才利用、药学组织建设等问题都提出了精到的分析和建议,引起中国药学界的广泛重视。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领导人十分重视药学事业发展,药学教育终于迎来曙光。
起初,药学系只有几间办公室和两三间小实验室,就连日常教学需求都难以满足。薛愚四处选址,在北大第一医院(西什库后库)斜对面菜园胡同内,找到了霍家花园欲作为药学系新址,并偶然得知当时军委也有意购买该址。薛愚本欲相让,但辗转寻找到几处备选用地都不理想,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中央能够给予药学学科一些关照。
一天,薛愚接到了参加怀仁堂定于1949年6月19日的文娱晚会的通知,于是他把写好的信带到晚会上。毛主席到场后,举手四面致意后落座。薛愚先请贺诚看信,贺诚看后认为可以送呈,于是薛愚把信交给了坐在毛主席身边的林伯渠。林伯渠向薛愚点了点头,把信交给了毛主席。毛主席很快批示:“北大医学院与军委有房屋争执,请聂令朱早观查明处理,以结果告我。如无大碍,宜让与北大。”
晚会休息时间,黄国璋和薛愚一起到东厅休息,面见了毛主席。黄国璋向毛主席介绍说薛愚是学药的,“毛主席笑容满面地说:学药好嘛,中国人民百分之八十吃的药是草药,也就是中药,百分之二十吃的是西药,而西药中又有百分之八十是外国货,也就是洋药,对嘛?我笑着点了点头。他接着说:中药我们要研究,洋药我们要学制,自制。临别时,毛主席又亲切地说:搞药好嘛!要努力。” 薛愚在回忆录中写道。
次日,薛愚将主席的话传达给了药学系的同学们,大家立刻欢腾起来。后来薛愚说,欢腾是因为“伟大的新时代给药学带来新生”。不久,文教委员会出面,出小米一百万斤,为北医购买了菜园作为药学系的校址。
1950年开始,为适应国家建设的需要,薛愚主持药学系将一揽子教育改为专业教育,分为4个专业:生药专业培养有关中药研究的人才,由楼之岑、赵燏黄、米景森等负责;药物化学专业培养制药化学方面的人才,由蒋明谦、林启寿、金蕴华等负责;药剂专业培养制剂、调剂方面的人才,由何茂芝、王鸿辰等负责;药品分析鉴定专业培养有关药品和毒品的分析、鉴定人才,由赵忠勤、刘书田、杜建业等负责。同时,还设有专修科,招收高中或同等学力的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医院药房进行制剂、调剂方面的工作。
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成立后,于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中,将北京大学医学院从北京大学分离出来,改称“北京医学院”,由卫生部直接领导。时任卫生部副部长苏井观和办公厅主任薛公绰特地到薛愚家中了解商谈有关药学发展的问题。
任药学系主任期间,薛愚为北医延请名师,其中蒋明谦、王序、楼之岑先后被评为院士(蒋明谦为学部委员)——北医药学院历史上有五位院士执教(还有张礼和、王夔),其中三位都是薛愚亲自聘请的。
这些教授,最初很多都没有自己的住房,临时住在北大的宿舍里。薛愚先将自家南房给了楼之岑,后来又把东房给了诚静容。他们也从不摆专家派头,一道为中国药学教育事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楼之岑、王序都在工作岗位上去世;林启寿长期罹患胃病,靠在实验台上煮甘草水喝缓解症状,检查时发现癌症已经到了晚期;薛愚用眼过度,眼疾严重,看书时把头伏得极低,去世后学生整理他的抽屉,里面还散落着他平时用来缓解眼疾的决明子。
教师李仁利回忆,“当时北医有几位教授,一个是刘思职教授,一个是沈俊奇教授,再加上薛愚教授,在院务会议上争经费是非常厉害的。”“争经费”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在薛愚的争取和努力下,北医药学系的实验室实现了天平人手一架、显微镜人手一架,这在当时其他院校都是望尘莫及的。
薛愚的课,令学生们又爱又怕。他课上总是从古讲到今、从中讲到西,无所不包,最后还往往要讲到中医中药,并还要从这个方面切入对学生进行一番爱国教育——他不喜欢讲书本里有的内容,因为读课本是学生应该也有能力自己完成的工作。他喜欢讲一些药物的合成路径,对比分析各种路径的优劣,认为这才是教授应该讲的知识。报告写得不认真,薛愚不会让学生拿回去修改,而是直接让学生重写,学生们都说那时最害怕听到薛先生的“重写”二字。当时药学系流传一副对联:上联“做不完的单元实验”,下联“写不完的操作规程”,横批“天天吃冷饭”。
对待学生,薛愚是“学术上严格,生活上关照”。很多学生家在外地,逢年过节有时回不去家,就去薛先生家里蹭饭。学生朱珍燕住薛愚对门,一年大年初一,薛愚突然来她家拜年,把她吓了一跳——自古哪有先生给学生拜年的道理。薛愚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不是给你拜年,是给你母亲拜年。”——那时朱珍燕的母亲刚从南方老家来,得知老人家是第一次在北京过春节,薛愚特来看望。
据说薛愚还热衷于给学生介绍对象,他也做了很多学生的主婚人。
1956年起,薛愚在药学系启动年轻教师提高计划,对年轻教师开展政治、外文、经济学等方面的培训,年轻教师们也心气很高,药学楼晚上几乎都是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都是挑灯夜读的“拼命三郎”。
1958年薛愚卸任系主任改任教授;1979年后,薛愚任名誉系主任;1985年药学系改为药学院后,薛愚任北医药学院首任院长,直至1988年去世。
[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519页;为1949年6月19日毛泽东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