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中的社交抱怨话语：领导力建构的语用空间

童 颖，李 萌

(南京晓庄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

一、 引言

抱怨行为的研究源于日常交际中的麻烦话语，会话分析领域的系统性研究借助录音语料看麻烦话语的序列结构，发现此类行为中受话人往往会在叙事方式和叙事内容不同层面与麻烦叙述者结盟，并归纳出麻烦叙事的多话轮多语步设计，以及在建构联盟群体或边缘化特定群体所发挥的作用。语用学领域对麻烦话语的研究以抱怨行为为视角，交际者会借助发泄不满来寻求认同；麻烦话语还是身份建构的重要资源，通过幽默包装的麻烦话语不仅是交际者寻求共同点的方式，还具有建构目标群体身份，加强人际关系的积极效应。但是如果个人抱怨过于频繁，或不加权衡的事事抱怨，这样强化人际关系的积极效应就会减弱，毕竟抱怨行为总是与丧失道德高地和权势地位这样的刻板形象相关。

然而，一部三季系列动画让我们对抱怨行为的人际意义有了新的认识。这部2005年由美国尼克频道制作的系列动画《降世神通——最后的气宗》(Avatar: The Last Airbender)在2020年初登网飞平台(Netflix)就位居收视榜首，英雄拯救世界这一貌似俗套的故事脚本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在北美受众引发了两大波东亚文化热潮，其折射的美学、哲学和政治理念等具有超越时空的现实意义。美国白人视角下泛亚文化的设定，虽然有虚构和魔幻的情节设计，但其诙谐幽默的日常话语交际依然可以从语言视角分析领导力建构的方式。影视剧可以让观众获取人物行为动机的上帝视角，有助于总览话语建构人际意义的全景，丰富言语行为意义的解读，对语言教学有生活实践上的指导意义。

本研究聚焦特定人物的标志性行为“天天发牢骚”，从语用学视角看抱怨的发生情境、行为表征及其对人物领导力的建构作用。本研究是将领导力与语言学具体理论方法结合(1)袁周敏：《语言学与领导力研究》，外语学术科研网.https://mp.weixin.qq.com/s/1SpwmRtoPgOcf8xytVp87A.的初步尝试，因而在多模态语料的搜集过程中仍以人物对话的文本分析为主。

二、 抱怨行为的相关研究

心理学认为抱怨是一种情感控制策略，以成本收益为原则，借助情感发泄进行人际交往，是展示自我情绪调控能力的手段。民族学方法论和互动社会语言学从微观上观察抱怨序列的起承转合和话语标记，认为抱怨行为是超越单个言语行为的言语行为组，具有高互动性，常被设计为由他人引发，与他人利益相关的叙事序列。会话分析研究往往以受话人为抱怨对象，以表达不满情绪为行为关键特征。语用学早期对抱怨行为的研究突出对抱怨者态度和情感的评价，因而抱怨被划归为有损交际双方积极和消极面子的冒犯性行为,后续研究增加了社会规范的考量，将抱怨者对人际关系的期待纳入分析框架。(2)Laforest, Marty. Scenes of Family Life: Complaining in Everyday Conversation.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02, 34, pp. 1595-1620.

由于以第一人称视角抱怨自己或不在场第三方可以引发亲和性交际回应，因而有学者提出间接抱怨这一有别于要求受话人弥补过失行为的抱怨类别。(3)Boxer, Diana. Social Distance Speech Behavior: The Case of Indirect Complaints.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3, 19, pp. 103-125.社交网络中抱怨行为的研究从词汇和框定手法两个层面探讨了抱怨的协商性，指出网络抱怨行为具有吸引他人关注(4)Dayter, Daria. Discursive Self in Microblogging: Speech Acts, Stories and Self-praise. John Benjamins. 2016.和建立亲和关系(5)Tong, Ying, and ChaoqunXie. Complaining, Teasing, and Meme-framing. Socializing Through Moments Storytelling. Internet Pragmatics, 2022 (forthcoming).的交际意图，然而鉴于抱怨行为本身无明确施为用意表征，且经常被伪饰为其他行为，受众模糊的抱怨行为研究需要在多维度语用空间中考察才具有可行性；“语用空间”用来描述不同时代和语域维度中言语行为的不同表征方式及其关联方式。比如自赞行为的语用空间包括奉承、赞美、敬仰、推荐、欣赏等各种评价行为。日常抱怨行为在语义层面有夸张性、幽默性，在语用层面具有述情性、共建性、多维度表征等特点，具有建构亲疏关系和集体身份的人际意义。(6)Debray, Carolin. Troubles Talk as A Relational Strategy in Intercultural Teamwork. University of Warwick, 2018.在二语习得领域，抱怨行为被视为理解社会文化规约的窗口，是学习者需要学习的人际沟通技能。

本文从功能视角而非表征形式(如“间接抱怨”)亦非抱怨对象上(如“第三方抱怨”)来分析影视剧作品中人物的抱怨行为。此类视角将抱怨行为看作引发互动的方式，抱怨的内容可以是经历的过往事件，也可以是投射的想象事件；抱怨受话人可以是指向明确的目标群(个)体，也可以是认知建构的想象群(个)体；抱怨的表征形式具有多模态性和多方互动性，是动态调整社会距离，定位自我和他人身份，建构社群的重要方式，其互动叙事方式是增进人际关系的交际行为。好的叙事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被视为建构领导力最强大的策略。(7)Gardner, Howard. Leading Minds: An Anatomy of Leadership. BasicBooks. 1995.

三、 领导力的建构：叙事中的定位视角

领导力是个体为团队实现共同目标、对成员发挥影响力的过程，是一个动态建构的关系概念，领导者通过身份叙事，与被领导者之间建立共有的信仰、观念和义务责任，激发团队成员的自愿服从。(8)Joullié, Jean-Etienne, et al.. The Language of Power and Authority in Leadership. The Leadership Quarterly, 2021, 32(4), pp.1-12.这种显现的领导力在自发性组队群体中尤为值得关注，因为这样的领导地位在未来有更大的确定性。有学者基于性别身份差异提出基于上下等级结构和中心—边缘结构的领导力结构秩序，后者表现为鼓励参与、分享权势和信息、提高他人自我意识等风格。(9)Appelbaum, Steven H., and Shapiro, B.T. Why Can’t Men Lead Like Women? Leadership & Organization Development Journal, 1993, 14(7), pp. 28-34.这些基于问卷调查的研究发现，需要更多的动态交际语料分析加以支撑。

本研究顺应语言学视角的管理实践研究趋势，从语用行为看管理行为的组织和活动关系。行为的语力不以说话人的意图为判定依据，而是从语境、说话人身份和说话人期待等维度判断话语的行为建构。互动社会语言学认为认知、直觉、能力等这些以往被认为只存于人类大脑的抽象概念，可以从社会交往中观察解读。社会心理学家提出的定位概念，就是在言语互动中看交际者的权利和义务的协商建构。

定位的动态性更适合从对话层面研究抱怨行为。日常交际中的言行受历史经验认知和社会规约影响。身份叙事总能触及群体价值观和成员身份。在集体行动中，团队成员持续进行身份意义的解构和建构，以应对任务实践中显现的组织结构。即便是在结构相对固定的群体中，身份交往也会通过互动定位(interactive positioning)和反身定位(reflexive positioning)而具有动态性。简言之，在交际者的话语实践中，身份定位与言语行为的语力取向相辅相成。

抱怨行为虽然总是被刻板化为消极行为，但本研究的社交抱怨行为将个人情感置于公共事务讨论，通过互动叙事和动态定位引发积极的人际意义反应链。下文将通过具体的案例和行为量化来佐证这一观点。

四、 社交抱怨建构领导力

本研究取材的影视剧《降世神通——最后的气宗》是一个由水善、火烈、土强、气和四大国组成的另类世界，每国都有可以控制相应元素的御术者，唯一能同时掌握这四大御术的神通(avatar)担当着维护世界和平秩序的重任。神通有轮回，在新一代神通尚未成年之际，野心勃勃的火烈族引发了百年混战。故事始于水善族的俩兄妹Sokka和Katara意外发现被困在冰球中的新一代神通Aang开始。

表1 团队成员简介

虽然神通小队始建于全剧开篇，但最终成型是接近全剧末，即对立派人物火烈族王子Zuko的加入。Sokka的抱怨行为贯穿全剧始终，因此抱怨行为的建构涉及与所有团队成员的互动叙事。Sokka是团队中唯一没有御术的人物，如果最初的领导担当源于水善族男性长辈身份，那么神通Aang的顺从，御术大师Toph和Zuko的归顺，则印证了Sokka的领导力是在实践中显现的(emergent leadership)。(10)Gerpott, Fabiola H., et al. It’s Not Just What Is Said, But When It’s Said: A Temporal Account of Verbal Behaviors and Emergent Leadership in Self-managed Teams.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2019, 62, pp. 717-738.整个剧情中团队成员之间各种误会烦恼真实再现了人际交往中潜在的矛盾冲突。在聚焦抱怨行为的语料整理中，我们从三个层面做结构分析。第一层面从时间跨度看行为对身份形成的推进，标注为语料中行为出现的节点；第二层面从行为内容看身份建构的资源，基于前人研究(11)Boxer, Diana. Social Distance Speech Behavior: The Case of Indirect Complaints.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3，19，pp.103-125.将抱怨标注为自我、他人、情境/事件三类；第三层面从互动视角标注了抱怨行为的言外之意，语料中的这些抱怨叙事是Sokka在(1)揭示问题；(2)自我保护；(3)自我谴责。这样的归类为我们下文具体案例分析提供了参照。表2是语料搜集和标注的方案概览，图1和图2是用Nvivo12可视化三个层面的标注结果以观趋势。

我们对全剧125场抱怨行为进行了标注。表2的行为概述尚未充分体现交际者的互动叙事，但是在语料的编码过程中我们发现虽然从御术力上看，Sokka是团队中的弱者，但是团队成员间领导与被领导的等级制度并不依靠御术的强弱来决定；相反，所有团队成员之间依然以亲情和友情为底色，以交际双方的知识立场(epistemic stance)，即交际中彼此对特定信息掌握度的了解情况(12)Heritage, John. Epistemics in Action: Action Formation and Territories of Knowledge. 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2012, 45, pp. 1-29.为动态定位的主导因素。系统的语料整理让我们看到，Sokka对情境/事件的抱怨最为频繁，贯穿整个任务推进始终；随着团队发展逐步成熟，领导秩序的稳定，Sokka减少了他人指向的抱怨，开始有自我指向的归责(图1)；对他人和情境/事件的抱怨主要在明示任务执行中被成员忽略的问题，聚焦任务进程中的核心问题(图2)。可见Sokka的抱怨行为是在动态建立成员中领导和被领导的秩序，以推进任务达成度；当领导地位逐步稳定后，通过自我归责来增加与成员之间的信任度和亲密度。

可见，具有社交性和策略性的抱怨行为可以为团队中处于弱势的无御术者赢得权势，建构领导力。(13)Gardner, Howard. Leading Minds: An Anatomy of Leadership.BasicBooks. 1995, pp. 253.当然领导力的建构还需要领导者本身的性格魅力、任务执行力以及其他建立凝聚力的行为，但是就本文的抱怨行为语料而言，我们发现Sokka表达不满是个体以最直接的方式将团队成员纳入共享叙事的语用空间，通过提问、感叹、调侃、自我谴责等叙事手段提高团队的功能性和存在感。我们将从历时视角结合具体的案例用定位理论分析这些人际效应的产生过程。

(一) 团队始建成

领导者往往很早就在自我心中建立了领导使命感，敢于挑战权威，从而在团队成员心中唤起共有的信念和价值观。(14)Gardner, Howard. Leading Minds: An Anatomy of Leadership.BasicBooks. 1995, p. 25.下面这三段对话选自第1季，团队成员身份始建成阶段，情节发生背景是Sokka和妹妹Katara救出了消失百年的降世神通Aang并把他带回水善村落。

场景1：刚被解救出来的Aang跟着Katara和Sokka来到水善村，Sokka随即给族群孩子们上防御课。Sokka抱怨Aang扰乱秩序。

01 Aang: Wow! Everything freezes in there.

02(Tribe kids laughs).

03 Sokka: Eh! Katara, get him out of here. This lesson is for warriors only.

04 Tirbe kids: Whee～! Ha ha…

05 (Aang lets the kids lunge down his ride like playing slides. Even Katara laughs along. Sokka runs over to interrupt).

06 Sokka: Stop! Stop it right now!

07(to Aang) What’s wrong with you? We don’t have time for fun and games with a war going on!

08 Aang: What war?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09 Sokka: You’re kidding, right?

10 Aang:(catches sight of a Penguin) Penguin ～ !

(Charges off to chase the Penguin)

11 Sokka: (to Katara) He’s kidding, right?

场景2：Aang和Katara 发现了火烈族舰队残骸，无意间触碰了船中的信号装置。在逃回村中后发现Sokka带着全村人和祖母在村口等着。Sokka抱怨Aang暴露了部落方位，命令Aang离开部落，Katara企图挽回。

12 Katara:Sokka, you are making a mistake.

13 Sokka:No, I am keeping my promise to Dad. I am protecting you from threats like him.

14 Katara: Aang, is not our enemy. Don’t you see? Aang’s brought us something we haven’t had in a long time-Fun.

15 Sokka: Fun? We can’t fight fire-benders with fun!

16 Aang: You should try it sometime.

17 Sokka: Get out of our village, now!

18 Katara: Grandmother please. Don’t let Sokka do this.

19 Granny: Katara you knew that going onto that ship was forbidden. Sokka is right. I think its best that the air-bender leaves.

20 Katara: Fine! Then I am banished too! Come on, Aang, let’s go.

21 Sokka: Where do YOU think you are going?!

22 Katara: To find a water bender. Aang is taking me to the North Pole.

23 Aang: I am? Great!

24 Sokka:Katara! Would you really choose him over your tribe, your own family?

(Aang reasons with Katara to stay with her village and leaves alone)

场景3：Aang离开村庄后发现火烈族开始袭击水善部落，便返回村庄，用自己换回全村安全，Katara与Sokka争执，Sokka抱怨Katara不听建议。

25 Katara:We have to go after that ship, Sokka. Aang saved our tribe and we have to save him.

26 Sokka: (Move things and tries to explain himself) Katara, I…

27 Katara:Why can’t you realize that he’s on our side? If we don’t help him, no one will. I know you don’t like Aang, but we owe him and-

28 Sokka:Katara! Are you going to talk all day or are you coming with me?

29 Katara:(in hale) Sokka! (runs over and hugs him)

30 Sokka:Get in. We are going to save your boyfriend.

31 Katara: He is not my boyfriend！

32 Sokka: Whatever.

在水善族成年男性出征应战火烈族入侵之时，Sokka作为部落唯一留守的青壮年担当着维系族群生活稳定和安全的职责，并成为村中幼童的战术训练官。当Aang的好奇开始将“战士们”(03行)从Sokka身边引开从而削弱了Sokka领导地位时，Sokka的抱怨行为首先指向了在场第三方Katara，通过情感语气词(Eh!)，命令(get him out of here)，和理据(This lesson is for warriors only!)明示了自己的不满，命令他人解决问题。从受话人角度看，这属于第三方间接抱怨，反应出抱怨者将受话对象定位在等级较低的位置上，同时Sokka自身的权威地位又通过社会身份的指称(warrior)加以凸显。然而Katara没有行动，反而跟村中孩童一起大笑(05行)，可见她并没有接受被定位的身份，而是迎合了Aang的亲和行为，消极解构了Sokka的自我定位。Sokka转而开始将行为指向抱怨对象(06行)。这种受话对象的转换说明在重新定位领导身份时，Sokka的策略是解决实际问题，而非仅仅局限于固定对象的等级重构。新的受话人在御术能力上处于优势，但是Sokka依然使用直接命令口吻(06行)，并以提问的方式将抱怨对像Aang纳入叙事行为(07行)，通过危机描述建构了Aang的认知低势，从而维持自己的领导高势。Aang的不配合(08行和10行)无助于Sokka的领导身份建构，此时Sokka将抱怨叙事邀请转向Katara(11行)，在继续表达不满的同时，在关系维度上重新定位了与Katara的联盟立场。

场景2中Sokka的抱怨行为由Katara的暗示性指责引发：全村在Sokka的管理下没有欢乐(14行)。从此处的回应式抱怨我们可以感受到Sokka在积极应对身份危机(15行)，通过突出重点问题建构自己的认知高势。然而当Aang以建议性行为来挑战Sokka的认知立场时(即欢乐可以是抵敌策略，16行)，Sokka的不满升级了，直接以命令口吻让Aang离开，将自我定位在更有权势的一方。Katara策略性地开始向第三方求助，尝试与年长的祖母建立联盟，这一行为其实也是将Sokka定位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即他们都应该听从长辈的建议。然而祖母却选择站在Sokka一边(19行)。Katara的不满随之升级，自我放逐的断言行为(20行)不仅否定了被领导的定位，也试图与Aang结盟，从而从社会距离和权势层面进一步挑战Sokka的定位。Sokka接下来的提问(21行)并不是简单的询问信息，以提问表达不满比直接发泄更能引发互动，因为提问存在互动歧义(interactional ambiguity)，(15)Jefferson, Gail. On the Sequential Organization of Troubles-talk in Ordinary Conversation.Social Problems, 1988, 35(4), pp. 418-441.其行为语力由受话人的回应方式决定。Sokka要求Katara停止继续跟Aang的结盟，而Katara的回答表明她并没有将Sokka的提问当作命令，直白的回答是在继续挑战Sokka的领导权威，将Aang纳入对话这一举措也在间接表明Sokka不论在御术上还是行动力上都无法担当领导(22行)。Aang的回应(23行)显示出自己对Katara立场转向的惊讶，即选择跟一个不太熟的人结盟，同时也表达出自己强烈的结盟取向。Sokka的发话毗邻Aang(24行)，但是受话对象是Katara，这种策略借助语言实现在场隔离，即抱怨目标虽然物理在场，却没有机会(floor)参与到交际中，(16)Heinemann, Trine. Participation and Exclusion in Third Party Complaints.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09,41(12), pp. 2435-2451.将Aang排除在叙事之外，从而彰显自己较高的权势。Sokka诉诸亲情和乡情，通过提问继续邀请Katara加入共享身份叙事，从而寻求立场联盟。整个多方互动通过抱怨行为建构了权势协商的语用空间，体现了情感和立场联盟的动态性。

场景3中Sokka的抱怨(28行)是在策略性回应Katara的愤怒。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弥补行为和好好说话(26行)无法阻止Katara的抱怨，以抱怨回应抱怨成功转移了对方的情感焦点(从愤怒到喜悦，29行)，明确并推进了任务的执行，而最后的关系身份调侃(your boyfriend)进一步引发了Katara新一轮抱怨(31行)，从而有机会以无所谓的戏谑态度(32行)从情感立场上取得上风，保持自己的权势高位。可见对社会距离较近的交际者而言，抱怨行为建构的语用空间可以同时增进情感(mateship)和维持等级秩序(leadership)。

(二) 团队逐步壮大

当新的成员加入队伍时建构不同成员间的共通点从而增加团队凝聚力是领导者的责任和义务。领导者要善于审时度势，以专业精神应对当下难题，同时促进自我发展。在使命感一致的不同身份群体中，唯一没有御术的Sokka反倒可以用御术群体之外的他者视角部署战略计划，保证任务如期推进。下面两段对话是新成员Toph刚刚加入团队时Sokka的抱怨行为。

场景4：御土师Toph刚刚加入队伍，却逢火烈族追杀小队紧追不舍。Sokka抱怨Toph低估了自己的作战能力。

33 Katara:They are the three girls from OMASHU.

34 Toph: We can take them-THREE on THREE.

35 Sokka: Actually, Toph, there’s four of us.

36 Toph: Oh. I’m sorry. I didn’t count you. You know, no bending and all.

37 Sokka: I can still fight!

38 Toph: Ok, three on three plus Sokka.

39 Sokka: Eh～!

40(Toph tries to stop the chasing team through her earth-bending but fails.)

41 Sokka:Well, we wanted to find out who they were and now we find out. Now let’s get out of here!

场景5：团队成员进入火烈国准备进攻计划中意外完成了一项拯救任务，此次任务是三名成员集体使用御术合作的结果。Sokka抱怨自己能力不足。

42 Aang:These people have no idea how close they were to getting toasted last night.

43 Toph: Yeah, the worst thing about being in disguise is we don’t get the hero worship anymore. I miss the love.

44 Sokka: Boo-hoo, poor heroes.

45 Katara: What’s your problem? You haven’t even touched your smoked sea slug.

46 Sokka: It’s just, all you guys can do this awesome bending stuff like putting out forest fires, and flying around, and making other stuff fly around. I can’t fly around, OK? I can’t. do. anything.

47 Katara: That’s not true. No one can read a map like you.

48 Toph: I can’t read at all.

49 Aang: Yeah, and who keeps us laughing with sarcastic comments all the time? I mean, look at Katara’s hair, right? What was it with that?

50 Katara: What? What’s wrong with my hair?

51 Aang: Nothing. I was just trying to…

52 Sokka: Look, I appreciate the effort, but the fact is, each of you is so amazing and so special, and I am, not. I am just the guy in the group, who is regular.

53 Katara: (walks to Sokka’s side) I am sorry you are feeling so down but I hope you know none of us see you that way. I know something that you gonna make you feel better.

54 Sokka: You do?

55 Sokka: (led to a shop) Shopping! Maybe something to reinvigorate my battling …

(This shopping experience leads to the team’s discovering for Sokka his needs of a Shifu, which eventually complete Sokka in terms of a fighter-becoming.)

场景4中Toph的“请战”(34行)折射了她对群体身份建构的认知立场，即御术者个体之间的比拼，而Sokka的纠正行为(35行)说明他对群体身份的定位只是“自己人”和“敌人”，与御术无关，并通过自我肯定行为(37行)明示Toph认知立场的冒犯性。Toph的仪式性道歉将Sokka的自我肯定框定为抱怨行为，并通过重新定位自己的双重身份——御术者和神通小队成员——边缘化了Sokka在团队中的地位。大敌当前，Sokka只有借助语气词(39行)发泄不满，而在Toph继续作战未见成效之时(40行)，Sokka展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领导力，通过聚焦问题关键(41行)，让所有御术者毫无异议地跟随自己的领导逃离了现场。

场景5中Sokka没有御术的“特殊”身份越发让他意识到自己与团队成员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但此时经过多次冒险经历，Sokka的领导能力已经得到认可，因而当他开始自我抱怨(46行)，得到的回应是他人鼓励(47行)、他人自贬(48行)和焦点转移(49行)，Sokka对这些共情作出了感激和赞美的回应(52行)。此类增加团队凝聚力的行为正是领导力的体现。这一切都发生在Sokka对Toph自赞式自怜行为(43行)的不满(44行)。Karata感觉到了虚假同情的抱怨语气(45行)，关爱的询问诱发了Sokka的自我抱怨。熟人间的自我抱怨有寻求认同和肯定的暗含，(17)Boxer, Diana. Social Distance Speech Behavior: The Case of Indirect Complaints.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3,19, pp.103-125.而由此展开的一系列互动叙事建构了团队成员通过不同言语行为进行自我身份和关系身份协商的语用空间。

五、 社交抱怨是领导力建构的语用空间

虽然影视剧情节虚构，但是其跨越时空的高受众率在元语用层面反映出人们对日常交际秩序的想象。杰出的领导者往往善于言辞且乐于理解他人，在行动初期就能展现出在某个领域取得成就的潜力。他们有敢于挑战权威的性格特质，有很强的道德使命感，敢于以直接的方式展示自己的洞见。领导者能够通过身份叙事在不断扩大的异质群体中维持动态平衡，在不断协商的互动中体现个体坚定的信念。领导力和同伴精神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但是优秀的领导者往往能在纵向等级秩序和横向人际秩序之间求得动态平衡，既保证任务维度上的果断执行力又保证关系维度上的团队凝聚力。这样的领导在文献中被定义为双性(androgynous)风格，即善于根据情境选择最佳领导方式。本研究从抱怨这一在学术研究和日常经验上被刻板化为女性特质行为的视角出发，聚焦影视剧中男性领导角色，在量化观察的基础上做质性分析，指出抱怨行为可以从互动叙事和动态定位两方面为领导力的形成建构语用空间。

(一) 社交抱怨的互动叙事加深了团队的凝聚力和使命感

领导力在于能在结构异质的群体中以易懂的方式叙述身份故事，让成员注意到事态中被忽视的面相从而发挥激励作用。本文的社交抱怨就是这样一种身份叙事，其社交性在于受话人会以不同立场对抱怨作出回应。受话人参与抱怨事件的起承转合，亲历推进事态发展的叙事，动态协商彼此的身份，这些互动在某种意义上成就了领导力的形成。有效的叙事在于其适切性，在特定的时空领域，即语境中，以引起共鸣的方式实践着团队的期许和愿景。抱怨行为建构的语用空间为成员发展多元人际关系提供了可能，这种互惠的人际关系以团队成员共同使命感为基础。语料中Sokka的各种抱怨行为，无论是指向他人、事件还是自己，都在推进任务的执行、加深成员的使命感；相应的，在使命感的驱使下，团队成员也不会计较眼前的利益得失，大家在社交抱怨的语用空间中找到彼此的共同点，协商自我和关系身份，彼此成就。

(二) 社交抱怨的动态定位平衡了团队的交际秩序

好的领导者善于将“铁的事实”和共情基调有机结合，从而让成员聚焦眼前亟待解决的难题。在社交抱怨建构的语用空间中，通过对抗性的直接抱怨，Sokka可以高效规避集体行动中的目标偏离，体现领导身份建构中的核心价值观和信念，同时增加与团队成员互动的概率。从其他队员对Sokka抱怨的回应，我们可以观察到团队成员对自我行为的审视和自我价值的反思，这是一种权力赋能。直接表达不满或带有嘲讽性的抱怨行为可能会让意志薄弱者心生厌恶，但如上文分析，Sokka的社交抱怨可以增加团队成员的任务参与度，通过成员的身份叙事强化使命感，而共同的使命感让大家对彼此的情感宣泄表现出共情和同情，增加了信任感，毕竟交际者不会随意在任何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做出抱怨行为。交际者在恰当的时间进行身份叙事，突出问题的重要性和迫切性，通过引发笑声和幽默互动增进团队的理解力，通过自我谴责增加彼此间的信任度，这些都可以作为领导者实现联盟的语用策略。

六、 结语

领导力要素包括关照个体和群体的身份叙事，以灵活开放的叙事结构传达核心理念，合理建构等级秩序。(18)Gardner, Howard. Leading Minds: An Anatomy of Leadership.BasicBooks. 1995, pp. 290-292.本文研究对象的抱怨行为，聚焦了任务执行中的关键点，以解决问题和决策执行为导向，重塑了社交规约和人际关系期待。作为弱势团队成员，Sokka依靠谋略、执行力和远见获取了强者的信任和尊重。

本研究并没有试图建立抱怨行为在领导力建构中的核心地位，只是提出抱怨行为对领导力建构的潜在积极效应，领导力的形成和建构受多重因素影响，但工作中的抱怨是日常交际的一部分，如何从起始和进程阶段最大化抱怨行为言外之意的积极人际效应，减弱消极效应，这可以是领导力的重要考量。我们从情境出发分析抱怨行为的路径也表明，言语行为的意义总需要从特定交际语境出发，以话轮转换和话题互动为判断依据。抱怨研究的相关文献也显示其言后人际效应有不确定的关系取向，很大程度取决于抱怨行为的展开模式。在团队成员共有使命感的基础上，抱怨行为可以增加团队的凝聚力和任务的完成度。抱怨行为的消极情绪潜势似乎可以引发和谐取向的交际策略，尤其是以调侃戏谑包装的抱怨行为，可以让抱怨者的建议和请求行为获得更大的关注度和执行力，而接受被取笑的意愿格局和抗击能力，在结盟和共享的动态交际中恰是领导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