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希荃(福建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0)
宋代陶瓷制作技艺、种类、窑口等在中国古代陶瓷发展史上算得上是登峰造极。宋代陶瓷呈现百花齐放的发展状态,北方地区有定窑、汝窑、官窑、耀州窑、钧窑、磁州窑等,南方地区则有景德镇窑、龙泉窑、吉州窑、哥窑、建窑等。但宋代陶瓷的种类与清代截然不同。尽管清代在陶瓷的制作工艺方面已经炉火纯青,在陶瓷的装饰方面却过于繁复,宋代陶瓷无论是装饰还是造型,都呼应了现代设计中经常提到的“Less is More”(少即多)的理念,即以最少的设计呈现最丰富的设计思想。宋代陶瓷的设计美学至今也毫不过时,非常值得现代的陶瓷从业者们学习和借鉴。
元人孔克齐撰写的《至正直记·止筯》有载:“宋季大族设席,几案间必用箸瓶、渣斗,或银或漆木为之,以箸置瓶中。遇入座,则仆者移授客,人人有止箸,状类笔架而小,高广寸许,上刻二半月弯以置筯,恐坠于几而有污也。”宋代的饮食文化发达,对于食器也颇为讲究。上文提到的箸瓶、渣斗、止箸,是宋人宴会必备的器具,宋人对食器使用规格的注重可见一斑。在材质上,宋代的食器主要有瓷与金银两大类,瓷质食器在种类、装饰、造型方面整体沿袭前代,但风格却迥然不同。种类以碗、盘、碟、匙、渣斗等为主,其中以碗最具代表性。宋代的碗在装饰和造型上的特征表现为花口、高足。花口碗的造型和装饰最初来自唐代的金银器,到了宋代普遍流行。经过长期发展后,大多数花口碗简化为只求其神,仿不同花卉形状,形式多样,有葵花、梅花、荷花、莲花、菱花等。根据盛放的食物种类不同,花瓣的数量也不相同。花口碗在整体造型上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碗口仿花瓣状,碗壁的腹部随着仿的花瓣造型而变化,运用刻线、划线等工艺使其呈现不同弧度的曲线,有的较为饱满圆润,有的斜向瘦削;另一类仅碗口呈现花口形式,碗壁则没有与之相应的装饰变化。宋代的碗已经出现与现代碗相差无几的高圈足,这与唐代的玉璧足不同,高足碗的底部呈挖空状,使得把碗端起来时变得更方便,同时能起到防烫作用。
宋代酒器从功能上严格区分有盛酒器、斟酒器和饮酒器。盛酒器主要是经瓶,如玉壶春瓶、梅瓶、琮形瓶等。经瓶最早出现于唐代,但盛行于宋代,明代之后由于多被用来插梅花,故被称为“梅瓶”。其造型特征为小口、短颈、丰肩、瘦底、浅圈足。另外一种较为知名的盛酒器是玉壶春瓶,玉壶春瓶的造型源自唐代寺院里的净水瓶,成型于北宋时期,在北宋时是一种装酒的实用器具,后来逐渐演变为观赏性的陈设瓷。其基本造型是由左右两个对称的“S”形构成,线条优美柔和,撇口、细颈、垂腹、圈足,它的长颈特征与梅瓶的短颈形成鲜明对比。常见的斟酒器有温碗注子、瓜梭壶、葫芦壶等。温碗注子,即酒注与温碗的组合,通常成套使用。温碗的口径较大,腹部直立,容量较深,有的与食器一样有花口口沿,底部有圈足。酒注造型呈小口,带纽盖,细颈,颈部长直,腹部较为饱满,壶身一侧装有弯曲流畅的把手,另一侧装有直流的壶嘴。使用时将酒注放入温碗中,将热水注入温碗中即可起到温酒的效果。温碗酒注在宋代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宋徽宗所绘的《文会图》中就出现了大量的温碗注子(图一),宋人孟元老所著《东京梦华录》中也有记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可见上到文人围桌多人聚会,下到酒楼中的两人聚会对饮,都会使用温碗注子。饮酒器有酒盏与盏托,两者组合起来使用就叫作“台盏”,它是由茶盏的盏托演变而来。与之不同的是,台盏中间是实心的,当酒盏不使用时可以倒扣于盏托上。除了台盏外,还有一种形制是盘盏。
图一 景德镇窑青白釉刻花注壶、温碗
宋代的陶瓷茶器有茶瓶、茶罐、茶盏、盏托、茶盘等。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瓷质茶瓶应用广泛,但是宋徽宗认为茶瓶中顶级的材质是金银器,能够显示宫廷用器的华贵,且茶瓶的规格应当稍小,以便于点茶时注汤。尽管如此,百姓和士大夫们最常使用的仍是瓷器茶具。茶盏,是一种似碗但是比碗浅的器皿,敞口小足,杯壁较厚,使用的时候配备盏托,用以放热。盏托是用于置放盏的碟状托子,中间中空,有圈足,在茶具中使用时又名茶托,大小与茶盏相匹配。盏托早在魏晋时期就已出现,盏托的作用都是承接茶盏,防烫手。南宋时,由于斗茶活动的出现和盛行,建盏变得流行。除建窑生产的建盏专门应用于茶事活动外,最为著名的是景德镇窑的影青瓷,如瓜棱茶壶、葫芦形茶壶、青白瓷茶盏和盏托等。宋代陶瓷茶器为了适应斗茶的需要,除了将茶碗改为茶盏,从青色改到黑色以外,其他如盏托、茶壶的形制,都得到一定的改进。如盏托,到宋朝时,其底部都制成了凹底,且与盏底大小完全相合,托口而起,托沿也多设计成花瓣形,较唐代的盏托明显更趋精巧,更适合“斗茶”。至于茶壶的造型,特别是到南宋时,壶式也明显由饱满变得瘦长,壶体纹饰也由过去常见的莲瓣形,发展为瓜棱纹与鸡头状的“凤首壶”。
宋代经济整体较为繁荣和发达,人民生活水平较高,生活状态悠闲惬意。在这种背景下,士大夫的“四艺”—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诞生了。赏花不只被以宫廷为首的上层社会视为风雅之事,与宋代的文人生活联系也极为紧密。宋代重文抑武,士大夫对于民间审美的影响非常深,上导则下行,花事也普及到百姓的市井生活中,演变为一种司空见惯的生活闲事之一。因此,插花这一活动也在民间流行开来。欧阳修有诗《示谢道人种花诗》:“深红浅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赏,莫教一日不花开。”在这首诗中极具代表性地道出了宋人对花的态度。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中描绘北宋百姓赏花“时节相次,各有观赏”。在这样的背景下,款式别致新颖、以花卉为主要特征的各类花口碗、盘、瓶、杯、盏及托具等陶瓷日用器具逐渐增多(图二),甚至成为日用器的主流。碗成为最普遍的食具,这样即便在吃饭时,也能对花卉进行鉴赏。葵花形陶瓷器始见于唐代,到了宋代广为流行,其是以葵花为设计元素的陶瓷器物,包括葵口、葵瓣、葵花三种器型样式,因口部或整体造型形态如盛开的葵花而得名。佛教文化的不断发展,促进了相关花卉题材的陶瓷设计与创新,直接或间接地赋予了葵花圣洁之物的意象,且伴随着宋代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花卉相关的艺术表现形式极为丰富,葵花元素逐渐成为陶瓷器物设计的重要题材。
图二 定窑白釉刻画朵花纹葵花式盘
除了花卉以外,最常见的器型还有瓜形。可以说花、瓜、果、鱼等生活中最日常之物都成为宋代日用陶瓷器具设计的主题。瓜形器具中最知名的是宋代白釉瓜棱执壶(图三),抛开造型来说,陶瓷器表上的画花工艺也甚为精湛,是构成这件经典器物的必要条件。瓜,不但是人们日常生活里与“丰收”有紧密结合的作物,还与鱼在传统观念中象征生殖的意义是一样的,瓜中的籽与“子”谐音,故瓜寓意多子,被视为生育、繁育力强的象征,受到了人们喜爱和推崇。
图三 宋代白釉瓜棱执壶
在宋代重文抑武的背景下,受理学思想的影响,宋代整体审美风格变得克制、内敛、简约、沉静、大方。在简约的造型之下,如何体现器物要呈现的具体形象?对器表的刻花、画花、印花工艺成为最主要的表现方式。这种线条的刻、印结合器物的造型,与现代设计中的流线型风格极为相似。流线型原是空气动力学名词,用来描述表面圆滑、线条流畅的物体形状,这种形状能减少物体在高速运动时的风阻。但在工业设计中,它却成了一种象征速度和时代精神的造型语言。宋代的日用器具由于陶瓷这种光滑透亮的质地,中和了流线型风格那种速度感和锐利感,变得内敛、简约却又不失生趣。除了造型外,釉色也偏于冷静,饱和度低,外观纯净。南宋最常使用的茶具建盏即以黑色为主,景德镇窑则较多使用青白色,这些都与理学思想中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有关,人们的审美变得极度内敛和克制。
器以载道,宋代日用陶瓷器具的设计反映的正是与之对应的宋代文化、生活习惯、审美风格和思想形态等。通过对宋代的陶瓷日用器设计来源的分析和研究,我们不仅能从其设计制作之中看到宋代陶瓷设计的整体核心思路,也能了解宋代的一些制度和生活习惯。这些日用器物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在广泛使用,是最具生命力的器物,这和工艺美术史上的器物功能有所区分。以民众生活中的常物为主要研究对象,由于日用器具流传范围与使用人群的广泛,相关研究具有了一定的学术意义。日用器具的演变有较多外在影响因素,如时代环境、使用主体、制作群体,其中最重要的仍是使用器具的“人”,人决定了器具的具体形制及不同组合方式的变化。
当代社会的陶瓷日用具设计粗制滥造,类型虽应有尽有,但是全然不顾与现当代使用器具背景、文化之间的联系,仅一味地追求视觉上的审美感受,或遵循一直以来标准件数的固定范式。这种行业乱象值得反思。好的日用器具设计要符合人的生活习惯、审美取向和文化背景。宋代陶瓷日用器之所以能作为经典流传至今,是因为它能为当代以及未来陶瓷设计中的传统文化呈现提供新的设计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