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前期旅外徽人的商业活动与社会生活
——关于《抄写录》抄本之解读

2022-10-11 12:45王振忠
学术界 2022年9期
关键词:信函书信

王振忠

(复旦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明中叶以后,徽州是个高移民输出的地区。嘉靖、隆庆时人王世贞就曾指出:“大抵徽歙,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其所蓄聚,则十一在内,十九在外。”〔1〕及至清代,这种移民外出务工经商的状况仍未改变。以歙县为例,当地的民间文献就记载:“我歙民家居十仅二三,淮扬十有八九。”〔2〕这种描述虽特指歙县一地,但在徽州却有着颇为普遍的意义。特别是中下层民众大批外出务工经商,他们与本土的亲戚朋友鱼雁往来,声气相通。考虑到这种历史背景,我们似乎可以断言——徽州应是国内遗存书信史料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大致说来,这些书信史料包括书信原件、信底、尺牍活套以及清末以后出现的诸多明信片。

关于“信底”,是指汇集成册的书信汇编,亦称“信根”“鱼雁留痕”“尺素常通”“鸿爪遗踪”“往来书柬”或“家书摘录”等。而本文聚焦的这册《抄写录》〔3〕,其主要部分便是一种信底。

一、《抄写录》解题

抄本《抄写录》,封面除书名外,另残存有“张君”二字。该书内容包含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信稿留底》,第二部分则系《销愁集》。至于《信稿留底》的年代,书中有一《托友赁屋》:

某某我兄先生阁下:久别芝颜,时殷葭溯。忆自今春与兄在武林握手之时,何乐如之!分袂后又逾数月,讵料八月中旬,民军举义于武昌,不数日而各省风从。指日北军将到,该处必有恶(战),谅未得如民军之文明也。弟处适当其冲,吾兄住居上海,安堵如常,奚啻天壤!弟加之家眷之累,既不得轻身他往,又不能坐以待毙。故特草字投前,祈于租界内代觅住屋一所,以便携眷来申,暂为迁避。觅定,请速示知,有费金神,容当泥首。此布,即请刻安。弟某某鞠躬。

信中提及的“民军举义于武昌”,显然是指1911年10月10日(农历辛亥年八月十九)的武昌起义,这似乎是书中提到的最早年代。至于抄本的下限,书中另有一封写给“子峰老叔大人”的信函,其末署“晚张子谦顿首,乙丑九月初五日去”。“乙丑”即1925年,可见,《信稿留底》的时间跨度长达十五个年头。

《信稿留底》中的不少书信之发、收双方皆作“某某”,但也有一些则有着确切的署名,或是可以通过内容了解到写信者的身份。例如,有一封汪海民写给“诸翁先生”的信函,其中提及:“窃海一介寒素,自光复以来,奔驰南北,历在军、政两界,滥竽书记、军医各职。猥以菲才,未能独树一帜,草草劳人,无裨家国,虚靡岁月,殊堪浩叹!兹因访友未晤,流落异乡。道经贵处,探闻诸公磊落热肠,曷胜雀跃!不揣萍水冒昧,用敢具函沥陈,务希体念苦衷,量予援助,俾得安返桑榆,或可从此获有回生之机,明笔望泽,毋任盼祷待命之至!”从信中的描述来看,这位汪海民显然是一位辗转于军、政二界从事文职工作的人员。另一封“子茇”写给“庆云乡台先生”的信函中写道:“久慕光仪,而天缘不假,奉教无从。兹于前日接家兄某某来函,道及阁下伟气雄才,而且有礼贤之风。蒙允作曹丘,代弟借觅枝栖,不胜感感!但弟现居之事,实因困顿不堪,如燕窠于幕,每欲他觅,苦难问津。阁下在沪有年,亦素悉关重梓里之情,故敢冒昧具函台前,仰恳代为推毂。或借重鼎言,于知交中代为吹拂,俾生效力,则沐恩不浅矣!他日登龙,决不负栽培之德,则家兄亦感于无既矣。特具芜函拜恳,希望代为竭力乃感。”信中的“曹丘”,典出《史记·季布栾布列传》,原指汉代的曹丘生到处赞扬季布,后者因之而享有盛名,后代遂以“曹丘”或“曹丘生”为荐引、称扬或介绍者的代称。这是一位叫“子茇”的人写给同乡“庆云”的信函,希望他为自己推荐职位。还有一封是“子庆”写给“剑萍仁兄姻大人”的信函:“兹者,弟频年以来,逆运如斯,东奔西走,竟乏寸进。客岁虽蒙友人介绍一事,亦不过糊口。今春虽荷敝东不弃蝉联,无如觅利甚微,直【值】此世境多艰,从俭总难敷衍。该店又要兼带武场,弟贱质素来微弱,实无能力胜任,另谋尤难问津。不得已具函奉恳,但能遇有相当位置,希望汲引,或借重鼎言,于知交中代为吹直一言,俾生效力,则受惠不浅!忝在至戚,故敢具函台前,希望代为竭力为感。”上述二信,皆是请求他人推荐的信函,此类书信在这册抄本中所见颇多。(详后)

《信稿留底》中还有一信,虽然未曾提到写信人和收信人的名讳,但却可从一些侧面了解写信者的身份:“某某世叔大人钧鉴:……今得家报,始悉长者业已出外,途中一切定多佳吉。晚赴申求学,已有数月,然资质愚劣,‘进步’二字,实不敢言。按课程计在年内均可告终,若再加一二月习练,想明年秋考之期,或可出世问事。某君刻已返校,伊拟开办之洋行,目下正从事筹备,但正试开幕,非待开春后方可。惟尊处之款,时卦【挂】在心头,然延期已久,抱歉良深!谅长者知我景况,决非有意拖延,实出于不得已而已耳。既蒙长者怜爱,只得再行宽容。一俟稍可活动,当将尊项先行奉赵,决不食言也。种种优待,后当图报焉。”通观书信内容,这显然是一位在上海求学的学生,其人写信给叔辈尊者,请求他宽限自己借款的归期。

不过,《信稿留底》中与张子谦相关的信函计有数封,其中有几封都是求人推荐工作的。如在写给“子峰老叔大人”的信中,他提及:

……谦东下之期,原拟节前,适值内人卧病,致不果行。竟不料一病延缠不起,恸于上月念四。谦命之不辰,遭此颠沛,满拟萱荫乍失,向为望之将来,何期鼓盆继敬,更难怀于往昔。和新之事,非不欲就,无如觅利甚限,实难敷衍,千里奔途,真无趣味!不过前致锦江兄信,托渠遇有高着,代为留心。谅长者洞悉苦衷,该不见责也。现约月内动身,一俟家务事料理,即行束装启行,面晤非遥,准在出月间耳。此后一切,尤望提携,特此布达,顺请筹安……

这封信的落款为“晚张子谦顿首”,时间则是“乙丑九月初五日去”,“乙丑”为民国十四年(1925)。另一封写给“仁之兄台”的信函,落款为“弟张子谦顿首”,时间是“九月初四”,从内容上看,与上封信函大同小异,亦应作于1925年。《信稿留底》中的第三封信也是请求推荐之信函:

从上述的书信内容可见,张子谦是外出务工经商之人,此前母亲和妻子相继过世。信函内容显示他视目前的工作如同鸡肋,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职位。不久,他就听说某公司秋季招生,故给同乡写了一封信:

庆云乡台先生大鉴:前月底间曾上寸函,定荷台电。转瞬之间,又逾匝月,未通讯候为歉!近稔旅祺晋吉,指挥咸宜为颂。兹恳者,所托之事,必荷时在尊怀,祈恳代为留意。想贵公司秋季招生,期间该已在迩,故特再渎金神,届时拜恳,代为鼎力介绍。但南货部万一不添人手,别种之事,还祈代为设法栽培乃感!如果成就,或另托担保均可。若蒙阁下拔出枯涸,则当衔环图报于无既矣!一候佳章颁下,即当来前领教。专此拜恳,容后再谢。敬此,即请暑安。弟子谦顿首。

这位“庆云乡台先生”,也出现在前引的另一封信中,由此推测,该批信函的撰写者应是一些彼此关系密切的徽州人。另外,与此一信函内容完全相同的一封信,在《信稿留底》中另见一处,作“某某乡台先生”,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信稿留底》收录的诸多书信,无论是否出现收信者和写信者之名讳,有不少应当都是真实的书信。

另外,张子谦请求推荐一事,似乎并不顺利。对于他的求助,有的人干脆没有回复,对此,张子谦颇感不快,如在一封写给“良臣仁兄姻大人阁下”的信中,他抱怨道:“……前二递芜函,定邀台鉴矣,讫已至今,未蒙一复,心甚盼念!该不尽彼洪乔,使弟心甚不解。然弟与阁下素称莫逆,又属戚谊,不妨可望明教,若以闷葫芦,实难察也。惟所托之事,倘万一难遇,亦不能深怪阁下也。实奈弟之济遇难逢,夫复何言!不过随时留意而已矣。抑或阁下公务冗忙,亦未可知,希望偷闲惠我数语,以免望眼欲穿,勿吝是盼!”“洪乔”一词典出《世说新语》,后世指称不可信托之寄书人。当然,更多的情况是的确接到回复,但亲朋好友的表示则是爱莫能助。譬如,《信稿留底》中有一信,是姻弟方祖烈写给张子谦的,其中提及:

……前接手书,聆悉种种,缘俗务纷繁,致稽裁复。所委一切,时在留意,竟无相当。近来市上人浮于事,颇难速于报命,尊意似有不愿就和新事,前晤子峰兄出视尊函,彼意以为不可,最好仍旧来浔云云,嘱为关照,至希尊裁,余不多缕。

信中的“和新”,当为一店名。根据前引书信,张子谦认为该店收入有限,故而不欲至彼从业。此外,另一位知己好友汪修也写道:

……节前曾接和新转来手示,早经拜悉。斯时适值节务羁身,节后又有沪江之行,稽延奉复。职此之故,承询归意,只以经济关系难如心愿,委件知非急用,遂命作罢。不知大驾东下何期?弟意如江西无甚机缘,不如依然东下,须蝇头之利,却本无味,然总较胜于无也。叨在知己,用敢直陈。本希鉴察,倘有余暇之赐教是感……

上述二人的回信,要么表示自己帮不上忙,要么以委婉的方式向其提出建议。

从《信稿留底》一书来看,“(张)子谦”一名出现过九次,是信底中所见确切人名次数最多者,故此颇疑此一抄本封面的“张君”,可能就是张子谦。由此看来,《抄写录》一书的前半部分,或为某人抄录张子谦及其周遭亲朋好友之书信而形成的“信底”。当然,除了书信汇编之外,另外还加上后一部分的《销愁集》附录,从而成为一个杂抄式的抄本。也正因为前一部分是抄录的信底,故而有些文字亦稍有错讹。

二、从《信稿留底》看20世纪前期旅外徽人的活动与社会生活

《信稿留底》共收录书信90封,涉及的地域范围包括湖州、浔(九江)、申江(上海)、汉口、兰溪、赣省(南昌)、镇江、香港、安庆和武林(杭州)等地,其内容则包括延医、谋职、辞职、省亲、学英语、举荐、买婢、娶妾、续弦、红茶价、购书、寄报、赠照、戒烟、退伍、带货、赁屋、贺年、贺婚和村落人丁变动等诸多内容。这些书信,从不同侧面反映了20世纪前期旅外徽人的活动与社会生活。

1.《信稿留底》中颇多反映旅外徽人日常生活的信函,如《托人带物件》:

某某先生台鉴:昨闻某君述及台驾将赴某处一行。现值天气晴和,春光明媚,四时风景,惟此最佳。柳绿桃红,沿途流览,想见旅行之乐,歆羡奚如!某前接某君来函,嘱购各物,早已照数购齐,而苦无妥便,无从代寄,正在探问。适逢阁下荣行,兹特将原办之物遗【遣】仆送上,务祈吉便携交为荷。明知重物累人,出门不便,但渎神之处,容后衔环。如程期已定,即乞示下,届时当再趋送……

在传统时代,徽州本土的不少日常必需品皆从外埠购入,诚如绩溪人胡适所言:“……我们徽州人一般都靠在城市里经商的家人按时接济,接济的项目并不限于金钱,有时也兼及食物,例如咸猪油,有时也从老远的地方被送回家乡。”〔4〕对于素性节俭的徽州人而言,托人携带物品是最方便也是最省钱的办法之一。除了托带物品外,信底中的《贺婚》《贺新年》和《问病赠药》等件,也反映了旅外徽人的其他一些日常应酬,从形式上,基本上可以视为信底中抄录的常见书信活套,有的未必确有其事,只是备而待用而已。

2.信底中部分书信的书写者及收信人虽然也写成“某某”,但其文字实际上是根据书信原件抄录而成的。正如前文曾提及的那样,张子谦写给“庆云乡台先生”的同一内容信函,在《信稿留底》中亦作“某某乡台先生”,后者显然就是根据前一信函抄录而成的书信底稿。

张子谦一度在九江活动,《信稿留底》中就有一封某人于某年祀灶日写给称呼为“九江老叔”的信函,个中提及:“今年吾业各物皆贵,又值世境多艰,人面困穷,年关生意,耳闻各处大都减色,江河日下,年不如年。想老叔号中与昔无异,实所深望。”写信者当时应在湖州,他在某年十一月念九日的信中还写道:“大局不请【靖】,风鹤时闻,城中居民纷纷赴沪,年关生意因此而大受影响,市面一跌不振。处斯时世,深用隐忧,谅尊处当亦同情。”某年四月八日,一位叫“竹生”的人在写信中亦表同感:“目下时局不靖,加以江、浙风云恶劣,商贾胥尝其累,银根奇紧,市面极为障碍。”这些,都从一些侧面反映了民国前期的社会状况。

除了反映某地商况市景之外,抄本中的书信,还有一些状摹学徒生活的内容。例如,有一封写给姻亲长辈的信函这样写道:

某某老伯大人尊鉴:隔来数载,素未奉教,甚歉之至!近想旅祺叶吉,远谋遂意,为颂为慰。敬启者,小儿于某年小春月间承某兄带下,辱蒙某兄认为族谊,举荐于台端部下为徒,既蒙怜念离亲之情,忝属戚谊,此为感佩不尽!今不觉三载余矣,闻听学业颇为勤劳,为父母者不胜喜悦。乃知此子自旧来改变,终日往往于外闲游放荡,得知深殊痛恨!将来何能立身之本?想台端念师徒之义,祈望开导迷津,不时督责,免有误青年之进步,则感德不浅矣!专此鸣谢,敬请秋安,惟照,不一。姻晚某某谨上。

这显然是一封家长写给商号执事或尊长的信函,其内容是因自己的儿子沾染恶习,不守店规,“闲游放荡”,故而亲自出面向执事或尊长求情,希望能再给一个机会,让儿子改过自新。类似的信函在《信稿留底》中还见有一封,是某年五月四日的书信,其中提及:

舍弟在某典习学多年,现在写票之缺。顷接来信,以偶因看戏违犯典例,理宜受饬,据东人有饬退另就之举。奈近日图事维艰,姑念小子无知,恕其初犯。弟曾另禀代求东人,赦其已往,勉其将来,复侍指挥,俾旧雨蝉联,随图报效。外请阁下即移玉趾,至某处鼎言说合,并代达下忱。想某君素来器重,必荷成全。倘蒙所请,非但身受者感激隆情,即弟亦叨惠无既矣。

撰写者在信中提及,自己的弟弟因违犯店规,被东家要求辞退。他只得写信求情,另请朋友亲自出面,前往当铺求情。徽州人“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许多人初入商店从业时,往往正值少年进入青春叛逆期的阶段,在店主和家人看来,行事难免乖张,故而时常会做出违犯店规的行为,这让家人和店中长辈颇为头疼。每当少年学徒惹出事端,家人长辈只能出面求情,希望前者不至于无奈成了“茴香豆腐干”。

3.根据前文对数封张子谦相关信函之解读,可见其人曾四处求人推荐工作,但却并不十分顺利。或许是感同身受,《信稿留底》中就收录了不少与此相关的信函。例如,有一封某年十二月十八日写给亲戚的信函中提及:

某某亲台大人阁下:上春由浙返舍,奉过尊札云云,乞代图谋一事,无不时时在寸衷。但此际腊尽春来,商务又是用人之日,无论何种职业,随大才以成谋,只愿栖托有方,则当衔环于后日。兹附上某某一函,望面交,系托渠代为留心,一仝助臂之力。弟无如近来运气不佳,自先父去世后,弟又患疮,已经调□愈。兹拟开春二三月间拨冗出外,此非林泉久延之计,耑此再恳,敬请财安,不一。

这是一位从浙江返回徽州之人写给亲戚的一封信,他不但请求自己的这位亲戚帮忙介绍工作,还让后者为自己捎信给其他人,让那人一同为自己推荐。除了请求某人举荐之外,也有的是替他人推荐职位的信函。

某某我兄大人台鉴:入冬以来,定卜财祺百益,诸凡顺利,为颂为慰!启者,弟秋间在家之时,与吾兄谈及,某人为人颇好,精神康健,不料高年之人,春间(作)古。其之三子某某,上春二月间由某处归里,运气欠佳,未曾出外问事。看子弟敦重朴实,算字精通,而生意一道,亦称熟悉。所以具函前来,恳吾兄代觅枝托,祈于年内代为留心。为此开正乃是用调人之际,如有机缘,乞望赐示,以便嘱渠趋前领教。但能可于尊处安插最妙,如尊处难以安置,或于他处贵友知交中代为吹荐之力,此恩此德,尤当感佩而不浅矣!天气严寒,祈望随时珍重尊躯为盼。专此函托,统祈垂鉴,并请冬安,不一。弟某某顿首,十一念五日。

在信中,写信者介绍了自己的一位亲朋好友之子,说后者为人正派,对于经商一事颇为熟悉,请求收信人为之介绍工作。还有的书信是亲友之间的相互推荐:

某岳父大人万福:接奉大函,敬审谭【潭】第吉庆,福履双绥,委荐令郎生意,谨当存诸心中,徐图报命,婿另信与令郎接洽也。令爱年轻,刻又移迁,屋大人稀,伏乞余光分照为恳。余待面谈,此颂夏安。小婿某某拜。五月十七。

这是女婿写给岳父的信函,允诺为舅子推荐生意。另一封则是向朋友举荐自己的亲戚:

某某仁兄先生阁下:献岁以来,定卜生涯鼎盛,事业宏兴,既【暨】先生指挥如意,履祺迎祥,均符私颂,欣慰奚似!启者,弟在某地,得闻宝号招聘司账职员,刻下不知可否觅定有人?今弟至戚某人,素操端木之遗风,字算甚捷,颇称少年老成,兹欲荐于阁下之右,以叨指导。如蒙俯允,则衔环无既矣。手此奉恳,即候覆夺,并请财安,不一。弟某某顿首,元月二十八日。

信中提及的“端木”为春秋时人端木赐(亦即孔门弟子子贡),其人擅长货殖,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风,故为后世商界所推崇。而在此处,“端木之遗风”指的是诚信经商之风气。还有一封是某人为其宗人推荐的信函:

某某亲台先生大鉴:不领教益,几将旬日矣,近想台端押茶抵赣,沼【沿】途定卜安吉,以欣鄙颂。兹启者,前承高情,所谈赣省某号账缺一席,蒙兄为弟推毂,敢不趋前听候驱使?无如家务牵缠,不克抽身,私心感戴,铭刻五中。兹以敝本家某兄,人颇诚实,书算尚可,对于账缺可称其职。弟爰爱屋及乌之义,用敢荐诸阁下,致所有担保,一切弟负完全责任。致于前途,务希极力介绍,设或有成,俾敝本家得有一枝之托,感德实不啻身受也。是否有效,希即赐示,以便着渠来前恭听指挥也。专肃敬恳,即请筹安。弟某星顿首,润【闰】四月十八去。

由该信可见,在为人举荐的场合,写信者往往需要充当保人。此外另有一信这样写道:“某某先生大鉴:久仰芝范,殊深羡慕!启者,所为舍亲已由某兄推荐与宝号习业,已承惠爱不弃,久蒙录用,深荷栽培,铭感五中!倘有过误,归弟完全担保,诸祈放心。特备保函奉呈,敬请鉴存。”作为保人负有重要责任,一旦被担保的学徒出了差错,保人需要承担赔偿等相关责任。

当时,希望推荐职位的情况多种多样。有的是对现有的工作不满意,希望跳槽:

某某乡台大人大鉴:新正拜贺台颜,得聆听教益,时忆怀抱。因无事,致少申候,歉甚!比维履祉绥和,诸多遂意,畏【为】无量颂。兹启者,晚自新正到浔,蒙某兄好意,代为介绍某处某号柜上之职,无如该店东行事甚是克【刻】薄,而栈司一概不用,上货一切,皆要柜伙帮带。而晚贱质素来单弱,武场亦未经验,实乏能力担任。筹思生意一道,刻下谋之不易,只仍暂度糊口,以免耽搁他处。久佩台端素抱仁义之心,又兼交游之广阔,定能俯念桑梓之情,每欲面恳,实难启齿,今不得已,函告台前,伏祈鼎力,不拘何业,祈代为栽培一位置,则感德难忘!如荷俯允,便惠佳音,专此布恳,即请夏安!

前函所恳一节,定荷鉴及矣。实因职业卑微,处斯生活困难之时代,非独未能逆料之将来,则目前支持匪易。兼之近来家庭变故频来,担负非轻,千方百计,补救无术。再侄花甲有半,一事无成,诚自愧矣!夫复何言?况现下之事,备尝之劳苦,盖觅利之极微,统年计不过四五十金。目今时世之艰,若何俭省,总难敷衍。长此以往,计非善后,另觅实难问津,非为忘邀陇蜀,奈杯水车薪,实难有济,不得已冒昧具函上渎,度之当蒙曲谅下情。未悉大人何时出山,倘遇相当之位置,恳祈栽培,或交友中小作吹嘘,俾得寸进,得叨福荫不浅矣!

另外一封信也是某“再侄”写给“某某叔祖大人”的:

再侄依人作嫁,年复依仍,愧乏善告。幸贱躯粗适,略可告慰锦注耳。然所事虽属蝉联,盖以服务苦况不堪,兼之千里奔途,觅利极微,每年统计四五十金。当此生活程度日高,各项用度浩大,所进实不敷出,支持匪易。况再侄频年以来,家庭多故,长此以往,不无杞忧。种种困难,在吾大人洞鉴之中。所事毫无发展进步,另谋苦乏门径,不知大人何时出外,但能遇有相当位置,恳祈随时栽培。倘得寸进,再侄得叨福荫不浅矣,自当谨慎从事,必有不负期望也。

上揭两封信函都提及每年收入不过四五十金,这与前述每月四五金之类的表述可以比照而观。

当时,外出之人的负担较重,除了需不时向家里寄送物品、寄钱之外,还有的一些人十二三岁“往外一丢”之后数年,面临着返乡娶妻的现实问题,其婚事开支往往负担颇为沉重:

△△姐丈大鉴:别后谅好为慰。弟之婚事,已成僵局,进行非二百金不可。现家兄△△已交邮汇来洋几十元,诚不失信,亦出意料。前蒙允诺,筹划几十元,万难敷衍,最好再求代为设法卅元,认息归弟担负,决不使兄稍事为难。事至如斯,无可如何!成人之美,君子乐从。风【夙】仰兄慷慨,伏望毅然允许。总之,弟与兄情关至戚,除兄以外无门呼吁,不得不重累于兄也。明知兄事艰难,但亦出于万不得已……弟△△顿首。

这是某人向其姐夫写信请求帮助的信函。由于收入较低,许多人入不敷出:

信中提及的收入每年不过三十余元,较之前述者更是少得可怜。从上揭信函可知,由于捉襟见肘的不时之需,做会是同乡之间的互助,不仅在徽州本土,而且在旅外商人中亦极为普遍。例如,有一封信中就提出邀约做会:“兹适有同志诸君,每股洋若干元,故易于成立也。此乃集腋成裘,非弟一木所能支此大厦。”在这种背景下,邀会者是以个人信用为担保出面邀会。至于邀会的目的,《信稿留底》中提及了几种情况:一是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如某年十月四日某人寄给弟弟的信中提到:“某兄所欠之会款一股,乃兄与某兄所共。如某兄返浔,希问【向】渠面说。兄此中困难之极,半股会款,须归我一用,以作取衣之资。”一是资助他人,如某年十二月一日写的信中提到:“兹前次之会,计已到期,请将项下之数,统祈转寄某地某人收为感。因某人刻在该店耽搁,事未觅就,弟又无钱寄彼,其亦拮据之境,故特托将项下之款,作为津贴某人,想阁下素向爱我,亦当谅我也。”某人在写给侄子的信中提及,有一人因吃洋烟而致穷困潦倒,他主张:“我意其至亲,能为出身代团一会,即计日可以成家,无论大小,我当来一正股。”

4.有时因为商号消歇,以及个人的原因被商店除名,求职的愿望更为迫切。例如,王有生在写给姻亲“泽之亲台”的信中就提到因吸食洋烟而穷困潦倒。晚清民国时期,类似于此者尚有不少。

《信稿留底》中的不少书信,就反映了当时一些人失业的惨状。有的失业者寄人篱下,“晚自去岁迄今,亦无正当栖址,须承某君招待,然时日久,居心未免有嫌”。所以失业者写信,说对方“素承关爱,能如尊处可有机缘,不拘何业,以作进步,忝在戚谊,诸望劳神为感”。而在事实上,失业者要想重新寻找工作,往往极为艰难。《信稿留底》中有一信,显然是为失业者介绍工作,“兹因某人自旧返里,赋闲年余,近为时世多艰,困守实之不易,近来米珠薪桂,故悔前所荒荡,求谋栖身,犹登天之难,致彼一切,改过前非,幸求阁下垂念其情,格赐鸿恩。但尊号能可录用最妙,否则祈求鼎力吹嘘,得有头绪,弟领具保函担承,为是能否鄙愿,仰乞赐教一切,惟求鼎力,无任深感”。类似的情形,在另一封写给“某某太祖父”的信中也有更为细致的反映:

侄孙自△厂事分手以来,计届三载。长此失业,已为丧家之犬。春间满想谋一茧差缺,得以稍为弥补。孰知命运如斯,至行未及二日,又遭失慎,辛资未领分文,尚受虚惊,何苍天之不佑,一至于此耶!现家庭妇孺终日吵闹,环境压迫,达于极点。即使零星所用,均是向本家亲友告贷。明知事体之艰难,却亦出于万不得已。此时呼吁无门,窘迫达于万分。彷徨终夜,焦心如焚。身负责任,无可卸肩。前路茫茫,如何能了?处斯景况,生趣毫无。本欲一死,以了残生,实无颜九泉对付于父母。惟有空门忏悔,了此残局,以免再事逗留万恶人间,受尽摧残。侄孙虽属不敏,但于廉耻亦尔深知,决不为被人讥笑耳。

此信写得凄凄惨惨,信中以“丧家之犬”自况,形容个体失业以后的竭蹶困窘。类似的信函还有好几封,这些书信都声称失业之后,或“筹思旦夕,焦闷不堪”,或“一家数口,庚癸时呼”,所以一旦有招聘的消息,但凡有门路者便绞尽脑汁纷纷请托:

敬启者,刻阅报章,登载尊处招聘高等职员数人,以文理清通、身家殷实者为合格。窃鄙人向习商业,粗通文字,前清时历任某处某局所司事,然朝秦暮楚,终非持久之计,不得己仍图生理,以冀永久而免奔驰。前承申地亲友觅就某地某店司账,迄今三载,服务以来,毫无遗误。缘目今生活程度日高,觅利甚限,难于敷衍,欲谋善就,罕遇相当之处,但尊处欲身家殷实为合格,莫非要款存储,而免竟外否?然出外服贾之人,大概存储则难,托保则易也。

此信自述了生平经商的阅历,指出自己可以请人担保入职。此外,信底中也收录了一些推荐人的回复,以及被推荐者获得新职位后的辞职信函。例如:

某某先生台览:盍【盖】闻无经营之谋,何能为贾?不知经络之道,岂可为商!鄙自桃月至浔,得蒙足下青眼相视,留居数月,诚自愧矣。况贵行之业,若就职者,非兼文带武之人方能可任。鄙乃徽人,贵业之职务,素未习惯,更加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安业之能,终朝痴若木偶,岂能列于贵业之下。兹特略上辞言,伏惟照察,请将汪之保证书抽回与鄙为盼。敬此告辞,容后再见,此颂财祉。

这是被推荐人获得新职后的辞职信函。信中提及“兼文带武之人”,反映出写信者对原店东家苛求店员的“武场”颇为不满,这与前面所征引的信函可以比照而观。

5.此外,《信稿留底》所收诸信中,偶尔也有谈及当地风俗者。如某人写给姻亲的信中就有:“又闻尊号每年于九月十五做玄坛胜会,颇为闹热,弟欲与某君来前参观,未知阁下其时可否东下否?否则无所兴味。”

除了对侨寓地的记录之外,《信稿留底》亦有多封书信涉及祁门本土的社会生活。例如,书中有与妻子的通信:

某氏贤内助如面:别来数月,音问鲜通,三月一日由店往汉口办货,至前日方回店,故中叠来二函,余返店始知。不卜迩来堂上双亲精神好否?暨一切人俱安否?念念!兹寄上英洋十元,望检收以备家用,但须可俭则俭,切莫姑息儿女,任其浪费。惟二老在堂,宜从丰孝养,若有所思,务须办到。余恨奔走远方,不克稍尽子职,伏望卿克尽妇道,亦可【匡】余之不逮,有劳卿处,不胜心感!余在外自知保重,可勿挂念。素知卿最喜贪凉,爱食瓜果,于卫生有碍,望勿任性也。此布,即询近安。余某某启。

这是一位曾前往汉口办货的徽商给妻子所写的信函,其中交代后者要注意节约,孝养家中的公婆,叮嘱妻子应注意饮食卫生。再如,抄本中也有一些内容,反映了因工作、生活导致的家庭矛盾。例如,一位岳父在写给女婿的信中,抱怨女婿旅居在外一年多,音信全无,也不寄钱回家。有鉴于此,他要求女婿迅速寄数十元回家,否则就将一家四口人送到后者所在的上海。对此,女婿的答函解释了原因,说自己在家时与妻子龋龉不断,而出门后也屡遭挫折,以致出现这样的局面。另外一封某人写给岳父的信中也提及:自己的妻子身体欠佳,所以先是买了一个婢女,但因年纪较小,并不得力,所以其岳母要他再买个年岁稍大的婢女。为此,此人请求在江南某地市镇活动的岳父,为其购买一位十七八九岁能干的女子为婢。

此外,有的书信还提到祁门乡村的情形,如写给二位侄子的信中就感慨:“村运日非,人丁零落,而乌烟瘴气弥漫全村,瞻顾前途,殊用杞忧!”另外一封写给侄子的信中提及,某人因吃洋烟,后来穷困潦倒,竟至病故。写信者感叹道:“我村某某相续去世,连伤三壮丁,大不幸事!”“我村人丁太单,举目一观,能望生育者不可多得。若不于生植【殖】上大家设法,则五年后更不如今日矣。”这些,都是反映了民国时期乡村社会生活的片断记录。

三、小 结

数量庞大的徽州书信资料,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诚如笔者此前所指出的那样:“在相互的嘘寒问暖中,在彼此的互诉衷肠里,我们读到了徽州人侨寓异地的诸多心理感受,体味到异乡游子对桑梓故土的真情流露和眷念。至于其中反映出的诸如年成、物价、灾害、疾病和风俗等方面的记载,更成了徽州社会史研究的绝佳史料。”〔5〕

《抄写录》中的《信稿留底》部分,反映了20世纪前期旅外徽人的商业活动与社会生活,凸显出在激烈的商业竞争环境中,旅外徽人内心充满着的焦虑与不安。另外,从内容上看,《抄写录》中的一些书信也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征。书中的第二部分为《销愁集》,其要目包括《爱国春调》《五卅惨案日本出兵济南(仿马前泼水调)》《五卅惨案骂日本人(仿骂毛延寿调)》《救国景(仿无锡景调)》以及《冯玉祥报告离京致国府电回豫》《致易培基电》和《易培基复电》七篇,这些都与20世纪前期的诸多时事密切相关,更反映了1925年五卅运动前后的社会氛围与民众情绪。

此种时代气息,也明显反映在《信稿留底》之中。从《信稿留底》所收诸信来看,其中的绝大多数信函皆为文言,但也收有一封白话信:

子谦兄鉴:你与我分别已经一个多月,弟记念你得很!上个月下旬接到来明片,就安慰我的思念了。想你身体安好,才知令堂太太四月初已经去世,想必你已在灵前叫天哭地了。在你思念母亲,以为没有亲自送终,确是一生难忘的事情。然而在远方做生意,也是为孝养父母起见,况且令堂临终时候,有令兄在旁送终,他【她】的年纪很大,福气也全备了,已经四处扬名。现虽然死去,似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望你自己保重,不要过分悲痛。接你信嘱,弟仿△△几样,弟记在心上,待后新种出了,谨当照你信上寄奉,不得忘记。近来各埠安宁,报纸上也没有新法的事情。待弟有暇的时候,再寄上报纸,如何?程先生来到,大约在日动身来店,本应当早日答复你,弟因为店中很忙碌,一人不□做事了。今年你府上红茶价较去年为何?今年外地蚕花都好的。你在店的时候,弟面托办一物,请你早一天寄下来好吗?有许多的事情都是劳费你的金神,弟确实没有可报答你吗?余有事情,再当后详。夏安。弟从之顿首。九月初九。

这里有几点值得注意:其一,这是一位在商店做生意的人写给“子谦兄”的信函,子谦兄亦即张子谦,他也在远离故土的地方务工经商,他的家里则与祁门的不少家庭一样,都从事红茶制作。其二,从文体上看,此一白话文也同样具有颇为鲜明的时代特征。1925年前后,正是白话推广运动如火如荼的时期。当时的一册《普通应用白话文》序这样写道:

书信所以通音问,达情意。可是从前写信的人,一定要把这许多无谓之辞,满纸的写来,不但时间不经济,简直是舞文弄墨,与那书信的目的合不合,原也无暇管他了。

我说“书信是应用的,不是美术的;是实际的,不是形式的”,所以要提倡白话文,先要提倡最应用的、最实际的白话信,不然,千篇一律的“文祺迪吉,道履绥和”这种可解而不可解的语句,硬把他羼入里面,也未免太乏味了。

《普通应用白话文》题作“松江陆洪生著,王蕴山、马敬时先生校订”,到民国十七年(1928)已出版到第三版。不过,上述宛平王朴的序文作于民国十年(1921)八月四日,故此书的第一版应出版于1921年。从“例言”上看,“本书是供给高小学生和国民校三四年生的,普通商人更是适用”。这一点,与《信稿留底》所收诸信的撰写者身份也基本吻合。

这一时期,在徽州的书信中,也出现了一些白话体的文字。如一册抄本就收录了“白话体”的书信,包括禀父母(报告到校情形、述店中状况、告改用白话课本、报告家事、述弟读书情形)、弟致兄(问在店状况、告春假考试、告回家日期)、兄致弟(问能否回家)、妹致兄(告表兄吉期)、向同学借书被污道歉、介绍表弟入校、请友人代购书籍、兄致妹(嘱教方字)、弟致姊(请回家)、上外祖父、母(送荔枝)、上舅父、母(告表弟习商情形)、上舅父(问父在外安否)、致表兄(告进银行习业、言欲自以为校读书)、致表弟(问候)、子答父和子在外禀父母(述店中状况)等。上述这些信函,皆归为“酬应类”的书信。〔6〕此一书信活套中预设的写作者是一位在校读书的学生,他在“告改用白话课本”的禀父母信中写道:

父母双亲大人膝下:前寄一禀,想已收到,现在校中改用白话课本,解说甚易,趣味亦佳。男今年功课,必能胜于往年也,特此告慰,顺请金安!男某谨上,某月某日。

此一信函,反映了白话文在当时教育中的逐渐推广。不过,尽管如此,在民间,传统的书信写作仍然影响深远,各地书坊仍在出版各类传统尺牍活套。影响所及,这就是《抄写录》中仍以传统尺牍为主的原因所在吧。换言之,《抄写录》一书中的书信,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时代变迁,这也正是它的学术价值所在。

注释:

〔1〕〔明〕王世贞:《弇部山人四部稿》卷61《赠程君五十序》。

〔2〕清代歙县诉讼案卷抄本,私人收藏。

〔3〕此书由安徽文史学者许晓骏提供,特此致谢!

〔4〕陈金淦编:《胡适研究资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9年,第158页。

〔5〕王振忠:《徽州社会文化史探微——新发现的16-20世纪民间档案文书研究》(修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年,第13页。

〔6〕近期笔者在徽州还见一册抄本,为民国时人抄录的《普通应用白话尺牍初编》,其中包括家书类、贸易类和荐托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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